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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分道(二) ...

  •   后半夜的时候雪渐渐小了。

      两道人影出现在山林中,步履蹒跚,相携前行,正是萧辩和谢衣二人。

      “咳,咳咳。”谢衣裹着斗篷,小脸泛着病态的潮红,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再坚持一会儿,”萧辩扶着她,眉眼间满是担忧,语气低沉温柔,“再一会儿就好,就快到子求说的那间小屋了。”

      得他关心,谢衣心下微暖,抿着唇点了点头,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在萧辩的搀扶下,顶着风雪继续往前走。

      又行了数百步,黑黢黢的前方果然隐隐绰绰地现了一间木屋的轮廓——这两天苏子求一有时间就会在附近山林中查探,这间木屋便是他无意间发现的,若不是知道有这间屋子的存在,萧辩也不会这么果断地决定今夜就赶路。

      二人加快步伐,走到屋前。

      屋门上拴着一把锁,萧辩取下佩剑,用剑柄狠狠把锁砸开。

      木屋虽小,好歹将呼啸的北风挡在外面,进了屋子后只觉身上一轻,萧辩取出火折子,一手护着微弱的火光,四下打量。

      只见屋子里只有一张歪歪斜斜的木桌,桌上有一盏落满灰的油灯,里面还有薄薄一层油渣,他将火折子凑到灯芯上,竟点亮了。

      除开这张木桌外,屋子里再无其他家具,一面墙上钉了几个木架,架子上放着一些生了锈的农具,另一面墙上则挂着一把用鹿皮裹制的弓,也落了一层灰。

      他掂了掂那把弓,放到了包裹里。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会有这么一间小屋?”谢衣想缓一缓有些凝滞的气氛,便挑了个话题。

      “应是山里猎户建的,现在是寒冬,才空着。”

      谢衣又道:“也不知苏大哥怎么样了。”

      萧辩安慰她:“放心,他只需驾着牛车在林子里绕远,一定能在天亮前赶来与我们会和的。”

      为了迷惑花斛珠,苏子求受命驾着牛车,留下一路往西南去的车辙印。

      两句话的工夫,他们已经把行李打开,谢衣取出一张毛毯,铺在地上,又把衣服全都垫在上面,“爷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一下吧。”

      萧辩看她脸色不太好,便道:“我不困,你躺会儿吧。”

      谢衣站起身,刚要说什么,却因站得太急而眼前发黑,晃了一晃。

      萧辩忙扶住她,半是担忧半是强硬地命令:“快躺下。”

      谢衣知道自己身子还没好,今后还要赶路,于是不再逞强,乖顺地在衣物上躺下。

      萧辩正要收回手,却冷不防被她一把抓住。

      “爷,”谢衣抿了抿唇,“您身体也没大好,也躺下,一起休息会儿吧。”

      萧辩有些吃惊,讶异地看向她,却只见她抿了抿唇,眼里的羞赧稍纵即逝,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又重复了一遍:“等子求回来我们还要继续赶路,趁这工夫,您也休息一会儿吧。”

      萧辩不由哂然:非常时期,还守着那些古礼,倒显得自己太过拘泥古板、不知变通了。这么想着,他心里对这姑娘又高看了几分,不再推辞,在她身边和衣躺下。

      不过虽然躺下了,因心里压着事,他是毫无睡意,可一想到接下来几天还要赶路,能休息一时是一时,于是闭上眼,努力驱逐大脑里纷纷杂杂的念头,强迫自己入睡。

      就在他好不容易憋出点睡意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又咳了起来。

      许是怕打扰到萧辩,谢衣拼命压抑着,只偶尔实在忍不住时才发出极小的两声低咳。忍到极致,她的胸腔里发出浑浊的呼噜声,身子都开始发抖。

      萧辩睡意全消,心里生出一丝怜惜,叹了口气,侧过身,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谢衣蜷在他怀里,那根弦终于绷断,连带着之前压抑着的病气一起爆发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看着好不可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缓了一点,喘着气,低声道谢:“多,咳,多谢爷……”

      萧辩就着虚抱住她的动作,没有动弹,沉默许久,才问了句:“你不怪我为什么非得在今夜出发吗?”

      “谢衣怎会责怪爷呢。”

      萧辩淡淡道:“这样的天气,你会死的。”

      谢衣静了片刻,才轻声道:“谢衣省得。我们已经拖了好几天了,大雪封山,虽然因着这雪,追兵一时寻不到我们,但如今外界时事不明,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多拖一天,我们逃脱的希望就少一分,若真等雪停了再走,恐怕等着我们的就是装鳖之瓮了。如今我们走的,是死路,又何尝,又何尝不是我唯一的生路。”

      她努力维持着语气的淡然,结尾的几个字仍有些发颤。

      “其实你大可不必跟来……”萧辩哑着嗓子道,“你常年深居宫中,从未露面,也无人知道你这么一个弱女子会跟着我从宫里逃出来,若你留在葫芦村,便是官兵追来,也认不出你。”

      这一回谢衣过了许久才答萧辩的话:“不怕与殿下说句实话,”她轻笑了一下,竟用回了从前的称呼,“山野村妇,整日计较家长里短,忙耕种织布,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谢衣一介女子,目光短浅,胸无家国大义,我选择跟着殿下,只是想为自己的人生搏一把。”

      她平日看起来温柔沉静,却没想到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更没想到的是,听了她这话,萧辩并不觉生气,竟还隐隐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其实想来,跟着他逃出宫的几人,或多或少,都是这么想的罢。

      他于是有几分轻松,又带着些奇异地问:“你竟有这么大的野心?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

      “从前想也只是妄想,所以谢衣不曾想,如今却有了一丝可能。”谢衣不卑不亢地答道。

      萧辩喟叹,在这片兵荒马乱里,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她倒是活得明白,而能这样明白地活着,在如今,又何尝不是一种令人艳羡的幸运?

      于是,因这一丝艳羡,萧辩难得冲动了一把,问她:“你想搏什么?”

      谢衣听出他语气里的纵容,大胆地道:“无非是荣华权贵。”

      “朕许你。”

      屋外下着茫茫大雪,寒风呼啸,黑暗里,这名落魄帝王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缓缓地对着怀里的女子许下承诺:“朕许你,若有朝一日朕重登宝殿,便许你这世上女人最高的权势与荣华。”

      ……

      二人相拥而眠,许是萧辩的怀抱确实温暖,谢衣不知不觉睡得很沉。直到被人摇醒,她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萧辩眼神清醒,显然早就醒了,一只手臂不知何时被她枕在头下,却并未动身吵她。见她睁眼,才动了动手臂,温声询问:“身子如何了?”

      “谢爷的关心,奴婢大好……”

      谢衣表现得再大方坚韧,到底是个女儿家,眼前这一幕让她脸止不住的发烫,有些慌乱地坐起身。

      仓促间一抬头,正好看到苏子求朝她咧嘴一笑,笑得颇有几分意味深长,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哟,谢姑娘醒了呀。”

      这下谢衣更臊的慌了。

      “好了。”萧辩出声为她解围,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将目光扫向苏子求,苏子求立马乖觉地闭了嘴。

      可没忍多久,他就又本性毕露了,趁谢衣收拾行囊的时候,贼兮兮地凑到萧辩旁边:“主子,你们昨晚……”

      “想什么呢你,”萧辩终于忍不住赏了他一个爆栗,“是昨晚太冷了,她发了寒症。”

      “嘿嘿嘿,主子,天那么冷,你们怎么不把这张木桌劈了烧火?”

      萧辩一怔,他到底经验匮乏,真没想到这一处。

      “不说这个了,你昨晚怎么样?”

      苏子求倒也见好就收:“我听您的驾着牛车在山里转了一圈,昨晚雪大,阿……花斛珠就算追出来,没过多久车辙都会被雪埋住,也什么都找不到了。我估摸着差不多了,就把车扔在不远处的山坳里,走回来了。”

      萧辩一边听,一边转头看向门外。

      门大敞着,肆虐了一夜之后,北风小了下来,呜呜地穿林过。视野所至,只余下白茫茫一片,仿佛世间万物都被这片素净给覆盖了,苍茫的山野中,没有丝毫生机。这雪下得既温柔,又残酷。

      苏子求直起身子,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一个冲动,将心里压了许久的担忧说了出来:“主子,东西我们都带走了,花斛珠如果真追出来,恐怕活不出澜山……”

      萧辩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忽视心里的那一丝愧疚不忍,冷硬地道:“所以他怎么会追出来呢,在那个村子里,他可以活过这个冬天。”

      苏子求急道:“万一呢!您昨夜让我兜那么一圈,不就是为了防止……”

      谢衣打断了他:“爷,收拾好了。”

      萧辩“嗯”了声,没有回头,直接走进雪地里:“我们该上路了。”

      他的身后,苏子求忍不住朝谢衣瞪眼,“你干什么?”

      “是你干什么,”谢衣低声嗔道,“那个小内侍确实身份不明,带在身边着实危险,更何况爷已经下了这样的命令,你这时候还说这些,不是给爷添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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