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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相聚 ...

  •   萧辩负手在军帐里踱了一圈又一圈。

      贺长明眼睛都快看花了,小心地劝道:“陛下,您就别担心了。”

      萧辩总算停住脚步,看他一眼,却止不住心中的焦躁。

      七天了,自得知粮草被截赵明领命出兵解围起,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却没有一丝消息传来。

      七天前,斥候回报,说粮草在五十里外的莨丘被截,赵明当即领了五千轻骑前去相助,苏子求率三万大军在后接应。可是第二天苏子求就派人传回消息,说当他到达莨丘的时候,那儿已经没人了,能看出打过仗的痕迹,却一个活口都找不到。

      第三天,苏子求麾下的士兵运回了粮草,却说是在野地里找到的,至于运粮的人和赵明还是没见到。苏子求带着人继续在附近搜寻,传了几天消息,就在昨日也断了。萧辩再派斥候出去打探,却是杳无音讯。

      这么多天里,萧辩转过不少想法,想得最多的便是他们恐怕中计了——陈国大军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为的恐怕便是这批粮草。陈国截到粮草,又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们,引周军前去,提前做好埋伏,趁机一网打尽。莨丘那片多是起伏的丘陵,野草生得比人还高,更遑论现在是夏季,若是人藏进去,根本看不到,最适合埋伏不过了。

      若东周援军小心谨慎没中埋伏也没关系,陈军照样能斩获粮草,断周军后路。一石二鸟,无论如何算都不亏。

      可陈军是如何得知这批粮草的运输路线和时间的?

      探子回报说周军大营中一切如常,看不出变化,出去截粮草的必定只是小股兵力,萧辩当时考虑到他们调虎离山,突袭封城,留下大半兵力驻守营地。但这么多天过去,一想到两员大将生死未卜,他再坐不下去了,决意疏散城内百姓,带领大军一同前去莨丘救人。

      陈军一直都没动静,想来他们还未出事,说不定只是被困在何处了。

      萧辩匆匆往外走,正要发布命令,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心下一动,加快脚步。不多时迎面撞见一群人,个个身上的铠甲被血染得污浊,行动间哗啦啦作响,脸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干净的皮肤,煞气尚未收敛,血腥味隔得老远都能闻见。

      见到萧辩,他们止住脚步,纷纷行礼,大声道:“见过陛下!”

      为首的正是赵明和苏子求,萧辩心弦骤松,大悲还喜,刚笑着道出一声“好”,便瞧见了赵明身边的那人,所有动作和话语全部停滞在空中。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并未发觉他的异样,苏子求笑嘻嘻地邀功:“陛下,末将们幸不辱命,粮草末将日前已命人送了回来,您都看到了吧?!”

      萧辩这才回神,不论心中有何疑问,也只能暂且按下,亲自扶起赵明,又看向其他人:“诸位平身吧。”

      众人纷纷起身,萧辩这才将目光留在那人身上,眉心微蹙:“花相公怎会在此?”

      花斛珠遍身是血,低头抱拳:“回陛下,此次正是臣押送的粮草。”

      萧辩早已猜到,得他确认,心里止不住地升起后怕——若是斥候没能成功带回消息,若赵明他们救援不及时,若是刀剑无眼,若是筹谋不当,若是这其中一不小心出了差错,若是……有那么多的若是,他可能就丢了性命,只余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甚至,甚至可能连尸体都留不下……

      这么想着,萧辩双手负在身后,袖中的手难以自抑地攥紧,语气也带上一丝怒意:“金台那么多人,竟还要你堂堂中书令亲自押送粮草?花斛珠你为了这点功绩连命都不要了吗!”

      大胜归来,却没料到竟会引来萧辩的怒斥,所有嬉笑都止住了,空气有一瞬的凝滞,那些将领们面面相觑,止不住地揣测圣意。

      不都说,陛下最宠信这位的吗?

      苏子求跟萧辩熟识,大着胆子劝道:“陛下,阿印不是这样的人。”

      萧辩犹自不虞,花斛珠垂眸默了片刻,解释道:“这一路凶险异常,金台只剩荏弱文官,羽林卫还得留守,臣担心会在路上出了差错,顾及陛下安危,这才亲自押送粮草。”

      萧辩见他根本没意识到错在哪,气得口不择言:“你怎么就不顾及顾及自己的安危!”

      苏子求忍不住和赵明对视了一眼。陛下这火发得总觉得有点怪异……

      花斛珠微微一叹:“臣心中有数,不会出事的。”

      你心中有个屁的数!萧辩真想破口大骂,好歹记起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将话全部堵了回去,吐出一口气,拂袖转身,尽量平静道:“都过来。”

      众将领跟着入了主帐,赵明本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花斛珠,却被花斛珠拒绝了。花斛珠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对这儿的情况一窍不通,没什么发言权,只先坐到末座。索性这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将,也没人在乎这些,就这么坐了。

      萧辩正襟危坐在主位,双手搭在膝上,看起来别有一番威严。他把要问的事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方看向赵明:“仲敬,你来说说此行遭遇。”

      赵明抱拳:“是。”

      组织了下语言,他言简意赅地叙述起来。再加上有其余人等在一旁补充,萧辩很快便知道了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

      当下远征打仗,马匹因太过珍贵,是无法用来运送粮草的,只能征集壮丁运粮。因道路不平,多有崎岖,每二人才能推米三石,再加上运粮的路上还要吃饭,故而这是个十分耗费人力的活计,若是一直等着朝廷输送是远远不够的。一般大军出征时会随行携带百日粮,后来边打边收缴敌军的粮食,以及掠夺当地百姓补充后勤。不过东周大军严明禁止了这一行为,每到一处地方,用钱财和当地的百姓换取多余的粮食,再加上征收当地大户的、朝廷送来的,这才一直维持住进出。

      花斛珠这次运粮先走水路,直到徐州境内才转陆路,一路小心谨慎,尽量避开人烟。他们人多,又有官兵持械把守,大部分流民虽然眼馋那些粮食,却不敢动手,偶尔遇到不要命的贼寇抢粮,也都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就这么一直到莨丘,眼见还有几十里地就快到了,大家都以为不会出什么差池了,却没想到竟中了陈兵的埋伏。

      幸好花斛珠一直提心防备,让小股部队运着装石头的车走在前方探路,一觉不妙立即弃车逃跑,这才没落入敌网。

      敌军来势汹汹,运送粮草的又多是寻常百姓,花斛珠根本没有正面迎敌的打算。他知道如果带着粮草的话一个人都跑不掉,当机立断命人将车上的粮草全部倒入草丛中,这些杂生的野草连人都挡得住,更别提这些粮草了,若非有意去寻,根本注意不到。

      他又命人推着车往反方向逃。敌军穷追不舍,他们又没有熟悉当地地形的人,只能尽量往绿植茂密的盆地钻,不知不觉间竟被堵到了一处山谷中。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山谷呈葫芦状,入口狭窄,敌军没办法一拥而上。当时天也黑了,敌军不敢贸然进入,只能守在谷口,准备等翌日天明再攻入谷。

      花斛珠清点了一下随军的东西,连夜让人收集石块,且在谷口处挖出两道渠沟,将谷中的潭水引入第一道沟中,把润车轮关节的油洒在水面,又在第二道沟里倒插进不少兵器,在上面覆上草皮以做掩饰。

      做完这一切时天已破晓,众人悄悄散开躲了起来。陈军果然冲了进来,前面的士兵冲得急,见有一道小渠沟也没仔细观察,便淌入水中,埋伏在旁的人忙将火折子丢进水里,火遇油即燃,那些士兵全部被烧成了火人,形成一道熊熊火墙,挡住了后面的士兵。

      不过这也挡不了多久,很快就有士兵突破火墙冲了进来,却没料到还有第二道沟,纷纷落入陷阱,被下面严阵以待的兵器刺穿身体,转眼便丢了性命。

      有运气好没有碰到兵器的想爬上去,四周草丛里突然冒出许多人,两三人推一块巨石往沟里砸,这些士兵只能发出一声惨叫,就丧了命。

      后来冲进谷里的士兵越来越多,谷中没有其他出口,饶是再兵力悬殊,也只能背水一战。

      东周这边大多是普通的青壮百姓,花斛珠当着他们的面写了一封血书藏于谷中,告诉他们,若陛下能看到血书,会明白他们的牺牲,绝不会亏待他们的家小,人杀得越多,抚恤就越厚。

      反正左右都是一死,这些百姓没了后顾之忧,也认了命,就想在临死前多留几具尸体在这,让陛下看到后能多给他们的亲人发些银钱。故而他们打起来十分凶狠,哪怕受了伤,只要能动,就仍旧搏杀。

      谷口狭小,敌军冲进谷的速度并不快,进谷的人又被对方这不怕死的打法给吓到了,此消彼长,竟真的一时守住了。

      一直杀到日上中天,守谷的人已寥寥无几,花斛珠也在厮杀,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刀,逐渐力竭,动作了慢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见尸体盈野,血流成河,是从未见过的惨烈。饶是他早有准备,然一想到即将葬身于此,可能连尸体都没人收敛,最后只能便宜了饥饿的野兽,也不免生出一丝凄然和惨烈。

      他甚至还在想,若他死了,不知萧辩会不会难过。

      后来也该说是命不该绝,赵明率领轻骑赶到,从陈军后方突袭,解了谷内之人一时之困。

      赵明救了花斛珠,将其护在马上,领着人想突围出去,却不想陈军竟早有防备,横出异军,从两翼包抄过来,双方又战成一团。

      骑兵对上步兵虽然有优势,但架不住人数悬殊,再加上花斛珠失血过多,已然晕厥过去,赵明不得已之下只得再带人退入谷内,牢牢守住谷口,让受伤的士兵疗伤。

      因地形原因,陈军一时打不进谷中,赵明也突围不出来,双方就僵持住了,直到苏子求带人赶到,赵明与他极有默契,两方联手,这才打了胜仗。

      要说起苏子求为什么花了这么久才找到那个山谷,也不是他经验不足,而是陈军有意混淆视线,多制造了几处大军经过的痕迹,他找错两处地方,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过也是他运气好,在陈军之前找到了那批被藏在草丛里的粮草。

      萧辩听完完整经过,虽说言语平乏,他却能想象出其中种种惊险,再次怒意横生,却在看到花斛珠满面疲乏时尽数熄灭,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探出手:“血书呢?”

      这乍然一问,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花斛珠最先明白过来,犹豫片刻,道:“如今臣也无事,这血书……恐污了陛下圣眼。”

      萧辩面色冷凝:“朕问,血书呢!花相公,如今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花斛珠知他心中憋火,才这样朝自己撒气。他心情复杂,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入怀取出一块血迹斑斑的布,双手奉上。

      萧辩攥着布,也不看。

      帐内一时寂静,大家都能看出陛下正在气头上,没人敢开口。许久后,萧辩才长出一口气,吐去胸中的憋闷,让受伤的几位将领先下去歇息,又对留下的人一番嘱咐,无非是清点粮草、加强巡防、操练士兵等等。然后等众人散去,他又转到后帐,提笔写了一封信,让金台的人厚恤运粮的百姓的家属。

      召来士兵将信送出,他这才沉寂了下来,看着桌上的那块血书发起了呆。

      但是那上面的内容他不想看。

      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心弦绷得太紧,现在所有事处理完毕,他竟觉得心神一空,满是疲倦。

      外帐脚步声响起,停在帘外,贺长明轻声道:“陛下,小的熬了一碗粥。”

      萧辩回过神:“端回去吧,朕不饿。”

      贺长明没走:“您两顿没吃了,多少吃一点。”

      萧辩想了想,妥协了:“进来吧。”

      贺长明挑帘进来了,将食盒放在萧辩身前的桌上,打开盒盖,端出一碗白米粥并一碟咸菜,又将筷子取出,递给萧辩。

      粥香飘逸开来,萧辩这才觉得自己真的饿了,接过筷子喝了一大口,忽的道:“把金疮药拿给朕。”

      贺长明一怔,紧张道:“您受伤了吗?”

      萧辩蹙眉看了他一眼:“拿给朕。”

      贺长明知道自己多嘴了,在他这一眼里噤了声,乖乖去取来一盒膏药。

      萧辩瞥了一眼,又问:“纱布呢?”

      贺长明只得又翻出一卷纱布并一只剪刀。

      萧辩没再说什么,喝完一碗粥,便将这些东西揣进袖子往外走。贺长明本正在收拾碗筷,见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在他身后。

      萧辩头也不回:“不用跟来,朕自己走走。”

      贺长明停住脚步,乖巧地低头应是。

      萧辩就这么在军营中胡乱逛了起来,来往士兵都朝他行礼问好,他高兴了就点点头,嫌烦就装作没看见。士兵们见他信步游走,以为是陛下心血来潮在突击检查,个个练得更卖力了,生怕被逮到错拉去砍头。

      萧辩就这么看起来毫无目的地晃了一大圈,才慢悠悠走到自己的主帐附近,眼见就快到了,却在相邻的军帐前停住了。

      帐内住着要臣,故而有两名士兵守在帐前,见到萧辩忙行礼,“陛下好!”

      萧辩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放慢了。

      少倾,果然有人掀开帐帘,他顺理成章地停住脚步,矜持地点了点头:“花相公。”

      花斛珠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脸上的血污也洗净了,看到他有些讶异:“陛下怎会来此?”

      萧辩盯着他:“朕只是路过,就要回去了。”

      话虽这么说,他脚下却分毫不动。花斛珠与他对视片刻,心中了然,微微一笑:“陛下若无要事,不如进来坐一坐。臣许久不见陛下,也好将金台之中近来发生的事与陛下分说。”

      萧辩沉吟片刻,才微微颔首:“也好。”

      花斛珠住的军帐是新搭的,同萧辩住的差不多,也是分内外两间。

      萧辩飞快地环顾了下四周,很快将目光收好。帐内设施简陋,只得一桌一椅,这还是从一个小将领那搬过来的。

      花斛珠将椅子让给萧辩:“陛下请。”

      萧辩看不到还有其他坐的地方,于是拒绝了:“就这么站着说话吧。”

      花斛珠一愣:“是。”

      接下来萧辩就金台的情况问了些问题,花斛珠一一作答。问及西周是否趁机出兵,花斛珠道:“没有,想来西周知道如今我们与夏国联盟,怕夏国趁虚而入,在修养好之前不敢轻易出兵。”

      萧辩点点头,又转开话题。

      就这么一问一答聊了片刻,眼见差不多的都提到了,萧辩顿了顿,转了话头:“你受的伤怎么样了?”

      花斛珠:“均已处理完毕,不过都是皮肉伤,如陛下所见,臣没有大碍。”

      萧辩以手握拳,虚虚抵在唇边咳了一下,“咳,天色已晚,今晚的药换了没?”

      花斛珠老实答道:“尚未。”

      萧辩自然而然地从袖中取出膏药、纱布等一应东西,“花相公劳苦功高,朕心甚慰。这是朕用的金疮药,见效更快,花相公晚上换药就用这个吧。”

      谁会把这些东西随身携带,花斛珠眉梢微挑。

      萧辩装作没看见。

      花斛珠顾及他面子,把笑意闷在心里,正直地道:“多谢陛下。”

      他伸手去接,萧辩却不松手,二人僵持片刻,萧辩轻轻地叹了声,看着面前这只略带薄茧的手,用帐外士兵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道:“你一个人怎么换,军医又忙,我来替你换吧。”

      又是一阵沉默,萧辩目光游移,盯向了桌子,好似那儿能开出一朵花儿来。然而无论他怎么故作镇定,却不能忽视面前的人看着他的灼热目光。

      那目光有如实质,快将他烧起来了。

      他越发羞恼,最后成怒,啪的一下把东西拍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却在转身的那一刹手腕被身后的人攥住。

      花斛珠轻轻在他耳畔说:“那就有劳陛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花宝太A了,我每次码字都在逆CP的边缘反复横跳orz……
    ps:说一下更新的事儿吧,我码字特别特别慢,大概一个小时只能写七八百,有时候还会更慢。大概吃完晚饭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写,才能在零点前把一章写完,不过也不是每天都能这么效率,各种事绊着。所以我没办法做到日更,只能尽量多写一点吧,希望小可爱们体谅,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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