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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儆猴 ...

  •   炎炎夏日,苏府中庭内。

      年轻男人身着纹绣锦鸡的紫色朝服,束十三銙金玉带,腰板劲瘦,身形颀长,面孔严肃,威势隐而不发,一瞥间却眼风如刀,锐利非常,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一看便是才从衙门里出来,手里却举着一根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球外裹了一层蜜浆,在阳光下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十分诱人。

      很快,收到消息的奶娘便牵着崇奴走了出来,如今崇奴也已有六岁了,然而看起来懵懂呆滞,还不比襁褓里的稚儿灵气。

      他躲在奶娘身后,睁着大眼睛无声地看着来人。男人心中微微一叹,这么大的小孩该启蒙了,可这个孩子连话都说不全。

      他微笑着举起糖葫芦,另一只手朝小孩招了招,温声道:“崇奴,来。”

      崇奴眼睛一亮,却还在犹豫,直到奶娘怜惜地推了他一把,他才蹒跚着上前,揪着手指头,声如蚊讷:“花叔叔。”

      饶是花斛珠这样宠辱不惊的人,听得这一声“花叔叔”都忍不住升起一股成就感,直叹不易——他日日来苏府陪这孩子玩耍识字,如今已是整整一年过去,才总算得崇奴主动开口喊人。

      花斛珠轻轻抚了下他的头顶以示嘉奖,蹲下.身,又将糖葫芦往前递了递。

      崇奴的眼睛快粘在糖葫芦上了,只是花斛珠不说话,他也不出声要,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花斛珠引他说话:“想要吗?”

      崇奴脸都憋红了,才又吐出一个字:“想。”

      花斛珠立即将糖葫芦塞到他手里,柔声赞他:“崇奴乖。日后也要这样,如果想要的话就说出来,好不好?”

      崇奴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举着糖葫芦也不知道想着什么,突然递到了花斛珠嘴边,乌黑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花斛珠一怔,心中微暖,小声问:“崇奴想做什么?”

      崇奴又是纠结了许久,才哼哼:“吃,叔叔吃。”

      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平日鲜少开口,好像与外面的世界的人有了交流,自己的小世界就会被打破一样。

      “乖孩子,”花斛珠当真咬了一口糖葫芦,冲他一笑,“很好吃。”

      崇奴脸红了,眼睛忽闪,也腼腆地笑了笑。

      花斛珠又陪小孩玩了一会儿,教他识字,引他说话,还给他讲了点苏定河大将军的故事,日上中天时才把孩子交还给苏柳氏。

      这一年里花斛珠的用心苏柳氏看在眼里,心中感激不尽,再加上当初还是花斛珠护送他们母子从俪京来此的,说是恩重如山也不过分。

      这一年相处苏柳氏和花斛珠也算相熟了,知道他虽位高权重,但实则不过二十有六,比自家小叔子还小一岁,又知道他因身体的原因孤身一人,平日里身边连个贴心的丫鬟都没有,便觉心疼,常常会留他吃饭。

      此刻她便道:“用过午膳再走吧。”

      花斛珠看了下日头,正要说话,苏府的门房突然跑了进来,“太太,外面有人找花相公。”

      苏柳氏愣住:“什么人?”

      门房答:“看着像是衙门里的。”

      花斛珠朝苏柳氏行礼:“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苏柳氏“哎”了一声,担忧道:“这大中午的不吃饭怎么行……”

      花斛珠笑笑:“应当是急事,夫人留步。”

      花斛珠一边走一边琢磨,往日里就算有事,也不至于赶在吃饭的时候把人叫过去,况且他如今官至中书令,一般小事也劳动不得他。如今这般急着喊他,估计是另外二相拿的主意,而需要他们三人一同相商的,怕是与前线有关。

      这么一想,他加快了脚步。

      到了衙门,魏忠良果然在了,邱继与他前脚踏后脚地进了屋,身上还穿着常服,看得出来出门仓促。除此之外几位尚书也在。

      几人之间互相见了礼,兵部尚书手里捏着拆了火漆的军报。他把军报递上前,魏忠良接过,一目十行,又传给邱继。

      邱继一边看一边叹气:“这胜胜负负的,最后还是回到了封城……幸亏陛下无恙。唉。”

      待花斛珠也看完,兵部尚书才道:“下官请三位相公来,是想就这军饷一事拿个主意。”

      上次送去的军饷快吃完了,萧辩亲笔催饷,不能耽误。只是这粮倒是囤了不少,难就难在押送的人身上。

      这押送军饷的人既不能官太低,官职太低压不住运粮的兵,又不能胆小没魄力,最好是带过兵的。虽然如今东周境内百姓衣食有余,但这一路还要经过许多从前宁国的地盘,山水迢迢,多的是穷民恶寇,要是一个运气不好,恐怕就没得性命了。而这军饷到不了前线,兵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说不好连陛下都会丢了性命。

      是以几位尚书不敢自己拿主意,才请来三相定夺。

      ……

      此刻东周大军正驻守在徐州封城。

      封城虽不是徐州首府,但因为临着沂水,交通便利,和平时期也是商贾往来贸易之地,尚算繁华。城里的建筑虽不如俪京那般富贵奢华,却也大气,临街多是二层楼房,各种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可惜那都是还没打仗的时候的事了。

      如今封城糟过数场战役,早就十室九空,就连当地的世家都没了。萧辩走在罕有人迹的街道上,触目便是一道道紧闭的大门。忽的一扇窗户被悄悄推开,露出孩童好奇的双眼,萧辩骤然与他对视,不由愣了下,正要对他笑一笑,那孩童却已被父母拉走,窗户也重新关了起来。

      他沉沉一叹,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便是在这日照当空的夏日,都让人心生萧索。

      这便是战乱呵。

      城西空地临时作军队驻扎的营地,听闻萧辩到了,几位将领忙迎了出来:“陛下。”

      萧辩把来之前就想好的事情告诉他们:“今后朕便不住衙门了,也跟你们住在这里吧。”

      赵明一愣,忙道:“这怎么行,营中设施简陋,陛下您是万金之躯……”

      还没说完,就被萧辩打断:“朕哪有那么金贵,每日里来去不便,就这么办吧。”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主帐前,赵明率先撩开帐帘,待萧辩走进后才跟着进来。

      萧辩在主位坐下,其余人依次坐在两边。他先问斥候营的将领:“陈军可有异动?”

      那将领忙站起身道:“回陛下,我们昨日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末将觉得,他们恐怕出事了。”

      萧辩皱眉:“再派一队出去,离陈军远些,不要再被发现了。”

      “是。”

      这时一杯凉茶被放到了手边,萧辩抬眼看去,见是这次带来的内常侍贺长明,便放心地将碗端了起来一口喝尽。天本来就热,他在外面走了那么久,心中又火急火燎的,早就热得不耐烦了,此刻凉水下肚,顿时觉得舒爽无比。

      萧辩本来一个贴身服侍的人都不打算带的,后来还是谢衣天天在他耳畔唠叨,才不得不答应。贺佳身为内侍监,掌管着内侍省一应调度管理,轻易不得离开,谢衣同样,于是他便从内常侍里挑了一人带来,就是贺长明。

      这贺长明做事利落又贴心,比起从前的花斛珠也不遑多让,饶是萧辩自认能吃苦,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带对了。

      如今陈军就驻扎在城外三十多里处的坡地上,不知道他们的动静,也就不能针对地做出部署,只能又就巡防一事商议了一会儿,众人便散了。

      赵明把主帐让给萧辩。这军帐分内外两块,中间以帘布隔开,外帐留着处理公务,内帐才是歇息的地方。

      萧辩转到内帐,由贺长明服侍着净了手,又到外面去看练兵。充作亲兵贴身保护他的两名御影军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不远处的营帐后有人喧哗。

      一人道:“他娘的,你们到底想干嘛!”

      又有人道:“你们怀里揣的什么?”

      “关你屁事!”

      “你们是不是又去抢钱了?将军说过不得夺百姓财物,你们这是违背军法!”

      “什么狗屁将军,这样清心寡欲还不如去当和尚,还当什么兵,老子早就看你们将军不顺眼了。”

      话音未落便传来一声闷响,是打起来了,时不时还冒出几句脏话。

      萧辩皱眉,绕过营帐露出身形,厉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些士兵当然认得他,顿时散了开来,低头跪在他面前。

      萧辩冷眼看去,一拨人气愤不平,另一拨人却隐隐露出心虚的神色,不由有几分了然。

      如今军队一共有十六万余人,其中约七万人是从金台带出来的,这些人从前便一直由赵明调.教,赵明给他们立下十七条军令状,若有违纪者当斩不赦,令行禁止,军纪严明。而其余九万人全部都是出征一年里新招募的,有的是降兵,有的是来投军的流民,这些人鱼龙混杂,过惯了军痞的生活,行军途中又没什么时间训练,一直是赵明和苏子求的一块心病。

      这两拨士兵一直不太合得来,原来的瞧不上后来来的,觉得他们军纪散漫,不成体统,于是就隐隐有分成两队军的意思。军心不齐可是大忌,萧辩到了之后为了解决这个情况,把所有士兵打散了混在一起重新编队,之后表面上看是好了许多,但私下里两边还是时常发生冲突。

      他点了一人:“你来说一下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人脸上尤有气愤之色,被萧辩严厉的目光看着也不怕,大声道:“回陛下,赵四他们今日又偷溜出军营了!”

      萧辩便看向另外那拨人,为首的那人吓得脸色发青,被他这一看浑身一抖,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萧辩淡淡道:“怀里是什么?”

      那人知道大难临头,拼命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萧辩看了身后亲兵一眼,亲兵会意,上前攥起赵四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然后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裹,哗啦啦扯开,碎银首饰滚了一地。

      萧辩脸色沉了下来:“多出怨言,怒其主将,此谓构军;窃人财物,以为己利,此谓盗军,当斩之!来人!传朕之令,诸军集合。”

      赵四极其同伙脸色灰败地瘫软在地,另外一拨人则扬眉吐气地看着他们,萧辩冷冷地看过去,道:“你们是从前赵将军带的兵吧?”

      他们笑容收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道:“是。”

      萧辩淡淡道:“那你们告诉朕,军令第十四条是什么?”

      这群人脸色登时大变,方知大祸临头。萧辩也没得那个耐心听他们开口了:“有事而不上报,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是为乱军,犯者斩之。押下去吧。”

      不多时,所有人便被集合了起来,萧辩命人把这些士兵绑到军前,斩首示众。

      七八颗头颅落地,萧辩却眼睛眨也不眨。围观的士兵全部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他们不知道亲手砍下过多少个人头,可却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加畏惧心寒。

      萧辩这一手杀鸡儆猴果然起到了效果,隔日赵明练完兵就喜笑颜开地告诉他,士兵们比之从前更加刻苦听话。萧辩一笑置之。

      如此过了一个月,突然有斥候来报,运粮草的队伍被陈国大军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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