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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衷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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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渐暗了下去,花斛珠挑正绵絮拧的灯芯,一手拢在风口,将火折子凑过去。
一豆火光颤巍巍地立了起来,将两道身影映在帐篷上。
萧辩目光起初落在点灯的那只手上,看着看着,又移到了那人的下颌上。
心中那种说不清的躁郁和烦闷又在叫嚣。他清楚那源自什么,源自心底日日夜夜滋生而出的最阴晦的欲望。他想要远离,却又无法控制自己走近。
花斛珠突然转身,萧辩及时收敛住所有情绪,下巴点向床铺以作示意。
“坐。”
内帐空间狭小,只放下了一张床和一个矮桌。花斛珠在床边坐下,眸子半阖,盯着脚前的地面,开始解腰带。
他的神情静如止水,可他的姿态又那样顺服。
萧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灵活地解开系扣、拉出系带、拨开领口、褪下外袍……
他站在花斛珠身前,放油灯的桌子就摆在后面,他的影子仿佛一个巨人一样填充着面前所有的空间,将花斛珠完全笼罩在其中。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花斛珠已经被他牢牢压住,可以任他作为。
那双手那样灵活,过往无数个昼夜曾这样替他宽衣,它们一定是微凉的,却可以瞬间点燃火星,直至燎原……
粗重的喘息不知何时响起,又转眼被压低,可被搅动起的暧昧却再难散去。狭小空间的温度好像都升高了不少,令人浑身燥热,呼吸不畅。
花斛珠将外衫随手搭在一旁,解开里衣,柔软的布料从肩头滑落,最后堆在腰间。
萧辩感觉浑身似有一把火在烧,喉结滚动,他好像听见自己咽了一下口水……他甚至怀疑花斛珠也听见了,因为花斛珠的睫毛颤了颤,嘴唇微微抿起,像是在笑,又不像在笑。
“陛下。”
花斛珠抬起头,从下往上仰望他,这是弱者面对上位者的姿态,他的动作也正如示弱一般毫无棱角。可他的眼中却阴影层叠,幽深难辨。
萧辩:“……”
操!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花斛珠在勾引他。
花斛珠背过身。他身上缠满了绷带,有些绷带上还渗着深浅不一的血渍,由此可见先前的凶险。
萧辩眼神一暗,心中那还没消下去多久的后怕又升了起来。
花斛珠轻声说:“有劳陛下了。”
萧辩没吭声,坐在他身后,拿起剪刀,却迟迟不动作。
花斛珠等了一会儿,偏了偏头,正待开口,后背却陡然传来一股轻柔的力道。
萧辩指尖落在绷带上,隔着层层纱布,缓缓描摹。
“疼不疼?”他低声问。
花斛珠撑在床上的手攥紧,亦是低声道:“不疼。”
萧辩:“你骗人。”
花斛珠:“真不疼。”
话音刚落,脖颈处突然喷上灼热的呼吸,花斛珠浑身一颤。他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口子,声音失了稳重:“陛下……”
是萧辩隔着纱布,吻在了他肩胛骨中间。
萧辩:“我看着都疼。”
花斛珠沉默许久,突然拉上衣服,“陛下若困倦了,不如先行回去休息,臣去找军医换药。”
萧辩:“朕不困。”
说着,他想重新扯开花斛珠衣服,花斛珠这次却不肯松手。他说:“您今晚不该来的。”
萧辩心中涩意横生,假装没听懂他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没有朕去不得的地方。”
花斛珠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您明白我的意思。”
萧辩沉默了下去。
他心情很复杂,比起求而不得的无望,更多的是对花斛珠的怨怼。
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花斛珠明明也对他有意,可当他彻底陷进来时,花斛珠却总表现得那样置身事外。
他的新婚之夜如此,今夜又是如此。
“是,朕明白花相公的意思,”萧辩语气生冷,他想用更冷漠的态度来回敬,却到底忍不住带上了一分恨,“朕想离你远一点,可你为什么要跑到封城来?!”
他咬紧牙关,压抑万分:“朕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和你保持距离……可是花斛珠,我的心它不听啊……它不听啊……”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难以克制地带上了哽咽。
若是理智可以驱使一切,若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若是没有那么多的情难自已、情不自禁,那该有多好……
萧辩低着头,眼圈通红,颤巍巍地去够床单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着青白,好像攥住了世间所有的力气。彰显着主人并不如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古井无波。
他覆上那只手,将其包在掌心,乞求地问:“花相公,你告诉朕,朕到底要怎么做……”
花斛珠想开口,他想说,您该离开了。可他嗓子里像堵了一层棉花,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
他自认心性隐忍,面具完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吐露分毫。
可萧辩现在却在用行动告诉他,不是的,只要这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把那些轻易粉碎。
他怎么不知道?情不自禁的感觉,他如何不知道?
不然他为何会千里迢迢从金台赶到这里?
不然他又为何会应下萧辩要为他换药?
心中每每警铃大作,可他却总忍不住一错再错。他欺骗自己,金台无人可用,他亲自走一趟才不会出差错。他告诉自己,不过是换一次药,就当是君主对臣下难得的恩赐。
他总贪心地想着,离近一点,再近一点,没关系的……殊不知他的一叶障目萧辩全看在眼里。他更没想到,正是他的这些贪心,将萧辩愈拉愈深,泥足深陷。
手背上覆上一层温热,那热度仿佛一直灼到了他的心里。他忍着无尽酸楚,抬起头,看向帐顶,竟然笑了:“陛下,臣无颜无德,身子又是残的,您喜欢臣什么呢?”
花斛珠:“您冷静下来想想,您说不定只是一时新奇……您若真想要,臣便给了您,好不好?”
萧辩心彻底冷了下来:“花斛珠,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斛珠叹了一声,声音轻佻:“陛下,是臣说错话了,是臣想要您,臣贪图新奇,想体验一下鱼水之欢,您若心疼臣,便给了臣,好不好?”
萧辩扳过他肩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冷声问:“然后呢?”
花斛珠微微一笑:“然后陛下便会知道臣十分无趣,这滋味并不如陛下所想那般美妙。”
萧辩:“然后朕失了新鲜,就会对你失去兴趣,对吗?”
花斛珠:“是。”
萧辩:“那你呢?”
花斛珠顿了顿,才嗤笑:“陛下,您仔细想想,其实从头至尾一直都只是您在自说自话。臣从来没有说过臣倾慕您,臣更没有陛下想象的那样好……是,臣可能有令您误会的表现,不过那只是臣被陛下美貌所惑。若陛下垂青,一响贪欢,固所愿也,若陛下洁身自好,那臣……”
萧辩打断他:“你说话的时候为何不敢看朕?”
花斛珠咬牙看向他的眼睛,还要再说,萧辩却怒极反笑:“花斛珠,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若有半分如你口中所说那般冷情,那朕兴许也就信了!你现在跟朕说这些,是把朕当什么人了?你想把朕捞出来,然后你自己呢?你继续一个人泥足深陷?然后呢?”
他这样赤.裸裸地揭穿,花斛珠登时怔在原地。潮水汹涌,大堤终于被冲垮。他嘴唇哆嗦,眼圈渐红,却半晌说不出话。
萧辩看着这样的他,哪里还生得出气,恨恨道:“你这话漏洞百出,明知朕不会信。你难不成在考验朕?”
花斛珠苦笑:“总得试试,万一呢……陛下恕罪,臣头晕脑胀,说不出更精明的话。”
萧辩:“你不用再想更精明的话。”
花斛珠沉默一叹
萧辩十分费解:“为何你总想让朕摘出去?一般对爱慕之人,不都希望两情相悦的吗?你还主动让我去临幸皇后,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朕?”
花斛珠:“您是君,臣是……”
萧辩无语:“都到这份上了,说真心话。”
花斛珠:“……”
萧辩:“还是说,江山社稷在你心里比朕还重要?”
他问得又酸又涩。
花斛珠皱着眉,似乎吐露真心让他感到难为情:“答案您明明知道……您娶妻生子是必然,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去做,不如做得漂亮,免得您还要承担世人物议,留下千古骂名……臣……不想看到您遭人非议。”
萧辩心中又涩又甜,脸有点热,小声嘀咕:“我也不想看你难受啊,但我更不想你喜欢上别人。”
他想花斛珠一定也是这样的,这世上所有相恋的男女必然都是这样。
但花斛珠宁可忍受着这莫大痛苦也只想把他推上岸,花斛珠一定很爱他,比表现出来的还要爱。
花斛珠没听清:“陛下说什么?”
萧辩这回没立刻答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片刻,突然开始秋后算账:“你刚刚说贪图朕的美貌?”
花斛珠:“……”
萧辩:“你真的只喜欢朕这张脸?朕身上就没其他优点让你喜欢了?”
花斛珠:“……”
萧辩颓然一叹,推他:“转过去转过去,朕要拆绷带了。”
剪刀合拢,剪开一段纱布,发出轻微的“喀嚓”声。
萧辩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今晚虽然闹了这么一场,但也不亏,总算把这闷葫芦的心里话问出来了。
虽知前途未卜,可两情相悦的甜蜜还是盈满了他心头。他想,总会有办法的,不论多艰巨,只要花斛珠愿与他一心,就都能熬过去。
他突然凑上前,轻轻啄了一下花斛珠的耳朵。
“陛下!”花斛珠一僵,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他。
萧辩十分正直地缩了回去,手下动作不停,口中问:“朕封后纳妃,你就真的不难过?”
花斛珠:“……”
萧辩笑了起来:“朕知道了,花相公的答案,朕很欢喜。”
花斛珠:“……”
萧辩又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眼前红得快要滴水的耳朵:“真的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