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瓜哥

55、大典

　　腊月廿七这一日册封大典隆重举行。

　　早在前一日礼部、工部便已将制好的节、册、宝递至宫内，本该祗告太庙，却因萧氏太庙远在俪京省去了这一步骤。廿七这日天未亮礼部、鸿胪寺等相关官员便动了起来，一通流程走过，天已大明，萧辩着正装坐于崇宁殿内，听钦天监官报一声吉时已到，便执天子仪仗众星捧月地往太和殿外广场而去。

　　彼时礼部尚书充册封使，侍郎为副使，早已身穿朝服立于玉墀之东，向阳而跪。萧辩步步走向玉陛，遥见对面姚氏携宋、孙二女也这般在众人簇拥下而来。待两方相遇，萧辩握着姚氏的手拾级而上，宋、孙二女跟在后面，缓缓自跪拜的群臣中央走过，直走到玉墀中央而立。

　　正使起身宣读册诏文书，众臣山呼陛下万岁，皇后千岁。当是时旭日东升，朝霞千里，青年天子携新后立于玉墀之上，众人皆伏于脚下，心中升起的却不是万丈豪情，风发意气，而是一股渐趋平静的无力。

　　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刚和花斛珠相遇时，那人说过的一句话。那时花斛珠说，命不由己，怕不怕又有何用，小的并非不怕死，小的只是信命。

　　他是怎么回的？

　　——我不信命！也绝不认命！！

　　那时他为帝不过十数日，才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被憋出满腹桀骜与锐气。可时过境迁，他被时光一天天的磋磨下来，才懂那时花斛珠的那句话。

　　“众卿平身。”

　　册封大典后，又是一场通宵达旦的宫宴，萧辩心里胡思乱想着近日在宫宴上的开销委实有些多了，回头得敲打敲打礼部尚书，又面对群臣的敬酒来者不拒，笑呵呵地一杯杯灌下，看起来倒是春风得意，欢喜极了。

　　花斛珠一人坐于角落，见状微微皱眉，唤来贺佳，让他去给陛下端来解酒汤。

　　苏子求也跟着胡闹了一通，从人群里挤出来，一眼看到孤零零的花斛珠，摇头晃脑地捏着喝空的酒杯凑过去，笑道：“你怎么一人在这喝闷酒？今儿陛下大喜，你也该上去敬两杯啊。”

　　花斛珠提壶将他递来的酒杯斟满，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与他碰了下，浅酌一口便放下了，只答道：“已有那么多人围着陛下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苏子求有酒就喝，一口饮尽，晃了晃头，觑着他脸色，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花斛珠笑了下，又给他斟满酒：“你看错了吧。”

　　苏子求晕乎乎地把酒再次一干而净，看到花斛珠放下的酒杯里还有一半，总算意会过来了，忙抬手挡住花斛珠又要给他倒酒的手，没好气道：“你个黑心眼的，自己不喝，净哄着我喝。”

　　他抢过酒壶酒杯，倒满之后塞到花斛珠手里，瞪着他：“你喝干净了小爷就不和你计较了，但凡漏下一滴，我，我，我就去跟陛下告你的状，嘿嘿嘿，说你在他大喜的日子里扫兴。”

　　花斛珠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接过酒杯一口喝净。苏子求拿过酒杯倒过来晃了晃，见真的没有一滴漏下了，才心满意足，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够兄弟。”

　　二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喝上了，你一杯，我一杯。苏子求本还有些意识，后来是真的醉狠了，坐都坐不直，如一滩水一般软绵绵地歪在花斛珠身上，拿着酒杯的那只手还搭在花斛珠肩上，想往嘴里凑，到后来整个人都趴在花斛珠身上了。

　　花斛珠不得不腾出手扶着他，又见他怎么都想喝到那杯酒，好心地接过喂到他嘴边，孰料苏醉鬼却不干了，委屈地瞪着他直嚷嚷：“你，你嗝，你抢我的酒！”

　　花斛珠与他对视片刻，没好气地一把把酒灌到他嘴里，拉过肩上的手：“坐好了。”

　　苏醉鬼呛了半死，又耍无赖：“我，我坐好了啊。”

　　花斛珠哪能和醉鬼一般见识，只得无奈地扶着他，正要喊宫人前来把他带下去休息，却忽然听耳畔苏子求低低地道：“我觉着，陛下今日好像也不高兴……”

　　花斛珠动作一顿，没有回这句话，召来宫人把他拉走了。

　　后来宴席也散了，喝醉的大臣就留宿宫中，其余的三三两两结伴走了。

　　罗九章来喊花斛珠：“花相公，走不走？”

　　中书令形同宰相，如今花斛珠也能得人尊一声“相公”。而罗九章自中书省建立后被封为中书侍郎，算是花斛珠的佐官，日日与花斛珠共事，二人又亲近了许多。

　　花斛珠抬头看见萧辩也已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沉默着叹了口气，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拍拍袖子站起身：“走了。”

　　话说两头，萧辩在贺佳的搀扶下走出宫殿，冷风一吹，只觉头疼欲裂。

　　他又想到方才看到的，苏子求缠着花斛珠的模样，气得胃里直泛酸水，他都没那么抱过的人，就让那傻小子给占了便宜，看他等明儿不给谢衣下个禁令，禁止再和苏子求见面，一眼都不许！

　　贺佳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要去长春宫？”

　　长春宫是皇后的住所，今夜萧辩新婚，一连娶了三个老婆，但按规定只能去皇后那儿。

　　萧辩酒壮人胆，忽然站住脚步：“去截住花斛珠！把他带到崇宁殿，朕要见他。”

　　贺佳心头一跳，翻起惊涛骇浪：“陛下，这——”

　　萧辩冷冷道：“怎么，朕的话不管用了吗？”

　　贺佳又想起刘平的死，一咬牙，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陛下，今夜是您的大喜之日，就算有什么公事，也可留到明日再处理啊！再说了，花相公怕也是喝醉了……”

　　“朕让你去你就去，”萧辩沉沉地盯着他，看起来又像没醉，“若是惊动别的人，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最后贺佳无奈，只得晕乎乎地往外走，他好似已经看到了自己尸首两处的样子了……上次是徐相公出手，现在徐相公不在了，该轮到魏相公了吧？唉。刘平还有自己记得给他收尸，但愿那些宫人能记着自己的好，到时候也给自己收下尸。他也不要葬在什么风水宝地，别去乱葬岗就行，这辈子做的好事也不知道够不够投个好胎，他要求也不高，别再做太监就行，这皇帝真不是人能伺候的，他也不知道媳妇是什么滋味……

　　唉。

　　贺佳一路小跑，总算在宫门处截到了花斛珠，看到他旁边还有个罗九章，又想到萧辩那句“若是惊动别的人”，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花，花相公，那个，小的捡到一个玉佩，不知道是不是您的，要不您跟小的去看看吧？”贺佳一边掰理由，一边拼命使眼色。

　　花斛珠静静地看着他：“想来不是我的，我从不佩玉，贺公公再去问问别的同僚吧。”

　　贺佳急得冒汗：“这，小的好像在您身上见过，要不您就随小的去看看吧，若不是您的，小的定亲自送您出来，您看……”

　　花斛珠沉默片刻，对罗九章道：“你先走吧。”

　　罗九章深深地看了贺佳一眼，看得贺佳浑身起毛，这才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见周遭没人了，花斛珠才叹了一声：“是陛下要见我吧。”

　　贺佳点头如捣蒜，以为花斛珠这是答应了，孰料花斛珠却低声道：“你去回了陛下，今夜我不能去，有什么事日后朝堂上再议。”

　　贺佳快哭了：“大人，小的求求您了，只有您才说得动陛下啊，您要是不跟小的去，恐怕小的人头就要落地了……要么您跟小的去见一下陛下，劝完就走，小的保证送您出来！”

　　花斛珠知道他为难，只怕萧辩真的会迁怒杀了他，又怕萧辩会做出更荒唐的事。他想着自己只在有人的地方和萧辩说几句话，想必不会出事。思虑良久，这才应了。

　　贺佳大喜，领着花斛珠往宫内走。他本想抄没人的小路，谁知道花斛珠对这些路比他还熟，自顾自地往人来人往的大道上走，他急得一身汗，却也无可奈何。

　　……能把人带到就行了吧。唉。

　　花斛珠跟着贺佳一路走，眼见来到萧辩起居的崇宁殿外，他却在台阶下站住了。

　　贺佳讪讪笑着催他：“花相公，随小的来啊，陛下就在里面等您呢。”

　　花斛珠坚持：“崇宁殿外男不得入内，在下如今已不再内侍省，不好坏了规矩，还请贺公公进去禀告陛下一声，臣在这儿等他，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了吧。”

　　贺佳又催了两声，见他毫不动摇，只得入殿去跟萧辩说了。

　　没多久，萧辩便气冲冲地推门而出，拾级而下，直到来到花斛珠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花斛珠挣开，垂着眼低声道：“陛下找臣有何……”

　　“入内说！”萧辩一口打断。

　　花斛珠还是那句不好坏了规矩的话，萧辩与他僵持良久，突然笑了：“你不跟朕进去，那朕便在这亲你了。”

　　花斛珠猛地抬眼，一旁的贺佳吓得脸都白了，手脚发软，恨不得把耳朵割掉以示清白。

　　两旁还候着几名持灯的宫人，时不时有侍卫巡逻路过。花斛珠心乱如麻，还在想推拒的话，萧辩却不耐烦了，拽着他就往殿内走。

　　花斛珠心中迟疑，手上就失了力道，被他拽入大殿，门砰的一下在身后闭上。

　　萧辩转身将他压在门上，低头就亲了下去，醇香的酒气霎时便溢满唇齿，满是绝望。

　　花斛珠浑身一颤，用力将他推开，跪在地上：“陛下，您喝醉了。”

　　萧辩又拉起他，将他箍在怀里，恨声道：“我没醉！”

　　说着，又找准他的嘴亲了下去。

　　花斛珠心里乱成一团，抵着他的肩往外推，却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如遭雷击，心神大震，僵在原地，手脚都失了力道，再不能拒绝。

　　那双眼睛早失了往常的深沉冷静，眼圈红透，就这么可怜地看着他，好似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而只是一个丢失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

　　“我没醉，”萧辩紧紧搂着他，伏在他肩上呜咽出声，“你信我，我没醉，我真的没醉，我今夜想醉却无论如何都喝不醉……我只是难过……我好难过，为什么只有我难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

　　花斛珠颤抖着手，抚上他的发顶，无望地瞪着虚空，眼角一颗泪水划过。他听到自己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陛下，您该去长春宫了，您的皇后正在等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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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贺佳一边被迫听墙角一边瑟瑟发抖：陛下小的对不起您，都怪小的听了花相公的，怕您喝醉了坏事，之后的酒都掺了好多水，害您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