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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两断 ...

  •   萧辩这一夜睡得极不好,总觉得自己似乎并没睡着,有人就站在床边看他,像故去的福顺皇后孙氏,目光似幽怨似哀戚。最后他一个激灵吓醒,衣服湿透了,汗涔涔地贴在身上。

      他缓了片刻,却觉得半点睡意都没有了,梦中孙氏的目光总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他不由想好好想一想这个曾经的结发妻子,却突然发现实在记不起她的模样了。

      印象中,那是个安静温婉的女人,与京中其余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不同,在他面前总是温顺地低垂着头,就算是行鱼水之欢时也仍旧低眉顺眼,从不呼痛,也不大笑,安静得仿佛是一片影子,阳光一照就没了。

      他们的婚事是父皇在世家的压迫下指下的,没人问过他是否愿意娶,他也不知道孙氏是否愿意嫁,反正他们就是笼中珍鸟,看起来高贵,却没有自由。不过圣旨一下,后来就拜了堂。

      那段记忆里的天空永远是灰暗的,萧辩很少去回忆。今夜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来了,那时候的压抑麻木好像又浮上了心头,他揉了揉胸口,只觉得那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堵得慌。

      他又想起一幕。有一回他和几个勋贵子弟喝花酒,喝醉了被宫人搀回东宫,孙氏就坐在窗前绣东西,那时候他在外面受了窝囊气,又酒意上头,迁怒到了孙氏身上,把绣棚打翻在地,骂她:“你是堂堂太子妃,这些东西还需要你亲自动手吗?!你能不能有点太子妃的样子,别整天让那些下人骑在我们东宫头上!”

      孙氏捂着肚子,惊惶无措地看着他。

      后来就孙氏再也没有在他面前绣过东西,但他还是知道,他的衣物鞋袜都是孙氏亲自做的,宫里那些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东西,送到他们宫里的都是些挑剩的残次品,若没有孙氏打点,哪来他在外的光鲜。

      外殿突然亮起暖黄的光,接着脚步窸窣,有人掀开珠帘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萧辩思绪回笼,神色不虞:“大胆!朕没有……”

      说到一半,却在看到来人时顿住了,他脸上的怒容转为惊喜讶异,又转瞬即逝,回归为不动声色的平静。

      “怎么是你?你酒醒了吗?”

      花斛珠在他出声时便停住了脚步,就站在屏风旁,身上只披着一件靛蓝的外袍,头发如黑缎一般垂在身后,一手托着烛台,另一只手拢在烛火旁边,遮住了大半光线。

      那些烛光从下往上打在他的脸上,下巴、唇角、鼻尖、还有眼窝全部都洒上暖黄的光,那明明是温暖的颜色,投下的阴影却让他的五官显得比往日更加冷硬深邃。

      萧辩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觉得这样的他分外陌生,有股令人难以忽视的侵略感,仿佛自他出现始,这满屋子便全是他的气息了。

      “陛下忘了,今夜轮到臣值夜了,”花斛珠答非所问,“臣听到些动静,十分担心您,就来看看。”

      就是这几句话,都有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强势。

      萧辩这才定下心神,有种莫名的恼怒,淡淡道:“朕没事,你下去吧。”

      花斛珠却没离开,他落寞地垂下眼,整个人气势都弱了下去,露出一丝脆弱。

      萧辩心中一刺,酸软一片。他往旁边挪了挪,低声道:“算了,先别走,来陪我说说话。”

      花斛珠将烛台放在桌上,一步步走近,最后坐在床沿。

      一股酒味扑面而来,萧辩这才注意到花斛珠脸上还带着醉酒的酡红,嘴唇红艳湿润,双眼里仿佛也盛着水汽。他不由觉得二人是不是离得太近了,好像连空气都被夺走许多,呼吸粗重,口干舌燥。但此时再让花斛珠走开又会加剧二人之间的尴尬,他只好挪开眼,努力让自己凝神定心,才觉得好受一些。

      花斛珠低声问:“陛下想聊些什么?”

      萧辩皱眉:“你又喝酒了?”

      花斛珠笑了笑,看起来怪可怜的:“睡不着,臣心里难受,就去膳房又拿了些。”

      萧辩眼睛一酸,攥紧薄被,别开脸,又委屈又怨恨,语气也变得刻薄起来:“一开始拒绝的是你,如今你又来朕这卖什么惨。”

      花斛珠沉默许久,才惨然一笑:“陛下,你我都知道,臣不能答应,就如同您不得不纳妃封后一样。”

      萧辩哑口无言。

      花斛珠说得不错,就算那天晚上他们挑明了在一起了,但之后徐海生以死相逼,他还是会纳妃,萧氏后继无人,他必须得留下孩子。

      非心之所愿,却不得不为。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他是君,他不能随心所欲,他的小家便是一国大家,他必须娶妻生子,他的那些小心思在家国社稷面前不得不让步。

      烛火爆出一声脆响。

      若如此,不如一刀两断。

      萧辩将那些情绪压在心底,逼自己硬起心肠,问道:“你喜欢哪条街的宅邸?”

      花斛珠愣了一下,什么都明白了,他转过头,看着那一簇跳动的火苗,笑道:“陛下赏的都好。”

      “臣告退。”他站起身,看起来酒已经醒了,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拿起烛台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在屏风旁又顿住,“臣就在外面,您做了噩梦就叫臣。”

      萧辩还是低着头,没看他:“好。”

      然后花斛珠离开了,没了他带来的那盏烛灯,黑暗汹涌而来,萧辩拥被坐在其中,孤独又冷清。

      翌日下午翰林院便把圣旨拟好了,贺佳去宣旨,回来后发现陛下面前的文书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一卷。

      萧辩搁下笔,抬头看去:“旨宣过了?”

      “回陛下,宣过了。”

      萧辩“唔”了声。贺佳心里暗自琢磨,虽然萧辩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他就是觉得萧辩其实很在意,于是自作主张继续道:“花舍人看起来很高兴,把您赏的东西一一仔细地看过,最后打赏了小的十两银子。”

      萧辩好似随意地接下去:“朕赐给花舍人的房子什么时候能住人?”

      贺佳:“工部的人正在修葺,说是月底就可完工了。”

      萧辩没再说话,贺佳识趣地准备离开,都走到门口了,又听身后传来一句吩咐:“花舍人这段日子还住宫里罢,不过他不在内侍省了,朕这边也就不要他伺候了,你去替朕转告一下。”

      贺佳:“是。”

      萧辩想到他做事也算伶俐,且资历在宫人中也算是长的,又道:“这空出的内侍监一职,今后就由你担任吧。”

      贺佳大喜:“谢陛下!”

      “嗯,”萧辩挥挥手,“下去吧。”

      之后的日子平静如水,刻意回避之下,除了上朝萧辩没再在宫中见过花斛珠。每次早朝,他如往常一样带着刘平从殿前侧门入内,听得一声“陛下驾到”,然后入目便是一群跪拜在地的身影,花斛珠混迹其中,跟大家一起喊万岁,然后他古井无波地道一声“平身”。

      接下来众臣有事的参奏,又唇枪舌剑讨论一番,最后萧辩做下定夺,然后退朝。

      二人总算隔开千山万水,再无交集。

      邱继果然在早朝时再度提及重建中书省一事,几次朝议后终将此事定下,腾出一间空屋子作中书省的衙门,萧辩从翰林中调出不少人填入其中,将三省职权重新分化,花斛珠则由中书舍人升为中书令,与二相平权。众人都知道这才是他平定幽州、收复平州的奖赏,也算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这一遭忙活下来就到了月底,工部修葺的那栋宅子也完工了,花斛珠不声不响地收拾东西搬入其中,还办了一场迁徙宴。宴上贺佳携旨前去,萧辩赠了一对金虎纸镇并一块御笔亲题的牌匾做乔迁贺礼,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位新上任的中书令是如何圣宠正浓。花斛珠倒是宠辱不惊地受了,让人当场把牌匾换上。

      如今的皇宫不过是从前行宫,规制并不合矩,工部的人曾多次进言要修筑外皇城,把三省六部的衙门圈在皇城内,却被萧辩拒绝了。一是因为钱财紧缺,还不是如此大兴土木的时候,二来便是萧辩有私心,他总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回到俪京,那才是他们萧家的皇城。

      九月初的时候,史长义和占领黔中一带的东方明终于分出了胜负,西周大军占领通州、隆州、万州、合州,东方明狼狈过江,躲到黔州,派出使臣前往东周求援。

      使臣日夜兼程,历时两个月终于赶到东周。萧辩知道如若史长义真的灭了夏国,下一个全力对付的定然是他,于是在和众臣商议后答应了和夏国联盟。赵明领命率五万人前往刑州边境,和那里的屯营使冯岳阳会合。自新政发布后,冯岳阳也招募了不少兵马,两军合在一起统共有一十二万人,一齐进攻并州。

      西周猝不及防之下被拿下四座城池,不得不撤回江边的大军回援,东周见围魏救赵之计成功,也不冒进,当夜便撤了兵,直把史长义气得够呛。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萧辩突然发兵时,史长义因为俪京所在的洳州与东周挨得太近,觉得不安全,迁都到了更往内陆去的雍州。

      水灾后种的作物在秋天时得到了丰收,百姓饥荒得解,萧辩也松了一口气。他本就志不在此,并不准备一味苟且偷安,见国内情况安定下来了,便琢磨着趁西周伤了元气不敢妄动之时先把黄河南边的宁国拿下,与众臣商议后,决定在来年开春便主动出兵。

      而在此之前,册封大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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