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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大捷 ...

  •   纵使封锁得再紧,陵水对岸的叛军还是在沈维人头落地后数日便得知了消息,当夜便涉水渡河,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幸而花斛珠自内乱始便早有防备,做下部署,盛陵守兵危而不乱,鼓角齐鸣,短兵相接,直到东方破晓,才以叛军鸣金收兵而告终。

      而此时朝廷新的任命文书刚刚发出,幽州尚未得到消息。蝉鸣声声,酷暑难当。盛陵城内人人自危,街道一空,罕有人迹。

      衙门内,花斛珠召集仅存的官员商议决策。众人都有些怵这监军使,七嘴八舌地一番议论,最后还是花斛珠一锤定音:金台太远,难救近火,不如去云州求援。又问可有人愿意游说当地世家捐粮献兵,最后罗九章并户曹一名唤作张六的小吏领了这差事,当下就领兵挨家挨户地劝说,好在这些世家也明白覆巢无完卵的道理,再加上前段时日被监军使的手段搞怕了,又有凛冬堡曹家大义凛然地做表率,捐粮捐得异常勤快,让带去以防万一的士兵都没能派上用场。

      一天走下来,少说也筹了够吃三四个月的粮。且因为此地紧挨着边关,过去常有突厥侵扰,当地世家都养了不少私兵,最后一凑竟然凑出五千人,个个配有兵甲,全部充入军中,守城守得更有底气。

      月照当空,罗九章就着早已冷了的饭菜狼吞虎咽,花斛珠在一旁看着,又给他倒了杯水,“慢些吃。”

      罗九章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只觉还不够饱,却也不好意思再让厨娘起锅烧一碗。他喝了水,掏出帕子抹了把嘴巴笑道:“从前还不知道这米饭这般香甜。”

      花斛珠看得好笑:“总得饿过才知道好吃。”

      罗九章一叹:“是这个理儿。”

      他擦嘴摸到一手胡碴,这才想起来已经好几日没梳洗了,后知后觉地撸了把头发,又放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发酸的头油味。他砸了咂嘴。

      跟那群士兵混了几日,从前那个文雅书生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花斛珠清了下嗓子,视若不见。

      罗九章看着他倒真的生出点羡慕来了:“还是你好,也不生胡子,再多几日不梳洗除了头发油点,看起来还很干净俊俏。”

      他和花斛珠相熟后,也算了解了些他的脾气,这才敢拿这事开玩笑。

      花斛珠果然没放在心上,却也没接话茬,只道:“我还有事和你说。”

      罗九章一听便头疼,连声叹气,乖乖跟到书房。

      花斛珠拨亮油灯,跟罗九章相对而坐,开门见山:“朝廷派我们来不是守城,而是退敌。如今内乱已定,还剩外贼。我这几日一直有个想法,你帮我参谋参谋。”

      二人相熟后,称呼也随意了许多。

      罗九章:“你说。”

      花斛珠沉吟片刻,似在组织语言,然后道了一句:“我想主动出击。”

      罗九章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半晌才道:“花兄何来的底气?”

      “虽然我们已经派人前去云州求援,但云州到底是什么想法,我们也不确定,不论如何我们自己还是得做足准备,”花斛珠同他分析,“杨温只知我们有七万兵马,魏峥私下养的那一万人,以及我们从各家凑齐的五千散兵,他并不知道,可以打一个出其不意。”

      罗九章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只是这多出来的一万五千人还不足以成为底牌。

      当下不论哪方的士兵,都是一群军痞,就在他们来之前,盛陵的这群守兵还常常去百姓家蹭吃蹭喝,抢钱劫财,只如今被花斛珠当众斩杀沈维给震慑住,才收敛了许多。正规军尚且如此,更别提被偷养着的散兵了。

      再者来说,就算加上这一万五千人,人数还是不如对方多。

      花斛珠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道:“叛军远道而来,在陵水河畔驻扎数月,早就没了当初的气势,今晨又被我们击退,正是军心不稳的时候。反观我们这边,反臣被除,冤屈得反,正是军士一心之时,今日又成功挡住敌军,何不趁机一鼓作气,追击过去。”

      罗九章有点被说服了。

      花斛珠:“从前沈维和魏峥还没想和平州勾结时,一直被杨温压着打,幽州东边一带尽数被叛军蚕食,早就在叛军心里留下了不堪一击、懦弱无谋的形象。你看连你都不能相信我们会主动出击,想必杨温更是没能想到,这也是我们占优势的一个地方。”

      罗九章愈发动摇,叹了口气,指出要命的一点:“可我们这边连主将都没有,怎么打?”

      花斛珠看着他,感觉自己心跳砰砰作响,血液随之沸腾,偏还要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朝廷任命下来前,我可以挂帅领兵。”

      罗九章瞪大眼:“你?你打过仗吗?你敢杀人吗……哦,我怎么忘了,那沈维就是你亲手砍下的头。”

      花斛珠笑了:“将者不一定要亲自上战场,只是调度兵马而已。此事还少不得你帮忙,你幼时在这儿长住过一段时日,对这里的地形比我了解,有你相伴,必能事半功倍。”

      罗九章本还要质疑,可是看他一双眼在油灯下似跳动着幽幽火苗,神情坚定,是一如既往的岿然镇定,自己的心不由也偏了。

      从前只道花斛珠是个沉稳寡言之人,但跟他这么长时间,罗九章也算看出来了,这人实则是个赌徒性子,骨子里有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只要看到一点儿胜的可能就敢上。

      他犹豫地道:“你打算何时出兵?”

      “再等三日,”花斛珠道,“三日后若云州还没有消息过来,便无需再等了。金台本就没有多少兵马,届时就算朝廷来了信,多是调动附近州县的兵马前来援助,可是幽州各县兵马早就被调拢于此,也就是说,到时候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罗九章一盘算,还真是如此,想着拖下去还不如早死早投胎,不由咬牙:“拼了!”

      只是这股热血还没烧起来,他又陡然想起一事,浑如被浇了一盆凉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等等等等,你要擅自挂帅领兵,就不怕金台那边斥你一个居心不轨,把你和沈维他们合为一流,抓回去砍了头?”

      花斛珠垂眸看向油灯上那一簇火苗,淡淡道:“我并无二心。”

      “我知道啊,我也信你,”罗九章无奈,“但朝廷上可就不好说了……陛下之前一直对你另眼相待,你就能肯定他不会疑你?”

      花斛珠沉默许久,才一叹:“我没有二心,这就够了。”

      ……

      诚如罗九章所料,消息传回金台时,果然引起一波惊涛骇浪。数名御史联名上告,一连闹了好几日,最后以一人撞柱被抬回家,萧辩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告终。

      夜里徐舟递了牌子入宫,萧辩在清正殿里摆了棋盘拉他下。

      徐舟摆下一子:“方才下朝后魏相公也曾喊臣去下棋。”

      萧辩早就没了在朝堂上的那一脸怒容,却还存着一肚子气,冷笑一声:“他找你何事?”

      徐舟:“魏相公问起从前在嫪根时,臣和花舍人共事的一些事。”

      萧辩手停在空中一顿,才落下一子:“你怎么说的?”

      “臣还能说什么,”徐舟笑道,“花舍人护送陛下从俪京到刑州,不说一路的艰难辛苦,便是在嫪根时,花舍人的忠心也是有目共睹的。”

      萧辩一笑,徐舟察言观色,也跟着嘿嘿一笑:“魏相公虽然为人固执,却也并非不明事理之辈,想必明日那些御史也会歇一歇了,臣为陛下解得一忧,陛下可得好好赏臣?”

      萧辩手中棋子久不落下,盯着棋盘看了半天,忽然一推,所有棋子登时混作一团。

      他摆摆手,十分大度地道:“朕这副棋子可是用上好玉石打造,便赏了徐府尹了。”

      没见过眼见要输还耍赖耍得这般理直气壮的,徐舟目瞪口呆:“陛下你……”

      萧辩:“怎么?不要?”

      徐舟气鼓鼓地抱住整个棋盘:“臣要!当然要!”

      贺佳前来收拾棋子,徐舟看着他动作,又想起一事:“不过陛下这几日在殿上对那几个御史所谏不理不睬,甚至最后气得蔡御史撞柱,臣瞧见起居舍人下笔如飞,这事怕要被记入史册了。”

      萧辩一笑,根本不以为意:“反正后人对朕如何评价,朕也听不到。”

      他又顺着问下去:“蔡御史如何了?死了没?”

      徐舟一噎:“……没死,只是昏了过去。”

      萧辩:“哦。”

      看样子还颇为遗憾。

      徐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幸好贺佳这时将棋子收拾妥当,他忙把两坛棋抱在手中告了退。萧辩挥手准了,见他衣服一晃消失在门后,自己想了想,又吩咐贺佳:“去备疗伤的膏药并一株老参给蔡御史送去。”

      贺佳应声离开了。

      萧辩拢了拢领口,转身看到案上还堆着一堆文书,讲的是重修水坝的事。今年夏发了洪水,幸亏及时赈灾,又将太医院一半的太医都派了去熬药以防瘟疫,才没惹出乱子。

      被冲烂的田地也重新耕种了起来,多种的易熟的大豆青菜,冬天前便能收一回。萧辩免了灾区今年的田税,只盼百姓能熬过今天冬,等来年春天播种,便算过了这场大劫。

      百姓求得太少了,只要性命无虞,便谢天谢地,若再多一口饭吃,就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死心踏地。

      若是天下人都这般那该多好,只可惜人心是难以填满的,没了饱腹之患,便会生出其他渴求。

      他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推开后门走到庑廊下,看着院中一片落叶打着旋落下,这才有些世事如昨的恍然。

      快到秋天了。

      幽州的军报传到金台要半个月,纵使是从云家取了捷径拿到消息,也有七八天的时差。当他得知花斛珠平定幽州内乱时,幽州已经挡下了叛军第一波攻击,而当他得知此事在金台担忧得夙夜难寐时,花斛珠却已经大胆地被坚挂帅,主动出击。

      如今金台才拿到这个消息,却不知幽州那边打得如何了,是输是赢,是生是死,他却始终隔着半个月的光阴,不能一同分享喜悦,更不能一起感受失败的痛苦绝望。

      任萧辩如何担忧,时光仍从容不迫地向前流去。待得所有绿叶均被染上一层金黄时,让金台众人一直吊在心间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幽州大捷!

      杨温战死沙场,活捉了四名副将。幽州大军收编了降军,壮大为一十五万人的军队,同云州派来的援军一齐直打到平州叛军的大本营。原平州刺史吓得连家小都没顾得上,孤身出关投奔了突厥。如此失地尽收,花斛珠留了七万兵马驻守平州,以抵御突厥,余下八万人则遣回了幽州——这两地都是与北胡相邻的边关要塞,哪一处都不能少了人。

      接下来还不等御史们老调重弹,花斛珠便干脆利落地舍下兵马,和罗九章回了金台。去时二百人的队伍也算浩荡,回来时却只剩了一半人马。

      当时萧辩亲自率领百官在城外相迎,远远便见天地相接处出现了一行细小的黑线,正如他送行那天最后所见到的那样。不同的是,那天这行黑线越行越远,最后消失不见,而此时,这行黑线却是朝他行来,越来越近,最后化为高头大马。马上的人腰杆笔挺,映着遥遥落日,如秋晚江边的一杆蒲苇,临大节而不可夺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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