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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出使幽州(三) ...

  •   萧辩离开后,花斛珠坐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对面,枯坐了一宿。

      翌日一早,他和罗九章去宫中辞行,通报过了半晌,刘平才推门出来,欲言又止:“陛下昨晚没休息好,卧病在床,不见客。”

      花斛珠神情如常,唯有失了血色的嘴唇显露出几分憔悴,他眼睫微垂,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极力克制着自己不露出端倪。

      罗九章不明白状况:“陛下病得如何?可请了太医?”

      往常花斛珠最与萧辩亲近,如今竟要罗九章先提起,他才想起来关心:“陛下可还安好?”

      刘平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按照萧辩的意思道:“陛下说了,出发良辰耽误不得,二位这便上路吧。”

      罗九章一头雾水,却不敢多言,朝刘平拱了拱手:“有劳刘内侍了,那我们……”

      花斛珠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刘平吓了一跳,忙伸手拦住他,又碍于他往日的积威不敢冒犯,苦笑连连:“花舍人,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花斛珠却挣开他的手,不死心地唤了一嗓子:“陛下!”

      刘平急得冒了一头的汗,压低了声音劝道:“哎哟小的也不瞒您了,陛下看起来正在气头上,舍人您还是先走吧,回头等陛下气消了,那这圣宠您还不是头一份。”

      花斛珠失魂落魄地站在那,旁人看来他的坚持显得莫名其妙,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死心什么。分明先动心的人是他,先后退的也是他……他不希望萧辩也陷进来,可当萧辩真的不理他了,他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疼。

      连罗九章也出手拉住了他,罗九章正要相劝,却冷不防一抬头看见他的眼睛,顿时心里一跳,下意识松了力道。花斛珠却不挣扎了,理智终于回笼,他就这么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的双手平举过头,头缓缓磕在地上。

      “臣花斛珠,临行前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哐当!

      紧闭的屋门后猝然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屋外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花斛珠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该走了。”

      “哦……”罗九章皱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了。

      刘平目送他们离开,轮到他去回禀萧辩了,他心里却直打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萧辩如今正在气头上,他这只小鬼哪敢进屋……就在他如油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时候,一道倩影跨过院门,刘平登时如见到救星一般大喜过望地迎了上去:“谢姑姑,您可算来了!”

      谢衣一得到刘平的消息便赶来了,这一路赶得及,开口时气息还有些不稳,却不失威严:“陛下怎么了?”

      刘平小声道:“小的也不知道啊,陛下昨晚还好好的,还去了花舍人院中给花舍人送行,今晨我来侍候陛下起床,陛下面色便不好,方才花舍人来同陛下辞行,陛下更是怒气冲冲,不肯见花舍人……”

      说话间,二人已行到屋前,谢衣拦了他一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刘平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不由松了口气,又提醒道:“陛下正在气头上,刚刚好像还摔碎了东西,您小心点……”

      谢衣点点头,理了下仪容,推门而入。

      迎面便是萧辩怒气冲天的辱骂。

      “祝朕龙体安康,万寿无疆,他算什么东西?!”

      萧辩没有看来人,他衣冠整洁地站在窗前,双手成拳死死地摁在窗台上,吼声中气十足,哪有半点“卧病在床”的样子。

      他的脚边撒着一地青白的碎瓷片,谢衣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原本窗台上摆着的一只青釉长颈瓶,可怜如今就这么碎了一地。

      她眉心微蹙,叹了口气:“是谁惹陛下生这么大的气。”

      萧辩有些意外:“怎么是你?刘平呢?”

      谢衣故意道:“您难得发这么大的火,除了我和斛珠,谁还敢近身伺候。”

      一提到那个名字,萧辩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怒火又蹭蹭蹭往上冒:“谁敢再提他!”

      谢衣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但他们到底是一同从俪京过来的,情谊非常,再加上当初其实算起来花斛珠还救过她的命,她不由斟酌着开口:“斛珠可是犯了什么事惹您不开心了?”

      萧辩脱口而出:“他……”

      才说出了一个字,话音便戛然而止。说到底,其实花斛珠也没做错什么,要真认真说给别人听,指不定还会被判一句“忠正之臣,洁身自爱,不谗不媚,不阿不谀”。

      世间皆般苦,不过是冷暖自知。

      他突然有些颓然:“没什么。”

      谢衣心思细腻,没有再问,只是陪他默默站着。萧辩看着窗外天光,随着时辰流逝,眉眼在晨光里愈发寡淡单薄,孤寂之外又落出三分可怜。

      谢衣察言观色,柔声劝道:“陛下,您与斛珠的情谊,便是臣有时候看在眼里都会羡慕,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说开的。斛珠这一去凶吉未卜,更不知能否安然归来,陛下真不去送送他吗?”

      萧辩被她说得心中微颤,悔恨和酸楚一齐往上冒,到底没能彻底狠下心:“备马!”

      花斛珠和罗九章领着两百侍卫在城门处与送行的百官一一辞别,上了马车。

      车队出城外,熟悉的景致在车窗外一一掠过,他眼前忽然闪现昨夜萧辩不敢置信的神情,那双眼里的赧然最终化为失望与怒火,如同刀子一般捅在他心间,他却只能掩住那颗鲜血淋漓的心,故作无事,不闻不问,粉饰太平。

      曾经他以为自己最大的妄念便是只要那人看他一眼,多看他一眼便行,如今那人真的如他所愿将他放在眼里,他却大梦初醒,惊慌退缩,不敢向前。

      原来妄念之所以为妄念,正是因其荒唐不可为,若是成真,便如入地狱,烈火烹油,罪业缠身,一切皆不能复。

      罗九章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花使君,您眼睛怎么红了?”

      花斛珠回过神,低低地笑了:“有些舍不得。”

      罗九章没想到他竟这么坦然,怔了一瞬:“您后悔了吗?”

      后悔吗?

      明知罗九章问的是什么,花斛珠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代入了那件事。扪心自问,他喃喃自语:“后悔,我怎会不悔……”

      “啊?”车轱辘声音太响,罗九章没听清,“您说大声点。”

      花斛珠正眼看他,正要开口,却只听马蹄声急:“陛下有旨,全体停行——”

      花斛珠心中一动,掀起车帘,只见现行通报的士兵后,两三匹马扬尘而来,前方那匹马上的人身形挺拔,如松如芝,正是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出现在他梦中的身影。

      不止他一人认出了萧辩,就在所有人都震惊于陛下竟会亲自前来宣旨时,萧辩已经行到车队前方,勒住缰绳。

      “吁——”

      少年皇帝翻身下马,鲜衣怒马,衣袍飞扬。

      花斛珠同罗九章一同下马,神情复杂地望着萧辩,四目相对,这回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萧辩朗声道:“花斛珠接旨!”

      所有人一同跪在地上,萧辩盯着花斛珠的头顶,一字一句道:“监军使花斛珠听旨,此行安全为重,务必保全自身,平安归来。”

      罗九章:“……”

      他有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不然为何一齐出使幽州,却没他姓名?

      花斛珠眼圈微红,缓缓叩拜在地:“臣领旨!”

      “起来吧。”

      众目睽睽之下,再无可说之事,萧辩有心想抱一下花斛珠,又觉得此举太过狎昵,再加上昨夜花斛珠那般举动,他不甘将身姿放得太低,只能淡淡道:“走吧。”

      “是。”领军的是个小将领,名叫马章,闻言对着萧辩又行了一礼,这才示意众人启程。

      车队行出老远,花斛珠自车窗望去,还能看到萧辩立在原地,化作苍茫天地中一粒粟米。

      他抬手摸了摸左胸口,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软弱畏惧,都跟着萧辩一起留在了身后,而他将坦然无惧,慨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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