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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出使幽州(二) ...

  •   翌日一早没有朝会,花斛珠掐着时辰推门入殿,准备唤萧辩洗漱,却发现萧辩早已醒来,正披衣坐在床头,拿着一卷书在看。

      听到动静,萧辩抬起头来,露出眼下一片青黑。

      花斛珠愣住:“陛下昨夜没睡好?”

      “睡不着,”萧辩盯着他,幽幽地道,“一想到你要去幽州,生死未卜,我这心里便担忧的紧。”

      他话总带几分暧昧,细细品来却又只有君王对臣子的一片赤忱担忧。花斛珠心中微叹,只做不闻,取过中衣,萧辩配合地张开手臂。

      花斛珠跪在地上为他系腰带,眼睫半垂,轻声道:“臣不会有事的。”

      内侍刘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魏相公求见。”

      萧辩心里发怵,嘀嘀咕咕:“这个时候这老顽固来找我做什么?准没好事。”

      说虽然这么说,他还是第一时间穿戴整齐,连早膳都没用,便去偏殿接见了魏忠良。

      魏忠良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魏相公请起,斛珠,给魏相公赐座,”萧辩伸手虚虚一托,也懒得寒暄,直入主题,“不知这一大早的魏相公便急着见朕,所为何事啊?”

      魏忠良虽然年纪大了,但仍旧中气十足:“陛下,珠州刺史姚敬携妻女入金台省亲,想要陛见。”

      萧辩动作一顿,难免想起上次魏忠良提及让他迎娶姚氏女为后一事,下意识想侧头看身后的花斛珠,却又及时想起在场人物,按捺住,笑道:“朕是有许久没见姚卿了,姚卿省亲也不忘朕,朕心甚慰啊,姚卿何在?”

      魏忠良:“现如今就在宫外,等候陛下宣见。”

      萧辩抚了把袖子:“宣。”

      不一会儿,一位黑胖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而他竟不是一人来的,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年约二八,气质沉稳,与其父仿佛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点肖似之处都没有。

      萧辩愣住,下意识往前倾了下身,想更仔细地看清女子面容。

      可惜那女子入殿后便始终低垂臻首。

      黑胖男子恭敬跪下,声音清朗:“臣姚敬叩见陛下,陛下圣体安康!”

      年轻女子也跟着跪下:“民女姚氏叩见陛下。”

      萧辩回过神,掩饰住方才的失态,平声道:“姚卿请起,上次一别,已有半载,不知姚卿近来如何?”

      姚敬:“臣一切大好,只是陛下清减许多,想是夙夜忧劳国事所致,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陛下之安乃国盛之本,切不可本末倒置,”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似的,指着身边女子,“对了,这是臣的次女怀慈,此次怀慈跟随臣入金台省亲,臣入宫陛见,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外面,这宫内又没有皇后接见女眷,便斗胆将臣女一同带了进来。”

      萧辩微微一笑:“无事,反正此番也是你我君臣拉拉家常。”

      他喜怒不形于色,姚敬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讪讪不敢再言。

      魏忠良见缝插针,呵呵笑道:“陛下,姚使君的这位女儿,臣第一次见时可是吓了一跳呢。”

      萧辩眸光微闪,笑容不变:“朕方才也吓了一跳呢,不曾想姚氏竟与先皇后有三分相似,不仅长得像,神态也像,不留神朕还以为是先皇后站在朕的面前呢。”

      花斛珠终于忍不住,冒着大不讳抬头看了眼,殿下站着的女子形容姣好,神态端庄。

      他并不记得先皇后的模样,先皇后去的太早,还在太子府时便薨了,他只有逢年过节时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面。

      若先皇后是长这样,也难怪萧辩一直不忘旧情,不仅多年未再娶妻,更是在登基后追封其为福顺皇后。

      他闭了闭眼,复又低下头。

      这边魏忠良趁机旧事重提:“陛下,方才姚使君有一言说的不假,如今您这后宫空悬,长此以往实在不便……”

      “魏相公不必再提了,”萧辩不客气地打断他,又放缓语气,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朕一直忘不了子童,朕说过会考虑,魏相公也再给朕一些时间罢。”

      魏忠良失望地与姚敬对视一眼,不敢再逼。

      魏忠良和姚敬走后,萧辩才在花斛珠的服侍下用早膳,他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筷子,迟疑着开口:“方才魏相公提及朕纳妃封后,你……”

      花斛珠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布菜的手却沉稳如常:“陛下想说什么?”

      萧辩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算了,没什么,我以为你会介意。”

      花斛珠错愕当场,萧辩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冒出丝丝缕缕的惶恐,仿佛内心最大的秘密终于被人窥见,或许下一刻面前之人便会令他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萧辩没再说什么,行为举止也仍旧如常。

      此后萧辩埋首处理公文,又与几名大臣商讨了一会儿开垦荒地的情况,时间一晃便到了晚上,他从书案上抬起头,才想起来许久没见过花斛珠了。

      “来人。”

      刘平撩开珠帘:“陛下有何吩咐?”

      “斛珠呢?”

      刘平:“花舍人午膳后便回了房,命小的来侍候您。”

      萧辩纳闷:“他不跟在朕身边,回房做什么?”

      刘平也摸不着头脑,揣测道:“或许是临行在即,舍人他回去收拾行囊吧。”

      一提起此事,萧辩心里所有情绪便被一扫而空,只余不舍担忧。他这才恍然惊觉这一天即将结束,可供二人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分别在即,他心生酸楚,不由生出一丝冲动:“备驾,朕去看看他。”

      刘平怔住,哪有主子去看下人的道理,可他不敢多问,只能应是。

      萧辩到的时候,花斛珠刚刚走出院子,二人在墙角处碰了个正着。

      “你要去哪?”萧辩问。

      天空下着细雨,花斛珠把伞往萧辩头上歪了歪,看了刘平一眼,刘平识趣地收起伞,退开了。

      “正要去找陛下您。”

      二人并肩往花斛珠的院中走。

      “你要去找我?”萧辩挑眉,“你明天就要走了,东西收拾好了吗?”

      花斛珠推开房门,等萧辩进屋后才收起伞跟着走了进去。

      “收拾好了。”

      萧辩将手中两坛酒放在桌上,看着那人拢手去点灯,如豆的火光颤巍巍地亮了起来,萧辩一下子便看到了床榻上的一个布包裹。

      他不满地开口:“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带这么一点东西?”

      花斛珠倒无所谓:“若缺什么,到时候再添便是。”

      萧辩还不放心:“天还没回暖,多带些厚衣服,金创药带了没?水囊带了吗?防身的武器有没有带?”

      花斛珠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规规矩矩地低下头,转开话题:“陛下这么晚来臣这儿做什么?”

      “你明天要走了,”萧辩没好气,“还不许我来送送你?顺便把这个送给你。”

      说着,他取出一个木盒打开推到花斛珠面前,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支黑色的签令。

      花斛珠怔住:“这是……”

      “统帅御影军的签令,此行我会让一百名御影军跟着你,”萧辩道,“黑签乃死签,黑签一出,他们便是死士,一定会誓死保护你。”

      萧辩不想听他又说些什么‘谢陛下恩典’之类的话,继续道:“对了,你方才说要去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他这话一问出,花斛珠脸上反而现出一丝犹豫,萧辩推了一坛子酒给他:“行了,大老爷们的,扭扭捏捏作甚。”

      花斛珠难得听他说这种粗鄙之词,哭笑不得,倒也知道萧辩此刻心情确实不好,他不再迟疑,垂眸从怀中取出一根布带,缓缓展开:“臣想将这个送给您。”

      萧辩惊喜地接过,见是一条玄色腰带,用金线绣出腾云龙纹,“这就是你上次做的那根腰带?这么久没见,朕还以为你不做了呢。”

      花斛珠心中本有些赧然,见他这么大方,那份赧然也渐消于弭。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不如冬雨的凛冽,反而多出一丝春雨的缠绵,仿佛敲在了人的心尖,带来丝丝酥痒,有什么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萧辩专注地打量腰带,花斛珠的目光却克制不住地落在他身上。萧辩生得好,眉眼精致,高耸的鼻梁在昏黄的灯光下投射出一片阴影,令人想伸手去抹一下。

      萧辩还在低头看手里的腰带,却笑了起来,姣好的唇形勾出一个令人抓心挠肺的弧度,如初春松针尖上那一点未融的积雪,晶莹漂亮,然又透着高高在上的清寒。

      “好看吗?”

      花斛珠惊醒当场,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手脚发寒。

      “你总是趁朕不注意的时候看朕,”萧辩抬起头,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幽深难辨,“朕有那么好看吗?”

      此言一出,花斛珠僵在原地,脸上在刹那间便褪去了所有血色,直如孤身旅人大梦初醒,才发觉自己早已入地狱深处,周遭魑魅环伺,鬼语窃窃,似有无数双眼睛,又似只有那一双,幽幽地盯着他,看他自弹自唱,难堪仓惶,摇摇欲坠。

      可他一时又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明悟,这丝明悟藏在过往萧辩偶然看他时晦涩莫明的眼神里。

      “行了,我吓你的。”萧辩敛去眸中暗色,笑了笑,看花斛珠还杵在那,招了招手:“来,陪我喝两口。”

      说着,他放下腰带,将自己面前的酒坛拎起,灌了两大口。

      酒坛只有两个巴掌大,却因他灌得太急,还是溢出一些,顺着下巴流过喉结,没入衣襟,透出一丝性感。

      放下酒坛,却见花斛珠仍旧一动没动,萧辩不由挑眉:“怎么,嫌我带来的酒不好?”

      “不敢,”花斛珠避开他的眼神,轻声道,“臣怕喝酒误事。”

      萧辩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明天就要走了,这坛酒,就当是我替你送行了,你总不见得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吧。”

      花斛珠见他神情自若,方才那番言语好似真的只是玩笑,这才压下心中惊慌狐疑,坐在对面。

      萧辩垂眸看着桌面:“你觉得姚氏如何?”

      花斛珠下意识闷了口酒,违心地赞美:“姚姑娘仪容出色,气度端庄。”

      “她当皇后如何?”

      花斛珠心里一颤,又灌了口酒:“臣不敢妄言。”

      萧辩抬起眼,他脸颊被酒气蒸出一丝红晕,眼眸映着一豆灯火,于水光潋滟中微微眯起,低声道:“你如今怎么也学起他们那套了,这里就你我二人,有何不能说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去,却似有无尽的委屈藏在其中,花斛珠被撩拨得心弦又是一颤,避开眼,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屋里一时寂静,耳畔只闻窗外雨声滴答,酒香弥漫,混着萧辩身上常年带着的熏香,种种夹杂在一起愣是于知觉中缠绵出一丝甜腻,又从这丝甜腻中生出一缕烦闷。

      萧辩忽然放下酒坛:“来,帮我试试这腰带合不合身。”

      花斛珠与他对视片刻,沉默地起身,萧辩配合地展开双臂,花斛珠走到他身前,微微垂首,解开系带。

      萧辩垂眼看他,忽然问道:“你位高权重,又生得俊朗,想来宫里不少有宫娥想与你作对食,你有没有想过娶妻成家。”

      花斛珠动作一顿,低声道:“臣不曾想过。”

      萧辩似乎被这句话取悦了,低低地笑了起来,气息喷在花斛珠的头顶,然后他感受到萧辩微微侧首,灼热地气息便挪到了耳朵上。

      他手指微颤,几乎失了所有力气,由他亲手系上的结扣,花了好久才解开。

      旧的腰带被扔到桌上,花斛珠取过新的腰带,绕到身后,环上萧辩的腰。

      萧辩突然按住他的手,两人姿势亲密如同拥抱。

      “我不会娶她。”

      花斛珠浑身一震,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夙夜难寐的那个妄念的答案,可涌上心头的却不是想象中的火热,而是严寒,血液在冰封中一寸寸凝固,心脏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果然如此,他想。

      他誓要效忠的主君,被他拉入了地狱,他罪不可赦,罄竹难书。

      而他竟还可耻地在这份内疚罪责当中生出了丝丝缕缕喜意。

      萧辩看不到他的神情,又重复了一遍,郑重地,带着一丝情难自已的赧然与愉悦:“朕不会娶她。”

      一时之间,狭小的屋子里只闻粗重的呼吸,花斛珠喉结滑动,终于开口:“陛下对先皇后之心,令人闻之动容。”

      萧辩忍不住皱眉,看他转到身前,不由追寻他的目光:“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花斛珠却至始至终没有抬头,最后理了一下腰带,带着一如既往的恭顺得体退开一步:“回陛下,正合身。”

      萧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原本冲动地开口时还带着一丝赧然和忐忑,如今那些悸动却逐渐消弭,他感到自己手脚变得冰凉。

      是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再烈的酒,也暖不回来。

      ……

      屋外,刘平看着纸窗上映出的一对人影,重重叠叠,复又分开,他骇得头脑一片空白,在寒风春雨里咬紧牙关,强自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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