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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被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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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醒醒!”
“嘶,这是在哪?”萧辩坐起身,捂着头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他醒来时便在花斛珠的怀中,四周漆黑一片,他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看不清在哪。
见他醒来,花斛珠松了一口气,答道:“回陛下,这里是九脈山。”
“九脈山?”
萧辩想了起来,他们原本准备去九脈山上的寒露寺祭天地,孰料行至半山腰时突发意外,山体塌陷,他们被滑落的山石淹没。
当时拉车的马受惊,甩下车夫发狂飞奔,花斛珠跳上车辕,砍断绳索,这之间的惊险难以言说,后来绳索虽然砍断,但车已经被拉至悬崖边缘,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花斛珠舍身护着他,随着无数山石落泥一起滚落。
想到这里,萧辩忙紧张地拉过花斛珠的手,摸着瞎在他身上摸索:“你没事吧?”
花斛珠浑身一僵。
没等花斛珠回答,萧辩便摸到了一手黏腻,凑到鼻前一闻,一股血锈味。
他心里咯噔一声:“你伤在哪儿了?”
花斛珠:“不过是点擦伤。”
萧辩皱眉,他发现花斛珠有个坏毛病,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什么叫不过是点擦伤,你能不能爱惜点自己,给我看看。”
花斛珠心里一暖,又有些哭笑不得:“这里也没灯,怎么给您看。”
萧辩无法,只得又循着记忆摸了过去,见伤在背后,确实如花斛珠所说,只是点皮外伤,这才作罢。
不过他还有些不放心:“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到?”
花斛珠知道瞒不过去,只得实话实说:“左腿好像伤到了,现在动不了。”
萧辩又摸了过去,黑灯瞎火的,他只能在脑海里凭着大概印象勾勒出花斛珠的轮廓,然后朝左腿摸去,谁知落下的地方手感饱实,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捏了捏。
花斛珠:“……”
萧辩陡然意识过来,忙收回手,脸臊得通红,幸亏这里一片黑暗,花斛珠看不到。
他用手扇了扇风,又觉这个动作太此地无银了,忙重新放下,迁怒道:“这什么鬼地方,一点光线都没有,朕都看不到你伤在哪儿。”
花斛珠声音还挺镇定:“当时山体崩裂,我们落到裂缝里,现在看不到是因为天黑了,今夜云层厚重,挡住了星月,故而没有光线。”
萧辩:“……哦。”
突然无话可说。
安静了一会儿,萧辩实在受不了这古怪的氛围,高声喊道:“有人吗?!”
花斛珠忙抓住他的手,示意他噤声:“陛下,这儿荒山野岭的,您这样喊,可能会招来野兽。”
萧辩问:“随行二百多人,只有你我二人掉了下来吗?”
花斛珠抓着他的手陡然握紧,没吭声。
萧辩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便直说。”
花斛珠叹了口气:“臣醒来时天还未黑,看到随行的礼部清吏司的尸首就在不远处,臣因行动不便,没能去其他地方查探,不过就臣所见,这里只有陛下和臣了。”
萧辩沉默下来。
花斛珠安慰道:“陛下您别担心,我们被受惊的马拉得远了些,大部分人应当还在上面。知道您不见了,子求他们会派人来寻的。”
萧辩忍不住反手握住他的手:“你我二人仍能存活,是叨天之幸了,等出去之后,我们一定要去寺庙里好好拜一拜。”
花斛珠:“嗯。”
如今已是深冬,又刚下过雨,夜间尤其严寒。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还是能看到一些隐隐绰绰的轮廓,萧辩摸索到散了架的车厢旁,从碎木堆里将毡毯拖出,铺在避风处,然后半抱半扶地把花斛珠弄了过去,自己才挨着他躺下。
萧辩又把两人随身穿的裘衣大氅抖开,盖在两人身上,因氅衣面积小,二人不得不侧过身紧紧挨在一起,才能严实地裹住。
这不是二人第一次躺在一起,花斛珠感受着后背温热的躯体,想起那次在嫪根县时,萧辩为噩梦所惊,非要他上床陪他。
“你还记不记得,”萧辩突然道,“上回在嫪根县,我们也曾抵足而眠。”
原来萧辩也想起了这件事。
花斛珠颇为感慨:“与那时相比,现在的您变化了很多。”
萧辩好奇:“我怎么变化了?”
花斛珠:“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了,”萧辩不乐意了,“你就说说,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花斛珠故意沉默。
萧辩紧张起来,手肘往后一拱:“喂,难道朕变坏了?”
花斛珠才低低地笑了下:“不是,是变好了。”
“算你会说话,”萧辩得意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你刚刚是不是又在戏弄我?你好大的胆子!”
花斛珠:“臣岂敢。”
萧辩又捅了捅他:“你说说,朕有哪儿好?”
花斛珠没有立即答话,萧辩等着,竟罕见地生出一丝紧张。
少许后,花斛珠才道:“您会是一代明君。”
明明是一句简单的奉承话,这话萧辩也没少听,此刻却莫名有些心热脸烫。他转开话题:“说起来,这一路经历了这么多,就你没怎么变。”
花斛珠轻轻地“嗯”了一声。
萧辩叹了口气,将那句“我还是一样看不透你”给咽了回去。
一夜无话,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山谷里风声回荡,宛若鬼哭狼嚎,幸好知道身后有个人陪着,这才勉强入睡。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辩就醒了,他是被热醒的,身后的花斛珠整个人如同火炉一般。
他心猛地一沉,翻过身,摸向花斛珠的额头,烫得吓人。
花斛珠双眼紧闭,脸烧得通红,因他这番动作而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却仍旧没有醒来。
萧辩轻轻拍打他的脸颊:“醒醒,斛珠,快醒醒。”
花斛珠眉头拧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喃,萧辩仔细听了一会儿,才辨认出他在说渴。
水,哪儿有水?
萧辩小心地起身,然后将花斛珠整个人用大氅裹好。他现在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山谷,因为昨日的山体塌陷,谷中落满了黑黢黢的泥土的乱石,不远处的石头底下压着一具尸体,看衣着确实是礼部官员。
萧辩叹了口气,倒是没有昨夜在尸体旁睡了一夜的后怕恶寒。
因前段时间的那场雨,谷中还积着很多水洼,萧辩从车厢废墟里翻出一个豁了口的酒杯,舀了水洼上面一层清水,走回花斛珠旁边。
只是这么冰的水,喝下去怕是不好受。
萧辩只好想办法生火,谷中常年日光惨淡,没有高大的树木,杂草倒是生得一堆一堆的,如今都枯了还有半人高,可惜因那一场雨都蔫在泥地里,再过些日子就彻底腐烂了,根本没法点火。
散了架的车厢倒是能劈出不少柴,但那太费时间了,萧辩没有纠结,干脆扯开衣襟,把酒杯放到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热。
玉质的酒杯冰凉,碰到肌肤的时候他不由打了个激灵。
他就这么怀揣着一杯水,坐在花斛珠旁边守着。
这四下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东西,看着看着,萧辩的目光又落回了花斛珠的脸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不设防的花斛珠。
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对着看习惯了,从前他觉得花斛珠长相平平,但现在这么一看,忍不住暗骂自己从前眼瞎。
瞧这鼻梁,多笔挺,唇形也很标志,许是花斛珠去势的时候已经老大不小了,轮廓定了型,并不似其他内侍那般阴柔,俊朗得恰到好处。
睫毛也很长,还很密,萧辩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拂过,只觉得指腹似被柔软的刷子刷过,痒痒的。
他心里生出点莫名其妙,好像那把刷子刷在了他心头,带来一丝酥麻的痒意。他笑了笑,正准备收回手,却冷不丁被花斛珠一把抓住手腕。
“陛下……”花斛珠轻声喃喃。
萧辩低下头去,看到他已经睁开了眼,不由一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花斛珠却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仍旧呓语:“陛下……”
他显然是烧糊涂了,眼里似乎蒙了一层雾,没有焦距,眼角通红,蕴出一丝水光,看起来柔弱可欺。
这样花斛珠真是百年一见,萧辩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叹了口气:“我在这儿,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花斛珠痴痴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拉下他的手,放在唇边,虔诚地印下了一吻。
萧辩浑身一震,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