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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探病 ...

  •   听到小内侍通传的时候,花斛珠正坐在窗前绣腰带,针线活每个宫人多少都要学一点,不说帮贵人们绣东西,有时候自己的衣服鞋袜破了,全得自己动手缝补。

      他的绣工不算好,只会一些最基础的针法,高大的男人佝着腰捏着绣花针,每一针都分外小心翼翼,笨拙中又显出一分可爱。

      萧辩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没想到花斛珠居然还会这种细致的活计,饶有兴致地走上前拿起腰带翻看一番,当看到上面龙纹花样时,不由惊喜:“这是给朕绣的?”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内侍,萧辩便没有以“我”自称。

      花斛珠显然十分讶异他的到来,将手中针线放回篓中,起身行礼:“陛下怎么突然来了?”

      “来看看你。”

      萧辩按住花斛珠的肩,让他坐下:“你膝上有伤,朕特许你不用行礼,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吧,朕那边也不缺人侍候。”

      他这动作做得十分自然,语气随意而亲昵,身后两名小内侍面面相觑,对花常侍的受宠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花斛珠屋子里只有一张椅子,萧辩便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下,打量四下,有些不满地道:“你屋子怎么这么简陋?缺什么尽管添上便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朕苛待你了呢。”

      花斛珠有些无奈,他这屋子平日百年不见一人,今日怎么一个两个都来了:“是臣习惯如此,陛下待臣亲厚,并不缺什么。”

      萧辩点点头,花斛珠的性子他多少也了解一些,本就是随口一问,见花斛珠自己并不在意,便转了话头:“你的伤怎么样了?朕让谢衣给你送来一盒凝霜膏,用了没?”

      花斛珠想起方才情景,勾了勾唇角:“谢姑娘亲自帮臣包扎的。”

      萧辩这才满意:“我就怕你不爱惜自己,懒得上药,才让她务必帮你处理好伤口。”

      他又有些埋怨:“你可得快些养好伤,朕习惯了你在身边,换做其他人怎么都不顺心。”

      两个小内侍对视一眼,不敢吱声。

      “谢陛下关心。”花斛珠垂眸盯着身前某一处,听着萧辩关心的话语,于丝丝绝望里竟生出一缕恨意,恨萧辩心盲眼瞎,看不分明,屡屡这样似近似远地撩拨,又每每干净利落地抽身离去,留他一人在悬崖边苦苦挣扎。

      可到头来,萧辩又何错之有,错的只是他一个人,每日里像个求而不得的怨妇一样,唯有尚存的理智吊住若无其事的皮囊。

      萧辩看他似乎并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忍不住又道:“以后再有这事,你也不要再像今日这样较真了,不过是个酒壶而已,朕又不是那种苛刻的人,就算要跪,也要挑好地方跪。”

      身后的小内侍听得眼睛都直了。

      御前失仪真不是大事么?

      花斛珠忍耐地攥紧手下的衣服:“臣无事。”

      萧辩皱眉看他,忽然伸出手:“你让朕看看伤——”

      啪!

      花斛珠猛地站起身,拍开他的手,清脆地响声在室内回荡,萧辩手顿在空中,周遭陷入了一片难堪的死寂。

      萧辩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

      眼前之人脸色苍白,似乎比他这个被拒之人还要受惊,随后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撩衣摆,双膝微屈。萧辩看准他的动作,心中才升起的一丝怜惜又被怒火取代,站起身,牢牢钳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下跪。

      萧辩唇角微扬,眼底却蕴着怒气,一字一顿地道:“朕说过,你膝上有伤,无需下跪,花常侍把朕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吗?”

      这一刻天子之威展露无遗,花斛珠脸上血色褪去,嘴唇抖了抖:“臣……”

      萧辩深深地看着他,怒容倏地收敛,却是叹了口气:“算了,你不开口朕都知道你要说什么。”

      说着,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小内侍,小内侍知机地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

      萧辩让他们二人先下去了,亲自起身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点心。

      为了今日的寿宴,膳房的厨师可算是绞尽脑汁,琢磨出了不少新的花样,这一盘点心呈浅碧色,形如树叶,造型精致,连叶脉经络都清晰可见,闻着有股淡淡的茶香。

      萧辩道:“这是膳房新做的点心,取名菩提糕,我今日在宴席上吃了两个,觉得十分不错,想着你走得早,也没这个口福,便去膳房命人将剩下的取了来,带给你尝尝。”

      说着,他用筷子夹起一块,动作自然地递到花斛珠嘴边。

      萧辩先行示好,气氛缓和了下来,花斛珠知道自己若再拒绝便是不得好歹,于是张口就着筷子将糕点一口吞下。

      萧辩问:“怎么样?”

      花斛珠品尝了片刻,答道:“味甘而不腻,茶香清淡,回味无穷。”

      萧辩满意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也很喜欢,我已经让膳房把这菩提糕定下,日后常做,你也喜欢,那以后就让他们多做一份给你送去。”

      花斛珠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这话萧辩不过随口一说,日后未必还能想得起来。

      他低垂着头,一绺发丝调皮地从发髻里挣脱出来,垂到额前。萧辩盯着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生出一丝酥麻的痒意,好似那缕发丝搔在了他心间。

      这么想着,他便伸出手,轻轻将那绺头发拨到耳后。

      花斛珠一惊,遽然抬头。

      四目相对,萧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生得好,若是没有那场祸事,如今的你怕也是个风流俊秀的公子哥,指不定会摘下多少芳心。”

      然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妙,当年那件事终究是二人之间过不去的一道坎,更是花斛珠心底的伤疤,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极力避免提及此事。没想到此刻心神放松,自己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仔细一看,果然见花斛珠眉目沉郁了许多。

      萧辩悔不当初,正要转开话题,却听花斛珠轻声叹了口气,平静地道:“陛下忘了,臣入宫前也不过是个家境贫寒的穷小子,哪里会是陛下所说的那样。”

      听他语气,好似没有那么恨了。

      萧辩却不知该接什么话,往自己嘴里塞了口菩提糕,扯开话题:“你这里清净,没人来打扰,也不用看公文,倒让我好生羡慕。”

      花斛珠想了想,道:“等过段日子徐长史他们就能将《新周令》编完,有他们帮您,您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萧辩眼睛一亮:“何必等他们空闲,我瞧你平日没事就捧着书看,就连《吴子》这样晦涩的兵书都能读透,想必学识不比他们差,不如就……”

      《吴子》一事,萧辩现在想起还有些耿耿于怀。

      花斛珠吓了一跳,没敢让这位天子把话说完:“不行!”

      萧辩不悦:“怎么不行?”

      花斛珠:“自古以来宦官涉政都是大忌。”

      萧辩不乐意了:“你不一样。”

      花斛珠心口一跳,哑着嗓子开口:“臣有哪儿不一样?”

      “我信得过你,”萧辩道,“一路从俪京走到这儿,我们同甘共苦,你,子求,谢衣,你们在我心中与他人不同,可惜如今子求常驻军营,谢衣也掌管着宫内大小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很难见到一面,只有你还在我身边。”

      说着,萧辩执起花斛珠摆在桌上的手,以示亲厚。

      “我虽是天子,却也只是个普通人,你们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也有烦心事,只能说给你听,若连你都不能信,那这世上便再无可信之人了。”

      他说到后面,神情中难以自制地流露出一丝落寞,花斛珠看在眼里,纵使知道他这幅神情几多真假,却仍旧说不出拒绝的话:“我帮您。”

      萧辩拍拍他的手背,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花斛珠垂下眼,睫毛轻轻颤了颤,心中苦笑。

      萧辩还真是捏准了他的七寸,这世上他谁都拒绝得了,唯独不能拒绝面前这人。

      中午的寿宴宴请了所有官员,规模颇大,热闹非凡,晚上还有个宴会,只邀请了诸如州府之长的股肱之臣,萧辩在花斛珠屋子里坐到申时末才起身离开,继续去和诸臣喝酒谈天。

      临走前,萧辩把两名小内侍留了下来,命他们在花斛珠腿脚不便的这几天服侍他。

      等萧辩走后,两名小内侍有些怵花斛珠,缩着头候在外室,一声也不敢吭。

      花斛珠唤了一声:“刘平。”

      “哎!”名叫刘平的那名小内侍忙走进内室,恭恭敬敬地问,“常侍有何吩咐?”

      “天有些暗,点灯吧。”

      “是。”

      刘平先挑出油灯灯芯,然后取过火折子,凑到其上点燃。

      花斛珠看着他动作,不经意地问:“我记得午时寿宴你也在场,是吧?”

      刘平心里有些没底,反复想着自己中午有没有做错事,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常侍的话,小人确实在。”

      花斛珠:“宴席上可有发生什么事?说来听听解乏。”

      刘平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小心问道:“不知常侍想听什么?”

      花斛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记得我走的时候,魏都督正提议陛下纳妃,后来呢?”

      这事儿有什么可讲的……刘平硬着头皮道:“后来,后来陛下就说,如今天下未平,不考虑纳妃之事。魏都督就道,正因天下不太平,陛下才更要留下子嗣。”

      这话有些大不敬了,好像在咒陛下死得早一样,当时宴席上就一片寂静,没人敢开口。

      花斛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似真的在听故事:“陛下什么反应?”

      刘平:“陛下……陛下听了这话先是喝了一口酒,然后笑了,问‘诸卿以为如何’,底下的大臣都不敢开口,陛下就夸魏都督忠良,一心为国,又说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好好考虑。”

      花斛珠喃喃着将“好好考虑”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刘平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继续往下讲了。

      花斛珠却蹙眉看了他一眼:“没了?”

      “不,不是,”刘平快哭了,“然后魏都督说,珠州刺史姚敬的嫡次女温婉贤淑,仪庄态媛,有先皇后之风。”

      他说的先皇后,指的是萧辩曾经的妻子孙氏。

      萧辩被封为太子后,没过多久先帝便指了太傅之女为太子妃,二人成婚后没多久,太子妃便怀有身孕,可惜那年冬天天太冷,太子妃不小心染上风寒,没能熬过去,一尸两命。

      萧辩此后没再娶过妻,虽然常常逛街花柳巷,却连侧妃也没纳过,登基后,册封孙氏为皇后,谥号“福顺”,众人都道萧辩对先皇后一往情深,赐下这个谥号是怜惜先皇后一生福薄,还在百姓之中被引为一段佳话。

      花斛珠继续追问:“然后呢?陛下说了什么?”

      天子之事哪容他们当做谈资,刘平不知道花常侍为何紧追不放,更不敢细想,老老实实地答道:“陛下还是只说会好好考虑。”

      花斛珠听后沉默半晌,然后取出绣了一半的腰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两边侧厢房都空着,你和贺佳一人挑一间。”

      ……

      巴州,碧霞观。

      周容从看着药方,哑口无言。

      小道童守寂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趾高气扬地仰着脖子:“哼,你看,我们可没讹你,为了给你吊着这条命,师父拿的药都是顶贵的,你那点银子,最多够吃两日。如今佛教盛行,世人鲜少信我道教的,我们碧霞观本来就穷,师父为了救你,还把祖师爷传下的太极剑给当了,有些药我们买不起,只能去山上自己采。”

      他说着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上寸许长的一条疤,如蜈蚣一样弯弯扭扭地趴在白嫩的皮肤上:“你看,这就是给你采药的时候摔的口子。”

      周容从愧疚难当,嘴唇紧抿,无话可说。

      守寂哼哼:“我方才想说,师父还不让我说……”

      话说到这儿,他突然警觉起来:“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师父我说了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不让我说,若是师父知道我说了,肯定会罚我去啊啊啊啊疼!”

      他耳朵突然被人揪住,不得不顺着那人力道歪着脖子往上跳,眼里泛出泪花,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道士面无表情地将热腾腾的药碗放在床头:“背后议论师长,去顶着水碗蹲一个时辰的马步,老规矩,洒出一滴多蹲半个时辰。”

      守寂如同被人捏住翅膀的小鸡仔,蔫头蔫脑地去了。

      道士看向周容从:“既然不想死,那就喝药吧。”

      周容从取过药碗,一口喝下,道士又取出一叠蜜饯:“自家腌的,尝一个。”

      屋外传来守寂抗议的喊声:“师父,那是我的!”

      道士充耳不闻,就这么盯着周容从,周容从被他看得哪儿都觉不对,只能硬着头皮拿了一个塞到嘴里。

      ……还挺甜的。

      咽下蜜饯,他轻声问:“那把太极剑……”

      道士坦荡荡:“当了半年,八十两。”

      周容从:“……我会帮你赎回来的。”

      道士点头:“应该的。”

      周容从:“……”

      道士:“不过你用什么赎?你一个残废,就算卖身也卖不到这么多钱吧?”

      周容从:“……”

      道士收起空碗和蜜饯,转身就走,就在他快走出房门时,周容从才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似乎到现在都未曾自报家门,属实失礼,忙喊住他:“等等。”

      道士疑惑地回头,周容从想起自己醒来后的所说所言,又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在下周氏容从,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道士说:“称我抱朴子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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