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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迷局 ...

  •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天气越发酷热,连蝉都渐渐有些叫不动了,罗九章总算回到金台。

      他回来的当天连片刻的休息都没有,就带着一身风尘入宫陛见。

      跟他一起入宫的还有一人,三十来岁,沉稳有度,不失精明,自称是如今许家家主的长子,从他口中,萧辩也算了解了如今许家的状况。

      周容从猜的不错,许相如正是当初成宗陛下留下的三个后手之一,当年许相如秘密受旨离开俪京,在成宗陛下的暗中帮助下开始经商。

      许相如一开始做的是茶商,不辞辛苦,南收北售,加之其聪敏过人,深谙为人处世之道,不多时,便行商有道,积攒了一大笔财富,后来更是成为皇商,建立商行,开设钱庄,成为如今富可敌国的商贾巨家。

      只是许相如到底是读书人出生,一生最渴望的便是出仕拜相,名垂青史,经此事后他虽然享尽富贵,然一想起年少时的志向,到底心意难平,给长子取名为“许得过”,此子取名“许且过”,“得过且过”四字足以说明他的郁郁寡欢不得志。

      此次随同罗九章来刑州陛见的便是许得过的长子,许行苦。

      许行苦道:“祖父虽然心有不甘,但却谨记成宗陛下的嘱托,这些年为天家攒下不少钱财,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草民的父亲性子忠厚,却不免驽钝,二叔机敏,却失了稳重,祖父生前一直不敢同第二人分说,直到临终前,才将此事告诉草民。”

      萧辩起了兴致:“许公越过你的父亲将此事告诉了你,这是为何?”

      许行苦不卑不亢:“祖父一直欣赏草民的沉稳,称草民有其少时之风。”

      他说得大言不惭,然而吐字平稳,面无殊容,并无得意之色,倒令人心生好感。

      萧辩笑道:“许公眼光不错,对了,你表字为何?”

      许行苦顿了顿,大胆地抬头看了一眼萧辩,沉声道:“草民字鼐臣。”

      萧辩一怔:“也是你祖父取的?”

      许行苦:“是。”

      “鼐”字意为大鼎,天子用九鼎,此字影射天家之意,“鼐臣”便是天子之臣,许相如一生恪守天子之命,其心之忠,闻者动容。

      萧辩心中一热,张了张嘴,半晌后才轻声道了一句:“许公之心,朕绝不辜负。”

      许行苦突然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一个响头,闷声道:“能有陛下此言,祖父虽死而无憾了。”

      萧辩叹了口气:“鼐臣起来罢。”

      许行苦站起身,平复下心情,萧辩自他进来后一直在与他寒暄,并未问起钱财一事,此刻他主动提起:“祖父防止事情外泄,只将此事告知草民,家父年迈,草民如今已经接手了许家大小事务,此次前来匆忙,只随身带来五千两银票,陛下若另有需要,只需持此令,去任意一家开诚钱庄取钱便可。”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块一叠银票并一块铜制令牌,花斛珠接过,交给萧辩。

      萧辩看着手里的钱,不由感慨,成宗先帝果然未雨绸缪,这笔钱在如今可真是一笔及时雨。

      褒奖过许行苦,萧辩又看向罗九章:“知行你此次立有大功,朕便封你为左拾遗兼直学士,最近刑州长史徐舟正带人修编《新周令》,忙得焦头烂额,便由你去协助他们,待修编完成,朕另有重赏。”

      罗九章当然知道徐舟,当初皇帝被围困在小小的嫪根县中,便是这名徐县尉跟随左右,出生入死,情分非同一般,如今已被擢为长史,皇帝让他跟着徐长史修编新律令,正是将他当作亲信之人,这让罗九章大为感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海安府上下在萧辩治下越发欣欣向荣,只是当地的罗、李、高三家还是萧辩心病。

      覃涛在刑州经营多年,早与三家沆瀣一气,萧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覃涛后,为防三家突发制人,造成内乱,又曾宴请三家家主赔罪,姿态放得极低,这才将此事揭过。

      如今萧辩手下有了罗九章这么一个罗家人,对三家内部之事更是了解不少,知道三家因为利益纠葛,一直是面和心不和。

      此后,萧辩故意亲近三家当中的李家,许了不少好处,更是将军中武器交给李家打造,正可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罗家和高家自然眼红,三家联盟就此破裂。

      萧辩成功分化三个世家,又突然以世家豢养私兵为由,出兵围剿,三个世家被打得措手不及,这时再想继续联合也晚了,萧辩以铁血手腕斩杀三家的主事人,收服私兵,缴获钱财无数,自此三家元气大伤,再掀不起风浪。

      天气渐渐转凉,当一场雨夹雪飘扬在金台的天空时,萧辩的生辰到了。

      萧辩本不欲大肆庆祝,徐舟劝他:“陛下身为天子,清简固然为好,然过犹不及,如今天下动荡不停,百姓日夜惶惑不安,陛下在此时举宴贺寿,正可安抚民心。”

      他话说得含蓄,萧辩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天下太平,皇帝过得清贫节俭是好事,然而如今时局不安,皇帝还一味的清俭,天下人看来可能就是这个皇帝没钱没兵没底气。

      所以徐舟才说这个时候举宴贺寿能安抚民心。

      萧辩敲定此事,又暗中将司礼参军召到面前,告知不可太过铺张浪费。

      又要显得富贵热闹,又不能铺张浪费,那到底怎么做?司礼参军想得头都疼了,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容易。

      不仅是司礼参军头疼,接到消息筹备寿礼的官员们也很头疼,这段时间以来,萧辩的性子他们也算琢磨出来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表面上这位皇帝是很痛恨劳民伤财的事情的,那寿礼究竟该如何备,才能既符合天子尊贵的身份,又彰显自己的忠心,还显得没花多少钱呢?

      不管如何,寿宴仍旧热热闹闹办了起来,投靠了萧辩的州县官员全部备下寿礼,前来贺寿,海安府的都督魏忠良年逾花甲,竟也亲自来了,送上一幅前朝名家画的《仙翁长寿图》,萧辩珍而重之地收下,与老人家好一番寒暄。

      酒过三巡,魏忠良突然提起一事:“陛下容禀,如今百事渐兴,不知陛下准备何时纳妃,为我大周延续香火?”

      哐当!

      此事不少人都十分关心,听到魏都督提出,不由都屏息以待,殿内一时陷入寂静,这一声碎瓷迸裂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突兀。

      循声看去,竟是素来沉稳内敛的花常侍失手打碎了酒壶。

      萧辩微微蹙眉,看了眼衣袖上溅落的酒水,低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自打认识花斛珠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犯这样的错误。

      “陛下恕罪。”

      花斛珠脸色微微发白,低着头,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膝盖正正好压在碎瓷片上。

      瓷片刺破肌肤,深入血肉,无外乎一场酷刑,然而他却觉得不及心中煎熬的万分之一,他只能借身体的疼痛来忍耐抵挡,不让脸上的表情泄露出分毫。

      他今日穿的一身绛紫色内官服侍,鲜血眨眼间便由他膝间渗出,将那一块衣服染成深紫。

      萧辩瞪大眼,一把拉起他,厉声道:“你疯了?!”

      花斛珠怔忡地垂目看向手肘上的手。这只手握得那样紧,好像手的主人正担心着他。

      是啊,萧辩是在担心他,但那又如何,跪在这里的换做谢衣、苏子求、徐舟,换成任何一个人,萧辩仍旧会担心。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很好,可以将这个秘密死守在心底,直到百年之后带入地底,成为一场无人窥见的荒唐梦境。可当这一刻到来,他仍旧失了分寸。

      错就错在他不该生出这样龌龊的心思,更不该在这个时候失态。

      花斛珠眼睫微微颤抖,如枝头吊着的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无声地颤栗。他缓缓拂开那只手,用平静如常的声音道:“臣御前失仪,请陛下治罪。”

      萧辩探究地看着他,心中竟生出一抹奇异的酸楚,这缕情绪在眼前人低垂温顺的眉眼中越发膨胀,最终填满心房,化作怜惜、冲动、恼恨以及一丝不明的压抑。

      他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过了一息,方才出声:“今日是朕大好的日子,朕就饶了你。”

      这话是说给堂下百官听的,接着萧辩又压低声音,亲昵地耳语:“伤口耽误不得,快下去包扎一下。”

      花斛珠并未因他这份特殊的关切恃宠而骄,仍旧冷静自持,躬身道谢:“谢陛下。”

      他离开殿堂,将所有的热闹喧嚣都甩在身后,匆匆走到自己住的地方。他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伤口,反而取出皮鞭,除去上衣,跪在地上,反手将皮鞭甩在背上。

      一直以来平静淡漠的表情才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其下的脆弱倦楚。

      啪!

      这条皮鞭是义父赵公福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意在时时自省,不入迷局。这一年来,他每每心生妄念,便会以此自鞭,压下心中荒诞不稽的欲.望,然后穿戴整齐,旁若无事地继续待在那人身边。

      啪!

      膝盖上的瓷片碾入血肉,背上鞭痕累累,渐渐渗出血珠,他疼得一身冷汗,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眼前也阵阵发黑。

      心里好像才稍微好过了一点。

      可他知道,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疼到麻木的错觉。

      又一鞭落下,他终于支撑不住,往前倒下,不得不用手撑在地上。

      汗水从鼻梁上划过,啪嗒落在地上。

      “师傅,”他哑着嗓子开口,“可我早已行差踏错,又该如何从这迷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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