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瓜哥

31、罗九章

　　西市多海外客商，卖的也都是些稀奇珍玩，长街上多的是宝马香车，不时有富家子弟打马而过，引来少女或大胆或羞怯的目光。

　　西市有一家花楼最为出名，名叫浣春溪，不同于其他风月场所，这家浣春溪环湖而建，素雅幽静，陪客的姑娘不仅容貌秀美，且精于六艺，是文人骚客最爱来的地方，也是喜爱附庸风雅的高门子弟首选之地。

　　这天，罗九章和几名知交相约聚在浣春溪，亥时初才散。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还不知哪儿才是出处，今日几人相聚聊的也是天下时事，虽然各有主见，后面差点没吵起来，却也有久违的酣畅淋漓。

　　他走在二楼走廊中，耳畔听着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泠泠琴声，穿堂风拂面而过，只觉前几日的怀才不遇而引起的意不平都纾解了许多。

　　然而好景总有人扰，前方一男一女拉扯不清，挡住了道。

　　罗九章抬眼看去，看清男人的长相时不由皱起了眉。

　　那一男一女倒没注意到他，姑娘一只手腕被男人箍在掌心，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男人却如同猫捉耗子一样，戏谑地看着她。

　　罗九章认了出来，这姑娘今年才十四岁，还没到年龄，是浣春溪的清倌，平日里最多出来弹弹琴，跳支舞，至于男人，则是刑州刺史覃涛的长子，覃山。

　　覃山看上了这姑娘，想要她今夜陪客，碍于覃山的身份，没人敢上前劝阻，姑娘不从，却也无可奈何，虽然还在挣扎，眼里却已升起一抹灰冷的死意。

　　罗九章一咬牙，往前走了两步：“放开她！”

　　覃山动作一顿，头一歪，笑了起来：“哟，这不是罗家十五少爷吗，就你也想管我？”

　　罗九章冷声道：“覃山，你从前肆意妄为也就算了，刑州没人敢管你，但你别忘了如今圣人在这，我劝你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覃山酒气上头，口无遮拦：“我爹都说了，这皇帝如今就是个空壳子，手上没兵没权的，我爹根本不怕他，让他住在这，也是为了……为了……”

　　他本来是学覃涛的话，说到这却忘了当时的原话，有点卡壳，索性自己蒙着意思道：“为了让其他人都听我爹的，在这刑州我爹说了算，谁敢让小爷收敛？”

　　罗九章思维敏捷，很快便从他不着调的语句里醒悟过来，沉下脸：“覃刺史这是准备效仿曹孟德？”

　　“什么曹孟德？我爹和曹孟德有什么关系？”覃山不耐烦地一挥手，“滚吧，别扰了小爷兴致。”

　　却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一楼大堂中央传来：“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覃司户也是个读书人，连这都不知道么。”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覃山怒了，一把推开怀里瑟瑟发抖的姑娘，朝楼下看去，“这刑州还没人……”

　　话语在看到楼下之人戛然而止，只见一张桌旁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人身穿黑色锦衣，手中酒盏未落，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不怒而威。

　　覃山在看到男人时，酒便彻底醒了，他身为刑州户曹参军，自然是面过圣的，此刻脸上血色刷的一下褪得一干二净，颤颤巍巍跪在了地上：“微，微臣酒后胡言，陛下恕罪……”

　　萧辩余怒未消，沉默不语。

　　满堂皆惊，片刻后，罗九章率先反应过来，一撩衣摆，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随着他话落，所有人，不论是自视甚高的士族，还是满身铜臭商人，亦或是一身风尘的姑娘，全都跪伏在地，高声呼喊：“陛下万岁，万万岁！”

　　萧辩方才怒火中烧，话语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却已来不及了，此刻看到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百姓，无奈之中又生出一丝莫名的孤寂。

　　他下意识地攥紧酒杯，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他心中一颤，没有回头，反手用力握紧花斛珠的手，神情渐渐平静，高声道：“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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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琼苑内的书房内，罗九章坐在下首，还很是有几分如置梦中的恍惚，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陛下此行真的是为了见我？”

　　萧辩“嗯”了声，方才所见虽然时间很短，但罗九章肯为一名萍水相逢的风尘女子出头，足以见其人品。

　　“朕读过你的文章，甚为钦佩，故而想见一见能写出如此文章的是怎样的高士，没曾想竟如此年轻。”

　　那篇文章投出之后久不见回音，罗九章本以为是石沉大海，还消沉了好些日子，颇有些壮志难酬的抑郁不平，没想到时隔这么久，竟然被皇帝亲自接进行宫，这让他如遇伯乐，感动不已，更生出了一丝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

　　罗九章好不容易平息下心中的汹涌，沉稳地道：“九章不才，能入陛下法眼，是九章之幸。”

　　寒暄到此为止，萧辩试探：“你认为，着眼如今天下，若要国泰民安，长治久盛，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这问题太宽泛了，罗九章定定心神，小心地道：“草民拙见，若要国泰民安，长治久盛，必要做到四个字：内修，外攘。内修在于天下一统，无战火之扰，无衣食之忧，则百姓安，至于外攘，待内修已善，自可平定外夷。”

　　萧辩叹了口气：“你说得这些太过泛泛，谁都知道要先统一天下，但做起来却难于上青天啊，不说别的，方才覃司户的话你也听到了，朕如今受制于人，有心无力啊。”

　　罗九章没想到陛下会对他说这些，有些摸不着头脑，言行越发谨慎：“覃刺史狼子野心，陛下不能太过仁善。”

　　萧辩又叹了口气：“除了覃刺史之外，海安府还有三大世家虎视眈眈。”

　　罗九章恍然大悟，忍不住抹了一把汗，终于明白皇帝东拉西扯到现在究竟是想问什么了，想了想，他答道：“高门世家发展到现在，早已成了一块蠹虫，陛下若要达成宏愿，一定要将其铲除，太平时期或许掣肘太多，然如今正值乱世，正是根除这块蠹虫的好时机。”

　　萧辩听到答案，不由挑眉：“你也是罗家人，怎么敢说出这番话？”

　　罗九章神情肃穆，大义凛然：“草民不才，却也知忧天下之忧，方才所言句句肺腑，望陛下明鉴……”说到这里，他又支支吾吾地道，“不瞒陛下，其实草民只是罗家旁支，又是庶出，并不得罗家人看重……”

　　萧辩终于笑了起来：“罗卿不必妄自菲薄，朕自然信你，正巧，朕这里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替朕去完成。”

　　罗九章心头一松，按捺住喜意，从座椅上站起身，行到萧辩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请陛下吩咐，草民一定竭力完成。”

　　萧辩从桌上抓来一卷封了蜡的信纸，郑重其事地交给他：“朕要你携密旨去寻皇商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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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山，鬼府。

　　苏信怀好不容易解开入谷的机关，他在太史监当值，浸淫算筹奇巧之道多年，也算是这方面的大师了，这机关他跟着江沅走过一遍，饶是如此，再次解开时还是花了不少时辰，等他领着士兵入谷时，天已蒙蒙亮了。

　　而一入谷，还没等他心头浮上喜意，便见一人立在前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不由咬牙：“江沅！”

　　江沅打了个哈欠：“苏令使这机关玩得可还开心？”

　　苏信怀火冒三丈：“你！”

　　虞磬拦住他，问道：“你是何时发现我们的？”

　　江沅很坦诚：“昨夜寻不到二位，便在这守着了。”

　　话音刚落，他却倏地收起笑，淡淡道：“鬼府不许外人进入，在下先前带领二位入内，已是违反了师训，师兄更是有礼相待，却不想二位去而复返，带来这么多外人，实在有违做客之道。”

　　苏信怀懒得跟他假惺惺，冷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卷明黄卷轴，握在手上：“江沅，你们鬼府不忠不诚，私藏罪犯，罪加一等，本官着陛下之令，铲除此等祸患。”

　　说完，他不待江沅说话，便喝道：“还不将江沅拿下！”

　　然而江沅跟着史长义打下天下，积威已久，士兵们面面相觑，竟没人敢动手。

　　苏信怀见状，不由恨道：“陛下圣旨在此，谁敢不从命？！”

　　江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二人僵持半晌，江沅才悠悠地弯了下嘴角：“江某一心效忠陛下，何来不忠不诚之说？鬼府私藏罪犯，藏的是哪个罪犯，又与我有何干系？”

　　“便叫你死个明白，”苏信怀冷笑，“你早知有《天意书》，先前一直不献给陛下，不是不忠是什么？你那师兄乃周杼之后，罪不可逭，你却不主动告之陛下，反而为之隐瞒，你还不认罪！”

　　《天意书》究竟是怎么个回事，怕没人比苏信怀更清楚了，然而他此刻言辞凿凿，声色俱厉，将莫须有一事说得比谁都真。

　　江沅本自忖城府，面不改色，然听到“师兄乃周杼之后”时，终于微微色变，不过等苏信怀一席话说完，这点儿变化已经全部被他压了下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慌不忙地道：“《天意书》不可外宣是师训，江某担着欺师灭祖的名头将其告诉陛下，足以表明江某的忠心，至于周容从乃周杼之后一事，此事江某并不知情，不知者无罪，苏令使，江某实在冤枉。”

　　眼见三言两语间江沅便将罪名撇得一干二净，苏信怀气急反笑：“好一个巧言令色、能言善辩之徒，难怪能哄得陛下宠信你这么久。”

　　江沅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只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信怀知道如今虞磬还在一旁看着，自己恐怕是动不了手了，不由冷静下来，冷笑看他：“你若真忠于陛下，便领我们去抓你师兄，我自不会继续为难你。”

　　江沅垂眸，又抬起来，斯文地笑笑：“什么师兄，周氏既然是戴罪之人，自当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