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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鬼府 ...

  •   江沅领着苏信怀和虞磬攀上蜀山,不多时,停在一块不起眼的山壁面前。

      启动机关,山壁缓缓分开,露出一个山洞,三人鱼贯而入,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山谷,流水淙淙,桃林盛开,落英掩映间七八栋碧瓦白墙的殿宇若影若现。

      道路两旁是虬枝盘结的老桃树,每一棵都足有三四人合抱之粗,走了一会儿,苏信怀发现,每隔几步的树上便会刻有寥寥数语,分别是——

      人生天地为刍狗,何不壮志兴风云。

      高风始觉无人应,守夜晨鸡不肯鸣。

      刍狗应为红尘物,红尘有客终年醒。

      苏信怀眉梢微挑,若有所思,虞磬则微微蹙眉。

      江沅摇了摇手中羽扇,笑道:“此乃祖师爷酩酊之作,三句诗分别是祖师爷少年、中年、暮年所作,祖师爷一生掌风弄云,求仁得仁,却苦于无人为友,寂寞终身,让苏令使见笑了。”

      苏信怀对鬼圣潘九的心路历程并不感兴趣,捧场地扯了扯嘴角。

      又在桃林中一阵穿梭,终于,一座白璧砌成的宫殿近在眼前。

      江沅正要说话,却在见到不远处之人时凝住了。

      “师兄……”

      树下一人身形单薄,素衣步履,木冠束发,端坐于轮椅之上,等到三人行于面前,才俯首作揖,淡淡道:“诸位远来是客,周某无法去谷口迎接,怠慢各位了。”

      江沅摸了摸鼻子。

      周容从从头至尾也没看一眼他,待说完话,便轻轻拍了拍身侧少年的手臂:“阿蛮,引客人入殿。”

      苏信怀和虞磬这才注意到白衣人身边还站着一名赤膊少年,少年目光纯净宛若婴孩,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待听到白衣人嘱咐,才乖乖收回目光,推着轮椅入殿。

      在轮椅之人转身时,他耳垂上一粒红豆大小的朱砂痣赫然跃入众人眼帘。

      苏信怀眼里不由掀起一阵惊疑,落后一步,问江沅:“这位便是江先生的师兄么?”

      “是。”江沅脸上神情莫测,心中却很是烦乱,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苏信怀察觉到了他的神思不属,笑道:“原来传言是真,鬼府唯二的两名传人水火不容,看你师兄方才的对你的态度,他并未将你放在心中啊。”

      江沅知道这是离间之语,本该不动声色,奈何此言一针见血,刺得他心中腾起一股不耐,冷笑一声:“苏令使,不知你可曾听过这则故事,有一户大家养了一只犬,每天追着屋中老鼠不放,恶犬本作看家之用,奈何去追耗子,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岂不可笑。”

      苏信怀从前与他交锋,多是绵里藏针,还从未有过这样撕破脸皮的言语,此刻被他这一番讽刺,气得脸色忽青忽白,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众人已经入了殿内,周容从轮椅行到主座旁边,苏信怀和虞磬为客,在他下首一左一右坐下,江沅犹豫一下,正要挨着虞磬坐下,就听周容从淡淡道:“你身为主人,哪有客居末位之理,还不来我身边坐下。”

      江沅一愣,竟生出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周容从还是没看他,对着另外二人道:“鬼府无人,生活简陋,没有茶水以招待二位,还望二位见谅。”

      苏信怀笑道:“是我二人不请自来,在下是苏信怀,这位是虞磬虞将军,还不知如何称呼公子?”

      周容从:“鄙姓周,名容从。”

      苏信怀脸色微变,很快恢复,笑道:“原来是周公子。”

      简单寒暄之后,周容从便开门见山问起他们来意,江沅有些担心师兄不知《天意书》之事,会弄巧成拙,正要出声掩盖过去,苏信怀却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听江先生说,鬼府藏有一奇书,得之可得天下,圣人闻之,特命我等来取。”说着,苏信怀不怀好意地看了江沅一眼。

      江沅心知《天意书》是由苏信怀杜撰,他顺水推舟而来,鬼府自然没有此物,正心道不好,绞尽脑汁地要出言圆回来,就听周容从一派平和地道:“此书并非凡书,欲要请得此书,须得斋戒三日,沐浴净身,二位旅途劳顿,不如先歇息一晚,明日再开始斋戒。”

      江沅怔住不提,连苏信怀都忍不住犯嘀咕,暗道莫非世上真有此书,却被自己弄巧成拙给碰上了?不,不会这么巧吧??

      如果江沅真的能把此书献给陛下,少不得是一桩大功,说不准到时候他又会重新获得陛下宠信,那怎么使得……

      又客套了两句,周容从让阿蛮带客人前去客居,江沅看着师兄冷脸心里直打鼓,起身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句:“站住。”

      江沅浑身一僵,转过身,仔细看着周容从的脸色,笑着打商量:“师兄,我也旅途劳顿,如果有什么话不如……”

      周容从没听他说完,自己转动轮椅,不温不火地打断他的话:“你随我来。”

      江沅笑容僵在脸上,垂头丧气地跟上。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大小殿宇,停在一座殿前,周容从转着轮椅顺着阶梯旁边的斜坡而上,推门而入,江沅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叹了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殿内无窗,光线昏暗,前方整齐地摆着五个牌位,香火缭绕,长明灯不灭。

      这里正是祠堂,鬼府几代传人尽长眠于此。

      周容从在门口的架子盆中洗净双手,从香盒里抽出三根线香,一手挽袖,另一手平举线香凑到烛火上,神情肃穆庄严。

      江沅犹豫了一下,不知自己是该直接跪下,还是先学他敬香,等敬完香再跪下。

      周容从:“跪下。”

      得,看来是直接跪下。

      周容从冷声道:“将祖训背一遍。”

      江沅乖乖张口,熟稔地将百来字的祖训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当背到“不可以鬼府所学改天换地,或以谋私利,封侯拜将,引天下大乱,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于不顾”时,周容从忽然打断他:“你可知错?”

      江沅此次回来确实有些心虚,然而与周容从斗了许多年,终究不忿还嘴:“你不也帮了萧氏皇帝了么?”

      周容从疾言厉色:“我那是受命于成宗陛下,并非祸及百姓,哪如你一般卖弄所学,陷害忠良,使天下大乱,伏尸千里!”

      江沅撇嘴:“萧氏式微,难以掌权,民不聊生,大厦将倾,我帮助史长义揭竿而起,也是顺天而为。”

      “你!”

      周容从被他这一番抢白气得脸色发白,怒气攻心,脸上忽然涌起一股潮红,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以袖掩唇,咳得弯了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江沅看得脸色也变白了,心里升起一股悔恨,膝行两步到他身边扶住他:“师兄,你怎么样了?”

      周容从松开袖子,雪白的袖子上一抹殷红一闪而过,被他掩住。他挥袖拂开江沅,怒气未消:“还不跪好!”

      江沅不敢再辩,乖乖跪好。

      周容从喘了一口气,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咽下,冷冷道:“那所谓奇书又是怎么回事?”

      江沅低声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为自己辩解道:“原以为史长义会是个忠义之君,没想到他登上皇位后也如其他皇帝一样,被权欲冲昏了头,不分是非,宠信奸佞,那苏信怀一直视我为芒刺,在陛下面前设局陷害我,我也是无奈之下才行此下策。”

      周容从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已在朝堂之中牵扯如此之深,再想脱身恐怕不易。

      江沅被他看得惴惴不安,不由露出讨好的笑:“方才还要多谢师兄见机行事,才没让我暴露。”

      周容从一时恍惚,好似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师父还在世,江沅天生反骨,常常语出惊人,惹师父生气。每当江沅受师父责罚,便会这样讨好他,而他也每每受不住江沅的恳求,去为他向师父求情。

      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今非昔比。

      周容从叹了口气,心软了下来:“苏信怀告诉史长义有《天意书》,史长义贪婪起兴,自然会信,若是你说没有,史长义反而会认为是你特意瞒他,从而忌惮你,而若你答有,史长义也会因为你从前没有主动献出此书而对你心生不满,苏信怀这挑拨之计虽然简笨,却直击三寸,委实无解。”

      江沅故作委屈:“正是如此!师弟不得已只能带他们来此。”

      周容从:“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解决此事?”

      江沅目露狡黠:“奇书之所以为奇书,当然不是那么简单便可解的,我准备自己弄两本《天意书》,一本直接拿出去,一本藏到藏书阁内,若苏信怀污蔑我拿出去的是假的,就让虞磬自己去找。”

      周容从眉梢微挑:“实实虚虚,自己找到的确实更容易相信是真,不过这书你准备怎么弄?”

      江沅得意洋洋:“弄一本全空白的书就行了,再做旧了,至于有什么玄机,就让史长义自己去猜吧。”

      周容从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这个解决法子。

      室内寂静,只有烛火哔剥声响,周容从忽然问道:“你还准备留在史长义身边吗?你虽然泥潭深陷,但若想抽身而退,为兄当竭尽所能帮你。”

      江沅没看他,笑道:“师兄,红尘繁华,十分好玩,我暂时还没玩够。”

      周容从又被他这句话气得血气上涌,好不容易忍耐住,放缓声音劝道:“师弟,如今迷途知返尚不为迟。”

      “什么迷途正途,”江沅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师兄,你总是这样刻板,只要有路,不就是给人走的么。天下能被我搅乱,其实是本就该乱了,我所作所为不过压上去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这天下本该有的劫数,我亦是顺势而为,天道可包容万物,怎会容不下我一人呢。”

      “你!你这是歪理邪说!你在此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周容从胸口一阵起伏,索性拂袖而去,求个眼不见为净。

      师兄弟二人争执之时,苏信怀正敲开虞磬屋门。

      虞磬:“怎么了?”

      苏信怀一番张望,见院中没有人,才关好门,低声道:“我怀疑,那个周容从,乃罪臣周杼的孙辈。”

      “什么?”虞磬吃了一惊,“苏令使,此话可不能乱说!”

      苏信怀:“我出生苏家,乃俪京里有名望的高门世家,周家诞子,我曾随父亲前去贺喜,记得很清楚,周家小公子出生时便患有疾病,虽然救下,腿脚却落了残疾,还被太医断言活不过冠年,而且周小公子耳垂上有一朱砂胎记,这种种一切,今日所见的周容从没有一处不符合的!”

      虞磬脸色严肃了起来:“周氏犯下滔天之罪,全族上下已经被正法,如果他真的是周家后人,须得抓回去,由陛下定夺。”

      苏信怀面带忧色:“此地机关颇多,周容从虽然不良于行,却占了地利,就凭我们想抓他恐怕并非易事。”

      顿了一顿,他背对着虞磬,眼底泛起一丝狠戾,继续叹道:“鬼府传世百年,被世人奉为圣地,趋之若鹜,在天下文人之中地位之高,举一臂而众人呼之,如今却私藏罪犯,包藏祸心,再加上先前竟藏下《天意书》,可见其心不忠,留下实在是个祸患,此次出发前陛下曾秘密交代我,若有机会,将鬼府之地及其传人,一一根除。”

      “此事非你我二人之力所能及,所以,我们得先让山下士兵入山来。”

      ……

      夜深人静,远在刑州金台的萧辩还在翻看文书,花斛珠端着热汤进屋时,见他靠着椅背,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似在走神。

      花斛珠轻轻放下瓷碗:“陛下在想什么?”

      “你来了,”萧辩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我在想皇祖父留下来的另外两个后招。”

      花斛珠立刻便知道了他在想什么:“陛下想找许家么。”

      “是啊,如今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了,然而覃涛老奸巨猾,生怕我分权,处处掣肘,这段日子下来,我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萧辩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

      “时不等人,是时候去寻这两家了,但是这么久这两家一直没有主动找上门来,还不知如今是何想法……听你转述的周小公子的推测,许相如当年本可以平步青云,却在殿试前功亏一篑,离开俪京,确实有极大的可能是其中一家,我想先派人前去探探口风,只可惜无人可用……”

      萧辩说着说着,忍不住从公文里翻出一折纸,花斛珠认出这便是那日他爱不释手的文章,其他良莠不齐的文章已经全部命人处理掉了,没想到这张还留着。

      萧辩看着手中文章,终于下定决心:“虽然这罗九章是罗家人,但也不能因噎废食,错失良才……这样,你帮我去打听一下此人行踪,我先去见见。”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山椒肉末的地雷哈~
    *
    鬼圣:咱家留下的祖训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张口便是不得去危害天下,祸乱苍生,请问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说这样的话!(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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