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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误会 ...

  •   此次流放人数颇多,驿馆内房间不够,王裕及其母亲、妹妹一齐挤在通铺上。

      夜长更漏,屋内呼吸清浅,王裕小心地翻了个身,忽然听到一旁传来一声掩不住的啜泣声。

      “小妹莫要哭了。”他叹了口气,压低嗓音,明明才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声音里却满是沧桑。

      他不劝还好,一劝身边的哭泣声反而愈发止不住,王裕将才五岁的妹妹王珊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思及母亲愁苦了一天,好不容易才睡着,若现在吵醒,少不得要和妹妹一齐落泪,他在妹妹耳边低声道:“阿兄带你出去看星星好不好?”

      王珊点点头,抹着眼睛,尽力咽下呜咽声。

      二人轻手轻脚地爬到地上,王裕捡起衣服,先给王珊穿好,又将自己的外套也裹在她身上,才带她出门。

      院中空无一人,押解的官差住在两边厢房内,鼾声此起彼伏,王裕带着妹妹在院中井边寻了个石墩坐下。

      今夜月色惨淡,星光格外明亮,如一颗颗璀璨的宝石缀在漆黑的绒布上。

      王裕揽着妹妹肩膀,指着天上银色的星河道:“那是银河。”

      王珊打了个哭嗝,乖巧地点了点头。

      王裕认识的星星也不多,只记得银河旁有牛郎织女星,却不记得究竟是哪两颗,为了转移妹妹的注意,只得胡乱指了一颗:“你看,银河左边那个是牛郎星。”

      王珊:“哪个?”

      “那三个并排的星星旁边那个,蓝色的。”

      王珊睁着大眼睛,努力辨认牛郎星。

      王裕又指着银河另一边一颗星星:“那个红色的是织女星。”

      王珊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阿兄,爹爹哪去了?”

      王裕动作一顿,有些无措。

      王珊又问:“为什么爹爹还不来找我们?”这回带了点哭腔。

      王裕保持着仰头看星星的姿势,眼眶一酸,只觉这段时间的害怕、惶恐、迷茫一股脑涌上心头,眼前一片模糊。

      王珊:“爹爹到底去哪了?我问母亲,姨娘,她们就哭,却不告诉我……不告诉我,爹爹去哪了……呜呜呜,阿兄,今日珊儿走得脚都疼了,爹爹怎么还不来接我们?”

      王裕将她搂紧,哑着声音道:“……爹爹不会来了。”

      “为,嗝,为什么?”

      王裕无言以对。

      王珊抱住他手臂,声音迷迷糊糊的:“那阿兄你会走吗?”

      王裕用力闭上眼睛:“阿兄不会走,我们一家人如今还能在一起,已是滔天之幸。”

      王珊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脑袋靠在王裕胳膊上:“阿兄……我好困……”

      王裕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摸了下她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他一下子慌了:“珊儿,你没事吧?”

      王珊眼睛要闭不闭,脸颊烧得通红,王裕忙将她抱回屋中,王母被惊醒,六神无主地抱着女儿,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裕儿,这可怎么是好?”

      王裕心里一片悔恨,只道是自己带妹妹在外面吹了风才会如此,扭头冲出屋子,将隔壁厢房的门敲得哐哐响。

      “有没有人,我妹妹生病了,能不能请个大夫!”

      屋门被人一把拉开,一名官差站在门后,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王裕:“我妹妹发了高烧,等不及天亮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官差一把搡开,眼见官差就要关门,王裕眼疾手快地扒住门框,眼眶一红,忍着羞耻之心,第一次出声哀求:“求求你们……”

      官差不耐烦道:“要请你自己去请便是,我不拦你,只是话说在前头,若你逃了,你母亲妹妹可就没命了。”

      王裕脸色涨红:“还请大人借些银钱……”

      他们本来是藏了些银两的,但早就被这些官差搜光了。

      官差:“啧,小子你哭什么,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流放的犯人我也送过不少,我们这次去的还是云州,路途遥远不说,那边全是匈奴人,一般你妹妹这么大的女娃,是活不了的,现在费这个钱不是白费么。”

      王裕气得胸口起伏,眼睛发红,仇恨地盯着官差。

      官差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恼羞成怒地将他推倒在地,他的一名同伴也起来了,二人对王裕拳打脚踢,口中直骂不知好歹。

      王裕蜷缩在地上,抱住头,忍受着毒打,想起妹妹还在一旁煎熬,所有情绪终于全都化作滔天恨意,他开始忍不住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人全都不是好东西,为何父亲没能成功,为何没能把皇帝杀掉,为何没能把这些人都杀掉?!

      却在这时,一双玄色的皂靴停在他眼前。

      “住手。”

      所有殴打全都止住了,王裕忍不住睁开眼,看到一个男人神色淡淡地站在他身边,那两名官差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对男人挤出讨好地笑。

      “花常侍,您怎么来了?”

      王裕眼里露出些许茫然,他当然认得这个男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他不解的是,皇帝的近侍现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来杀自己的?

      这个念头一出,王裕的一颗心便止不住地往下坠,他想起白日皇帝对他说“朕不信”。就是因为怀疑他心怀怨怼,所以才会派人来杀他们么?

      王裕这边胡思乱想,没想到男人问明情况后却道:“去请大夫。”

      “是是是。”

      见花斛珠没过问他们方才殴打犯人一事,官差不由松了口气,飞快地出了门。

      另一边厢房中的官差也出来了,摸不准皇帝身边这位大红人为何来此,有些紧张地候在一旁。

      花斛珠看向地上的少年,低声道:“跌倒了没人会拉你。”

      王裕一咬牙,忍着身上的酸痛爬了起来。

      花斛珠往前一步,将手伸到腰间佩刀处,正要做什么,却听院外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喝:“住手!”

      所有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人直接骑马闯入驿馆后院,驿夫跟在后面,却不敢阻拦。

      有认出来人的更是吃了一惊,呆愣当场,花斛珠微微蹙眉,跪在地上:“见过陛下。”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跪在地上。

      萧辩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和花斛珠吵,强忍怒气,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将他拉起来:“跟朕回去!”

      花斛珠看着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轻轻叹了口气:“请陛下稍后。”

      他继续方才要做之事,从腰间取出一袋钱,放在王裕面前,淡淡道:“陛下怜你们一路艰苦,特地命我送来这些银两,足够你们路上之用了。”

      萧辩愣住。

      王裕也愣住,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目光落在钱袋上,到底少年心气,梗着脖子不去拿。

      花斛珠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又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王裕肩膀剧烈颤动,将钱袋握在掌心,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皇恩……浩荡……”

      花斛珠这才转身,看向萧辩:“陛下,臣这便随您回去。”

      萧辩知道自己错怪他了,一时有些尴尬,可一想到他自作主张跑出来,那些尴尬顿时消失无踪,怒气蹭蹭蹭往上涨,看也不看花斛珠,想到自己好歹跑这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冷冷地叮嘱至今没明白状况的官差:“照顾好他们。”

      官差心下惊惶不定,纷纷应是。

      萧辩这才重新上马,身后传来一片“恭送陛下”,驿夫已经十分有眼色地把花斛珠的坐骑牵了过来,花斛珠跟着萧辩出了驿馆,有些不赞同地道:“陛下怎能孤身一人来此。”

      萧辩没好气地道:“你能来,为何我便来不得。”

      花斛珠有错在先,难得放软了声音:“斛珠知罪,陛下莫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便如火上浇油,萧辩气得冷笑:“你倒是说说你有何罪?”

      花斛珠声音竟隐隐含笑:“臣私自出宫,假传圣旨,罪无可赦。”

      “你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萧辩被他的态度激得怒极反笑,口不择言,“你还笑?你如今这样无法无天,不过是仗着朕不会罚你!”

      花斛珠声音很无辜:“……臣没笑。”

      “你笑了!”

      萧辩一边说,一边扭头,恰好撞上一双眼睛。黑夜中,花斛珠眸子温润如墨,专注柔和,竟让他满腔怒火散得一干二净。

      花斛珠没想到萧辩会突然看他,有些慌乱地错开目光。

      萧辩一时也很心乱,没注意到他的反常,过了片刻才重新提起气势,冷冷地道:“便罚你一年俸禄,你可有异议?”

      “臣无有异议,谢陛下开恩。”

      又过了片刻,萧辩十分不解地问道:“王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冒着欺君之罪,漏夜前来,就是为了给他送钱?”

      花斛珠坦言:“臣不放心让一个满怀怨恨之人去往云州,云州离此地千里之遥,常有匈奴侵犯,很容易便能逃走,而一个一无所有,被仇恨所驱之人,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王裕自幼顺风顺水,最近家破人亡,很是吃了一番苦头,若您在此时对他施恩,哪怕只有一句关照,一袋钱,他也会记住这份恩情。”

      萧辩更为不解:“既然你不是为了杀他,又为何要瞒我?”

      花斛珠一顿,轻声道:“若是他不分是非,被仇恨夺去了理智,我会杀了他,不过,如果我真的杀了他,我会亲自向您请罪,绝不掩瞒。”

      萧辩怒火又开始蹭蹭蹭往上蹿:“你这是先斩后奏!”

      花斛珠注视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鬼使神差地开口:“陛下方才问臣的那个问题,臣也有疑问。”

      “什么?”

      “臣虽犯事,陛下大可等臣回去后再降罪,陛下却亲自连夜至此,又是为了什么?”

      萧辩忽然勒住缰绳,花斛珠也跟着停下。

      萧辩深深地看着他:“念你一心为朕,朕便容你这一回,今后不可再犯,若再有下次,朕绝不手软。”

      花斛珠心中一凛。

      是萧辩最近对他太好,导致他竟有些忘了自己身份。

      他垂下眼,心中微微刺痛,握住缰绳的手指指节发青:“是。”

      “对了,”萧辩重新纵马,“你最后和王裕说了什么?”

      花斛珠:“臣只是劝他,日后难免还会有亲人生病,不要为了意气不肯收钱。”

      ……

      驿馆内,官差已经将大夫请来,自从皇帝露过面之后,这些官差对待王氏一家的态度与先前简直是天壤之别,王裕冷眼谢绝了帮忙的提议,按照大夫开的药方熬好药,喂妹妹喝下。

      待一切安置妥当,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王裕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忍不住摸了摸胸前的钱袋,想起临走前那位花常侍低声对他说的那句话:

      “少年自尊比天高,这不算什么,我也曾有过,好好活下去。”

      他很想问一问,那现在您得到了什么呢?

      当然,他没问出口,自然不会知道答案。

      ……

      日光微明,远在巴州的蜀山迎来了一支长途跋涉的队伍。

      苏信怀皮笑肉不笑地请教江沅:“江先生,蜀山已至,却不知鬼府何在?”

      江沅抬起头,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微微一笑:“苏令使,鬼府有训,外人不得入内,还请令使及诸位侍卫在此稍后,江某自去鬼府将《天意书》取来,可好?”

      此刻二人站在最前方,离后面的士兵还有一些距离,苏信怀压低声音,冷笑道:“根本没有《天意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蜀山这么大,若是放你一人入山,怕是我等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回江先生了。”

      “苏令使这说的是什么话,《天意书》不还是您告诉陛下的么,”江沅笑意不变,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既然您说有,陛下说有,那当然便有。”

      苏信怀懒得跟他废话:“不怕告诉你,陛下让我跟来,便是怕你跑掉,你若不带我等入内,我大可现在便将你正法。”

      江沅叹了口气:“既然苏令使执意如此,那江某也没有办法,苏令使这便杀了我吧。”

      说着,他真的一闭眼,露出光洁的脖子。

      “你……”

      虽然苏信怀很想杀了他,但后面还有那么多士兵看着,江沅什么都没做,他哪敢动手,只能咬牙切齿地道:“其余士兵可以留在山脚,但为了防止你跑掉,我和虞将军需得跟你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负责任小剧场:
    官差甲:卧槽,这是皇帝吗?
    官差乙:卧槽,皇帝怎么来了?
    官差丙:卧槽,皇帝是特地为这小子来的?
    官差丁:卧槽我刚刚去请大夫了没看到皇帝的英姿暴风哭泣嘤嘤嘤QAQ!!!
    王裕:???皇帝真是为了我来的?(忠心值up)
    ……
    萧辩:……我,算了,随你们怎么想吧,反正我也不能解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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