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瓜哥

26、承启

　　战事初歇，百废待兴，不过在萧辩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一切倒也井然有序。

　　第一件要做的，便是将县令王帆的定罪入狱，由徐舟出任新的县令，何贞则补上县尉一职，掌六曹之事，至于何贞空出的主簿位置，出乎意料地给了死活不想当官的陶汝之。

　　为此，陶汝之当夜便拉着何贞和徐舟借酒浇愁，喝了个痛哭流涕，令二人哭笑不得，萧辩听说后更是冷笑三声，陶主簿吓得色变，苦巴巴地跑到御前告罪，在门外跪了大半天，萧辩才大发慈悲地放他回家。

　　起初众人还担心史长义心有不甘，会再次派兵来攻，待过了几日，外界消息纷纷传入城内，众人这才知道，这段时间之内有一支起义军异军突起，趁着史长义根基不稳之时，打着前朝皇室后人的旗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黔中道一带，史长义不得不将大部分兵力派去镇守与黔中道相邻的夔州。

　　除此之外，另有不少州府仗着手中的兵力自立为王，天下四崩五裂。

　　史长义虽然占领了最繁华的元兆府，却内忧未平，外患迭起，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再出征讨伐，最后在新招揽的一众臣子的劝说下，选择了先固守元兆府，充盈国库，修生养息。

　　如此一来，嫪根县城内的众人倒是松了口气。如今天下群雄纷起，而他们算是最松散弱小的一方，也幸亏现在多方牵制，暂时还没有人打他们的主意。

　　如今情势着实算不上好，萧辩整整三天不眠不休，制定了一系列的措施。

　　对内，他安抚民生，操练兵马，因余粮不足，他一边将罗家上贡的钱财换成米粮，下发给百姓裹腹，一边鼓励百姓开垦荒地，甚至自己也亲自下田劳作，素衣简食，以身作则。

　　对外，他发布檄文，广诏天下，恢复国号，正萧氏皇室之名，没过几日，临近的州县识相的大小官员纷纷上表陈情，更有机灵的上贡粮草和食盐，萧辩一一安抚，对那些上贡者更是赐下御笔金匾。

　　这样一来，他便算彻底在元兆以东，黄河以北立足了。

　　檄文发出去没多久，俪京那边也传来消息，史长义公然指责萧辩鱼目混珠，假冒先帝。

　　两边都言辞凿凿，世人究竟信哪一边，今后史书又将如何书写，却有待分晓。

　　而因当初史长义打着承先帝遗旨的旗号立国，仍沿用萧氏的国号“周”，世人为了区分，便分别称其为“东周”和“西周”。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三月三日这天，晴空万里，阳光和煦，城外英烈祠建成，祠前一块英魂碑临河而立，顶天立地，岿然如山，其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此次一役之中战死的战士的名字。

　　从附近寺庙里找来的九十九名和尚席地而坐，开坛诵经，超度亡魂，萧辩亲自领着众人于祠中为烈士们点燃长明灯，并躬身三拜，以慰逝者在天之灵，其意之诚，见者动容，闻者落泪。

　　“他们不会白白牺牲，”萧辩静静地望着矗立的英魂碑，“他们会守望于此，看着他们以命相护的江山，将在朕手中变得如何安定繁荣。”

　　他声音不大，只有身后几名近臣听到了，在这一刻，他们似乎有所明悟，眼前的这名帝王，并不只是为了安抚民心而在做这一切，他满怀真心，且坚定不移。

　　众人心里不由也跟着变得热切，他们发自肺腑地愿意追随这名帝王，跟着他从式微走向辉煌，看这山河繁荣，日月交辉。

　　清明过后，萧辩在刑州刺史覃涛再三恳请之下，移驾刑州首府金台。

　　他启程那日很是低调，只两辆马车，便在徐舟等人的恭送下出了城，赵明和周让早已领兵候在城外，护送他离开。

　　此前周让前去找援军，来的是原本驻守于金台的屯营使冯岳阳。因嫪根县毗邻元兆府，萧辩这一走，虽然带走了部分兵马，但仍旧留下了一万人，由冯岳阳统领，驻守于此。

　　一直到翌日，百姓们才知道皇帝已经离开。

　　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早已俘获民心，得到了城中百姓的拥戴，甚至不乏有人在家中给他立牌烧香，听到他离开的消息，百姓们携老扶幼地涌出城，可哪里还能见到陛下的影子，只得垂泪而归。

　　而此时此刻，空旷无人的官道之上，一支队伍寂寂而行。

　　因为只有两辆马车，花斛珠随侍萧辩坐一辆车，谢衣陪苏柳氏母子二人坐一辆车，苏子求则骑马领着一小队士兵在最前面开道，周让和赵明率领大军跟在最后面。

　　因守城有功，苏子求如今也被授了一个从四品的归德中郎将，一有时间就在谢衣面前耀武扬威，那得意劲儿连苏柳氏都看不下去，没少埋汰他。

　　车帘随着马车的走动一晃一晃，时不时泄进一丝路边春光。

　　萧辩一路闭眼假寐，车子碾到石子，乍然一颠，他的头往后一仰，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到来，后脑勺似乎磕在柔软之物上。

　　他睁开眼，正瞧见花斛珠将手抽开。

　　“陛下不睡了么？”花斛珠问。

　　萧辩烦躁地挥挥手：“这一路颠簸，也睡不着。”

　　“那陛下可要读书解乏？”

　　萧辩叹了口气：“不妥不妥，昨儿在车上看书看得我头昏眼花，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说着，他撩开车帘，看向窗外。

　　恰见旷野无垠，日光明霁，点点翠色色从枯黄的野草当中钻出，从眼前一直铺到天边，与晴空相接。

　　萧辩微微笑了起来，只觉胸中烦闷一扫而空。

　　他放下车帘，忽然起了谈兴：“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徐公公是同乡？”

　　花斛珠不知道他为何会提起这个，只道：“是。”

　　“我记得徐公公家乡在蒲州氓山县，”萧辩笑道，“可巧，我幼时在蒲州青县长大，和氓山县挨在一起。”

　　花斛珠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一般这个时候他都只会安静聆听。

　　萧辩回忆从前，越说越兴起：“我记得你们氓山县每年秋收之后都会举行集市，大概能维持三五天，小时候我娘，”他顿了下，神情明显淡了，又不着痕迹地继续道，“我娘带我去过，有很多卖稀奇玩意的商贩，还有各种杂耍，很热闹，你去玩过没？”

　　花斛珠自然察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落寞，想了想，道：“去过。”

　　本以为他就答这两个字了，萧辩早已习惯了，正准备开口，继续聊些别的，却没想到竟还有后续。

　　“城门口有一家糖人铺子，他家的糖虽然不是最好吃的，但是捏的糖人却是最栩栩如生的，有一次赶集，我妹妹才三岁，见了就不肯走了，最后我娘只得掏钱给我们兄弟姐妹按生肖各买了一个，”花斛珠陷入回忆，唇角轻轻扬了扬，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看呆了萧辩，他自己却没察觉到，“一个月后有一天，我撞见妹妹在哭，过去一问才知道，她当时没舍得吃糖人，将其悄悄藏了起来，再打开的时候却不见了。”

　　萧辩被勾起了兴趣：“怎么不见了？”

　　“应该是被老鼠叼走了，”花斛珠道，“只是我妹妹不信，还是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哄都哄不好，当时就我和她在一块，如果被爹娘看到，肯定会以为是我欺负她，我就急中生智，告诉她……”

　　萧辩急得直催：“你说了什么？”

　　“我说兔子糖人活了过来，怕被吃掉，悄悄跑走了。”

　　萧辩目瞪口呆：“说实话她不信，这个就信了？”

　　花斛珠：“信了。”

　　“这……这也……”萧辩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也什么。

　　花斛珠微微一笑：“小孩子都是这样，很……”

　　萧辩以为他要说“很单纯”，没想到他竟然说：“很好骗。”

　　萧辩：“……”

　　他幽幽地道：“没想到你看着老实，却从小就会骗人。”

　　花斛珠垂下眼，轻声道：“臣唯独不会骗您。”

　　他神情如常，语气也平缓，萧辩却只觉心脏被人猛地敲了一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他错开眼，看向窗外，专注地看着沿途风景。

　　“你属什么的？”

　　安静了许久的车厢内，忽然冷不防响起这么一句问话。

　　花斛珠茫然地抬眼，下意识答道：“虎。”

　　“唔。”萧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下文了。

　　花斛珠：“……”

　　就这样白天赶路，夜宿官驿，二十天后，他们的眼前终于出现了连绵的城墙。

　　城墙上砖石斑驳，上方悬着一块石板，上面的“金台”二字朱漆剥落，遍布沧桑。

　　早在前一晚便有传令兵先行传讯，此刻，金台城门大开，刑州刺史覃涛及一众官员正带着满城百姓候在门外，见到天子车马，所有人跪伏于地，山呼万岁，声音嘹亮，响彻云霄。

　　萧辩皱了皱眉，他有意低调行事，却没想到覃涛竟然这样迎他。

　　他低声说了句话，花斛珠听了，传给苏子求，苏子求纵马上前，郎声道：“传圣谕，诸位平身！”

　　他年少俊朗，意气风发，拍马走过这一路，登时引起好一番喧哗，甚至还有女子大胆地将香囊手绢扔到他怀里。

　　谢衣猛地拉上车帘，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苏柳氏掩唇而笑。

　　覃涛走上前，对着萧辩坐的马车俯首行礼，恭敬地道：“陛下，雪琼苑已经收拾妥当，您一路车马劳顿，臣这就引您前去歇脚。”

　　车帘被人掀开，萧辩端坐其内，神态威仪，语气和蔼：“有劳济和了。”

　　听到皇帝喊自己的字以示亲近，覃涛愈发恭敬：“臣不敢当。”

　　寒暄完毕，众人向城内行去。

　　恰逢日落西山，城闭之时，两扇厚重的铜门缓缓闭合，恰如一段篇章的结局，承接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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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舍瓦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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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不负责任小剧场：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萧辩看到养子在哭，就去问怎么了。
养子：呜呜呜桌上的糖糕不知道怎么没了。
萧辩谦虚吸取花宝经验：糖糕不想被你吃掉，自己长了腿跑了。
养子擦干眼泪：爹爹，花叔说过，糖糕是不会自己跑的，应该是被老鼠叼走了。（顺便奉送一个鄙夷智商的眼神）
萧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