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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战起(三) ...

  •   “我听说,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苏柳氏说这话时,正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将苏子求伤口旁边的布割开。

      这些布染了污血,沾在了伤口上,稍稍一碰就剥皮似的疼,只能这样弄开。

      但就算苏柳氏再小心,也还是难免会碰到伤口,苏子求疼得脸色发白,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渗出来,愣是没吱一声。

      他身上大小伤无数,最深的一道划在后背上,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耻骨,皮开肉绽,若不是及时止血,恐怕要伤及性命。

      苏柳氏心疼不已,眼圈发红:“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如何向你二哥交代。”

      苏子求忍着疼逗她笑:“嘶轻点,二嫂,你这是要谋杀亲弟啊。”

      苏柳氏没好气:“还能贫嘴,看来没什么大碍。”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戏谑道:“我记得谢姑娘说过,侍候你可不是个轻松活,一有点小伤小痛就嗷嗷叫,但我怎么这么久才见你叫了这一嗓子?”

      崇奴爬到他身边:“小叔怕疼,羞羞。”

      “……”

      这要他怎么接,苏子求脸色大红,恼羞成怒地捏了把崇奴的小脸蛋,有些心虚地扯开话题:“谢衣哪去了?”

      “在给陛下处理伤口。”

      “我猜就是。”苏子求没有多意外,把崇奴的脸蛋挤在一块,笑得像个不怀好意的大坏蛋,崇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金豆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苏大侍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手忙脚乱地哄他,叔侄二人这番互动,看得苏柳氏直笑。

      不过经此一闹,倒没人还记着方才苏柳氏随口一提的话了。

      而此刻,谢衣确实在萧辩的院子里,不过却候在外室,因为萧辩身上伤口的位置有些尴尬,有一刀横切在小腹上,有大夫亲自动手,萧辩便让她先在外面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见大夫提着药箱出来了,谢衣蹭的一下站起身,大夫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门内唤了声:“陛下?”

      “进来吧。”

      谢衣推门而入,萧辩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除了面色因为失血过多而不太好,看不出有什么大碍。

      然而谢衣一想到刚见到他时,他浑身是血,衣服都被血染得湿透的模样,就感到一阵心悸。

      谢衣倒了一碗水递过去,笑道:“来的路上,听到好多人都在说您呢。”

      萧辩接过水喝了一口:“说我什么?”

      “说您英勇无比。”

      萧辩笑了笑,想起这场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战斗,笑容才露出一个苗头,便因太过沉重而夭折。这场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他耳畔还是能听到那些哀嚎,身上也好似仍旧染满了鲜血。

      一天一夜未休息,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疲累,精神却十分亢奋。

      他满心感慨:“那他们要夸的应该是子求才是。”

      “确实听到不少人在谈论子求,说他少年英才呢,”谢衣好奇,“他到底做了什么?”

      萧辩思绪一时被拉回那场战争中。

      混战许久,所有人都杀得麻木了,赵明此前已经杀了大半天,又和萧辩一起对上曹正启,早就疲累不已,手臂都没了知觉,曹正启天生神力,又一次挥刃砍下时,赵明抬手去接,竟硬生生地被震得长刀脱手,幸亏萧辩反应及时替他挡了一下,这才救了一命。

      赵明不能再战,萧辩只得一人招架曹正启,便在那时何贞放出信号弹,苏子求领着御影军如救世神兵一样从天而降,插入敌军后排,与前方的士兵两面夹击。

      御影军的训练方式同普通士兵大为不同,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单兵作战,战力高强,足以以一当十,苏子求还让他们一边打,一边喊“援军到了!”,有不少敌兵当场就吓得没了斗志,而己方则士气大涨,此消彼长,竟愣是用对方一半的兵力,打出了合围之势。

      苏子求杀了一通之后,终于抢到站圈中央,眼尖手快地替上赵明的位置,和萧辩一起对付曹正启,也算间接救了萧辩一命。

      萧辩将这些说给谢衣听,谢衣想了想当时的场面,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苏子求神勇起来是怎么个样子,只能好笑地叹了句:“没想到连他都能当英雄了。”

      萧辩却没笑,温和地注视着她:“子求确实是个英雄,你不能先入为主,看轻了他。”

      谢衣一愣,不由有些赧然:“是。”

      萧辩这才摇头失笑:“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并没有苛责你。”

      谢衣“嗯”了一下,萧辩心生感叹:“子求不似他父亲,倒似他祖父。想当年苏定河身为骠骑大将军,能征善战,端的是威风赫赫,与魏老元帅一起,成为拱卫山河的两道城墙,如若他们还在,又哪里有史长义的事儿。苏家这三代,能文能武,实属国之栋梁,可惜了……”

      谢衣笑道:“苏家还有后人在,定能重振门风。对了,那曹正启伏首了吗?”

      “没有,曹正启见情况不妙,就退兵了。”

      谢衣又问:“怎么一直不见花常侍?”

      萧辩:“我让他悄悄从其他门出去,绕过敌军,去寻援兵了。”

      谢衣不解,萧辩便解释道:“原本进之来信说,他们将会绕到敌营后方,如果那样的话,会多耽搁一天的时间,而现在情况有变,我便让斛珠骑马去传信,不用绕这么一程了。”

      说话间,萧辩喝完了一碗水,在谢衣的搀扶下皱着眉躺回床上,阖上眼,叮嘱道:“我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喊我。”

      谢衣替他盖好被子:“敌军已经退去,陛下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这是曹正启最后的机会了,他一战未有建功,不会轻易放弃,就这两天定然还会来犯,我们守得住这次,却难保还能守得住下次,城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如何安眠……”

      说着说着,他声音渐小,却是已经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谢衣依言唤醒萧辩,虽然休息的时间太短,但好歹恢复了一些力气,萧辩用冷水洗了个脸,打起精神,再次召集众人,安排战后事宜。

      当听说徐舟已经派人将尸首搬运到城外空地,并且把还能用的羽箭和兵器收集完毕,萧辩不由露出些满意的神色。

      徐舟小心发问:“陛下,那些尸首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战后尸首若是处理不当,容易引发瘟疫,通常都是火化,但在世人看来,火化意味着挫骨扬灰,是对死者极其不尊重的处理方法,在这当口直接将尸首火化,恐怕会令人寒心。

      萧辩沉吟:“还是要火化,若爆发瘟疫,后果没人承担得起。这样,等战事结束,你命人建一个长生祠在埋葬骨灰的地方,立一块英魂碑,刻上所有牺牲者的名讳,再请和尚在此开坛作法,超度所有亡魂。另外,牺牲者的家属也要厚恤,这些朕相信你可以做好。”

      徐舟恭敬地应下。

      “仲敬。”萧辩点了赵明的名字。

      赵明正坐在位置上小鸡啄米,幽会周公,冷不防被一旁的徐舟推了把,顿时一个激灵站起身,虎目圆瞪,摸向腰间佩刀。

      “杀!”

      满室寂静。

      赵明手上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身在何方,对上萧辩幽幽的眼睛,讪讪地道:“那个,卑职不小心,不小心……”

      萧辩知道这一战最累的就是他,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好心地道:“仲敬再忍耐片刻,自可好好睡一觉。”

      赵明更不好意思了:“陛下有什么吩咐?”

      “我们援兵在即,敌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两日更要提高警惕,严加防守,”萧辩道,“只是守将不足,朕看这次你临时调上来带兵的几人都可堪大用,尤其是你那个副将,稍后将他们的资料给朕看看,巡防的事也可分配给他们。”

      “是!”

      萧辩略一思忖,又道:“你是真的累坏了,先回去将资料给朕,然后就好好休息吧,巡防的事朕来安排。”

      赵明大为感动,如今几个冲锋陷阵的人里面,就他的皮肉伤最轻,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养足精神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下场战争,也不扭捏,行了个礼就大踏步出去了。

      在一旁看着的何贞和徐舟更是觉得皇上仁厚。

      萧辩又询问了一些琐事,诊治伤员、安抚百姓、修固城门等等,务求没有疏漏,才揉着太阳穴,温声道:“你们这次做得很好,奉孝,你细心谨慎,看守粮草、守卫百姓有功,承启,你在大战爆发时及时疏散百姓,后来又能把握战机,这些朕都不会忘了,等安定之后必有嘉奖。”

      二人连忙下跪,口中直呼愧不敢当,萧辩和蔼地让他们平身,徐舟站起来了,何贞却还跪着。

      他是真的不敢当。

      “陛下,若说起观察战局,及时发射信号弹,其实并非小臣之功。”

      萧辩挑眉:“那是何人?”

      “小臣自认经验浅薄,无法担此重任,就派人去伤员中询问可有人能帮助小臣,就在那时有一人毛遂自荐,”何贞道,“此人名叫陶汝之,自称是罗家的门客,小臣已将他带来,现在就在门外候着。”

      萧辩起了兴致:“宣。”

      不多时,一位中年长须的文士走了进来,下跪行礼,口中道陶某见过陛下,看起来不卑不亢,镇定有度,一身晋魏风骨。

      萧辩不由起了惜才之心:“平身。朕听说,你是罗家的门客?”

      陶汝之站直:“是。”

      萧辩:“你既然敢毛遂自荐,又确实把握了战机,可见确有过人之处,如此才华,为何不去科举入仕,反而甘愿留在这小小县城之内?”

      陶汝之觑了眼他的神色,见他神情温和,不似暴戾之君,这才实话实说:“陶某不是甘愿留下的。”

      “哦?”萧辩挑眉,“莫不成罗家还敢拘人?”

      陶汝之惭愧:“非也,小人自读书起,便一直在科考,如今一共参加了一十三场,却无一能中,最后为了裹腹,这才不得已留在罗家做一名食客。”

      萧辩才说过他有才华,就听他这么耿直地来了这么一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反讽自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答,好一会儿才道:“便是过不了会试,有举人身份在身,每月自有饷钱,如何会吃不饱饭?”

      陶汝之更惭愧了:“陶某连院试都没过。”

      萧辩:“……”

      这还怎么聊???

      皇帝不说话,其他人自然更不敢说,气氛有一丝丝的尴尬。

      “咳,”萧辩索性抛开科举的话题,直奔主题,“你此番毛遂自荐,立下大功,朕自然要赏你,不知你可有兴趣到朕的手下做事?”

      说着,萧辩已经思忖可以给他个什么官。

      陶汝之却道:“回陛下,陶某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听说曹正启手下的士兵打了胜仗后会糟蹋百姓,才站出来,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萧辩挑眉:“听你这话,你难道不想入仕?”

      陶汝之很诚恳:“从前想,但现在不想。”

      萧辩以为他欲迎还拒,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却还是十分给面子地问了句:“为什么?”

      陶汝之虽然不会说话,但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有的,支支吾吾地道:“陶某不敢说……”

      “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陶汝之神情一松,真的但说无妨了:“回陛下,如今反贼一直打到俪京,现在做官的话,很容易就小命不保,陶某觉得做食客挺好的,有饭吃,还安全。”

      萧辩:“……”

      何贞和徐舟听得简直想替他捂脸。

      萧辩太阳穴突突直跳,勉强维持着身为君王的风度:“是吗,你,嗯,性子诚实,直言不讳,深得朕心,你想要其他什么赏赐吗?”

      陶汝之大喜:“陛下圣恩,如果真想赏赐草民,只需赏些真金白银便好。”

      “好,很好!”萧辩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将屋子里的人扫地出门。

      一出门,何贞便忙不迭地拉着陶汝之道:“你啊!”

      到底是自己把他举荐到皇帝面前的,如今这人惹得皇帝不喜,何贞不由感到心情复杂,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陶汝之不解:“我怎么了?”

      何贞:“你刚刚为何那样说话,惹得陛下不喜!”

      陶汝之更奇怪了:“不是陛下让我说的么,而且我也没看出来陛下不喜,是不是你想多了。”

      想着即将到手的赏赐,他还好心地提醒了何贞一句:“如今陛下没人用,好像挺看重你的,你也小心点,现在这世道,离陛下越近越危险。”

      何贞,徐舟:“……”

      我觉得离你越近才越危险。

      何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闭上,但觉得莫名憋屈,又张嘴,这样一个动作反复了几次,陶汝之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何主簿,你还怪我太诚实不好,你没听到刚才陛下还夸我实诚吗,依我看,你就是心眼太多了,又不会说话,难怪如今官才做到这么一丁点大。”

      何贞欲辩无词,气得七窍生烟,拂袖走了。

      陶汝之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心眼还小,被人指出不足之处就生气了。”

      徐舟忍笑:“陶兄,你一定得罪过不少人吧。”

      难怪连院试都过不了,院试考官没把他当场轰出考场,都是好脾气了。

      陶汝之不明就里:“徐县尉为何这么说?大家都挺喜欢我的,陛下刚刚还说我颇得圣心呢。”

      他又好似明白了什么,同样拍了拍徐舟的肩:“你不用嫉妒我,只要你努力,一定也可以得到圣心,步步高升的。”

      徐舟不想笑了:“……谢谢。”

      ……

      城里充斥着战后的疲懒和倦怠,百姓们默默收拾着废墟,寻觅走失的亲人,时不时传来喜极而泣的抽泣声,亦或是凄惨的哀哭声。

      然而在他们感受不到的地方,乌云不散,山雨欲来。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不过一天半,战鼓便再次擂响。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上一章别忘了看
    ——————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前面出场过,那个曾经给陶家主出谋划策的耿直BOY,那就是陶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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