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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战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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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从睡梦中被惊醒,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抢出门,一股脑地往远离战鼓的方向涌去。
幸好有衙卫及时出现,疏散人流,这才避免了踩踏事故的发生。
萧辩和花斛珠逆流而上,何贞正站在路口指挥,忙得焦头烂额,忽然看到了他们,忙走过来行礼。
萧辩拍了拍他的肩头:“做得不错。”
竟然能从陛下口中听到一句褒奖,何贞有些激动:“不敢当。”
萧辩没时间逗留,越过他继续往前走,何贞看他们走的方向正是城门,忙道:“陛下,前面去不得了!”
萧辩脚步一顿:“怎么?”
“臣刚刚从那儿过来,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遭很多,敌军太强了,已经打上城楼,赵长史领兵挡在前面,让臣赶紧把百姓们送到城东面。”
萧辩点点头,却还是继续往前走,何贞急得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还没走到城门处,便传来巨石撞击城门的声音,如闷雷炸响,每撞一下,大地便跟着颤一下。
人心也跟着颤一下。
城门后,一队骑兵早已整装待发,等城门被破开,他们将是最后一道攻防线。
萧辩皱眉:“敌方的士兵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我们这边能与他们比拟的,恐怕也只有御影军了,但是敌军人数太多,硬拼绝对拼不过。”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道:“斛珠,你看,城里的街道十分狭窄,并不适合多人作战。”
花斛珠反应过来:“您是想引他们入城作战?”
萧辩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如果在城里打的话,人数的优势就没了,并且这里也不适合马上作战,这样对方的骑兵的优势也会大大缩减。”
萧辩很清楚,虽然自己这边也有骑兵,但是很明显不能和对方的相提并论。
“陛下!”
正说着,苏子求从远处跑来,看到萧辩时眼睛顿时一亮,而他原本领着的五百御影军正跟在他身后。
“您别说,我这一抓还真抓到不少细作,到处散布谣言说皇帝已经投降了。不过现在都打起来了,也不用着巡防,”苏子求咧嘴笑,“我就带人过来了,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萧辩喜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你将所有御影军合并起来,埋伏在城门后面的街道旁,等城破后敌方攻进来,从左右两翼抄断他们后路。”
城门一破,敌军涌入,这将是两军第一次正面交锋,定然危险重重。
花斛珠主动请缨:“陛下,让我去吧。”
萧辩摇摇头:“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城墙之上,越来越多的敌军从云梯爬上来,守城的士兵不得不丢下弓箭,拔出刀枪,与敌军厮杀。
刀口砍在铁甲上,刮出一串火花,手臂也跟着一麻。
杀到后面,赵明手臂都没了知觉,耳旁风声作响,他头一低,腥风从头顶掠过,手中长刀顺势往后一插,伴随着刀尖插入血肉的阻钝感,一声哀嚎响起。
他拔出刀,一蓬血雾扬在空中,没来得及看身后之人是否死透,便又往右砍去。
再次把刀拔出来时,刀刃已经泛卷,不能用了,不过没关系,这儿有的是死人,有的是无主的兵器。
哀嚎四起,血流满地,天边早已大亮,阳光照在血染的城墙上。
“大人!”副将挤到赵明身边,焦急地喊道,“城墙快守不住了!”
赵明缓缓眨了眨眼睛,好似才回到人间。他侧耳仔细听了听,问道:“什么声音?”
咚,咚,咚——
副将吼道:“敌人在用石车撞城门!”
见赵明还没反应,副将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大人,这儿守不住了,我们得往后撤!”
“往后撤?”这三个字钻入赵明迟缓的大脑内,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行,百姓都在后面,我们不能撤。”
“往后撤!”
又一道声音响起。
“不……”
赵明话还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便握在了他的肩上,在这片兵荒马乱之中,他听到那人沉稳有力的声音。
“是朕,仲敬。往后撤,舍了这城墙,并不代表我们舍弃了身后的百姓,你放心,百姓已经全都撤到城东了。”
赵明终于清醒过来,他看到城墙上挤满了敌兵,己方的士兵被逼到他们身边。
他看到这些士兵眼里充满了绝望,正负隅顽抗。
他还看到了那个只有十七岁的小兵,脸上满是血污,眼里的神采不再,就站在最外围,直面着敌军的刀枪,却不肯再退一步。
赵明冲上前,替那名小兵挡下一刀,将他拖回来,大声吼道:“下城墙!”
副将领着剩下的士兵断后,一边打一边往后退,赵明则跟着萧辩走下城墙,一边走,萧辩一边将计划说给他听。
赵明一听,也觉得可行,于是点点头。
……
城墙上厮杀声渐小,曹正启心下略定,以为就快破城,谁料,城门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响,伴随着响彻云霄的吼声。
曹正启定睛一看,只见对方主动将城门打开,一队早有准备的骑兵从城里冲了出来。
城墙下全是正在攻城的普通士兵,这一照面,便被对方的骑兵杀掉不少人。
曹正启心在滴血,连忙吼道:“骑兵列阵!”
时下因为战马稀有,骑兵也跟着十分罕有,曹正启手里也只有不到两千名骑兵。随着他这一声令下,曹军顿时分成两半,后面整装待发的骑兵冲上前,和对方的人战成一团。
对方骑兵如纸糊的老虎,没过多久就被打得抱头鼠窜,且打且退,不一会儿就退回了城里。
然而城门却是来不及关了。
曹正启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的笑,举着手中的大钺,身先士卒冲到前面:“冲!”
马蹄扬起无数尘沙,这支队伍犹如一支锋利的箭,将城内的守军撕开一道口子。
城内道路狭窄,并不适合骑马作战,很多人打着打着只能翻身下马,与敌人近身厮杀。
而曹正启无愧于悍将之名,腾挪周转无比灵活,这一打酣畅淋漓,越战越勇,不一会儿,他身边便空出了一片地,没人敢近他的身。
不远处的战圈后方,萧辩等人一直关注着战况,见此,何贞忍不住道:“陛下,敌方士气太盛,我们的士兵略逊一筹啊……”
他这说的还是委婉的。
在萧辩看来,虽然这一个月来赵明一直在努力练兵,但如何比得上对方这样一支铁血队伍。几方的素质本就不如对方,经验更不如,几乎是被压着打,打得十分消极,越打士气越低迷。
再加上曹正启亲自出马,自己这边竟无人敢应战。
萧辩眉头一皱,忽然扯开身上的大氅,将手里的信号弹交给赵明,抢过一匹马,双腿一夹,冲入站圈。
后面的何贞等人吓得面无人色,赵明一咬牙,又把信号弹丢给何贞,忍着酸痛的肌肉,也跟着冲了进去。
这枚信号弹是通知埋伏在两旁的御影军之用的,只待时机一到,放出焰火,御影军便会从两侧包抄出来,斩断敌军的后路。
可是何贞哪里会看战局,他战战兢兢地捧着那枚信号弹,一阵头晕目眩,突然也产生了一股不如冲进去搏命的念头。
冲进去是可能会死,但若是贻误战机,那就肯定会死了。
但他扭头一看,这里就剩他一个身有官职的人了。
何贞自我打气:“……没,没关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快,快去城东伤员区问问,有没有上过战场有经验的士兵来,快去啊!”
只见萧辩架开一杆长枪,割断一人喉管,顾不上抹去脸上的鲜血,高声喝道:“将士们!城门已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后面就是无辜的百姓,里面有你们的父母,妻子,孩子,有你们的亲朋好友!我们还能退到哪儿去!”
他曾经去过军营,有不少士兵已经认出他了,人群里不由产生一阵骚动。
“是陛下!”
“陛下竟然亲自出战了!”
萧辩再接再厉:“在这里没有皇帝!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为了守护身后的百姓,有人愿意与我一同誓死一博吗!我答应你们,杀五人,可涨月钱五钱!杀十人,赏良田!杀二十三十五十人,论功升官加禄!”
当看到皇帝亲自出战的时候,士气已是大涨,更遑论萧辩应下这一番话,守城的士兵个个振奋起来,凶狠地扑向敌军。
萧辩为了鼓舞士气,当真没有退缩,和敌军战在了一起,曹正启自然听到了他那番话,狞笑一声,舞着双钺冲了进来,周围有士兵去挡,却被他横扫一空。
萧辩一抬手,架住他砍来的大钺,曹正启却腾开一只手,从下方横劈向萧辩的胸膛。
萧辩不得不往后下腰,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下。
曹正启变劈为砍,砍伤马的后臀,马儿吃痛扬起前蹄,萧辩索性一个翻身滚下马,然后顺势一刀将曹正启座下的马蹄砍断。
曹正启被受惊的马撂下地,一个翻滚躲开砍来的刀,还没站稳,反手又架住另一刀,然后故技重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挥向萧辩。
却在即将碰到萧辩的时候,被另一把刀挡下。
萧辩扭头,只来得及朝赵明递去感激的一眼,就又开始和曹正启缠斗在一处。
而在赵明加入后,他们三人倒也能打得旗鼓相当。
……
也不知道这一战怎么样了。
谢衣站在新搭的凉棚下,忍不住朝西边看去,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又被耳边焦急的叫喊打断。
“快,快,来个大夫!”
又一名伤员被抬进棚下,谢衣无暇他顾,帮忙将伤员放在地上。
棚中除了大夫和伤员外,还有很多普通的民妇,她们都是自愿前来帮忙的,不过谢衣知道,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有亲人在前面作战。
苏柳氏也来了。
她们在这帮了大半天的忙,也没少打下手,简单的伤口处理都会了,此刻见没有大夫腾得出手,这人又伤不致死,谢衣便同苏柳氏一起给这名伤员处理伤口。
崇奴乖巧地站在苏柳氏后面,拽着她的衣服下摆,任周遭多吵闹,不哭也不闹。
好不容易包扎完毕,徐舟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
“谢姑娘!”
谢衣顾不得擦手上的血:“你怎么来了?陛下不是让你看管粮草的吗?”
“陛下还私下吩咐过我,如果城门被破,就不用管那些粮草了,和你一起带人护送普通百姓出城,去大河边。船早就准备好了,士兵我也已经带过来了,还要你帮忙。”
徐舟一口气说完,谢衣脸上浮现出乍闻城破的茫然:“我们要过河吗?”
“暂时不用,如果真的守不住了,再过河。”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地从城门出,一直行到黄河边,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忽然蹿上一束猩红的焰火,谢衣心里一跳,抓着身边的徐舟问:“那是要我们现在过河的讯号吗?”
徐舟:“不是。”
谢衣这才松了口气。
随着这一束焰火炸开,城里的厮杀声似乎更响了,河边却一片沉默,每个人都在眺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城。
这里是他们生长的地方,安土重迁的思想在每一个人的灵魂里扎了根,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没有人想离开故乡。
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祈祷胜利。
一整天过去了,太阳渐渐西斜。
暮色渐浓,星子高垂。
却没有人睡得着,夜风严寒,所有人挤在一起取暖,小孩在最中间,其次是妇孺,最外面守着身强力壮的男人,如果敌军打到这儿,他们还能再挡一挡,给妻儿留出时间渡河。
崇奴被他娘亲抱在怀里,眼睛争得大大的,苏柳氏神思不属地拍着他的后背。
有小孩哇哇大哭,很快被他娘亲捂住嘴,哄入睡了。
谢衣站在人群的最外面,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处的城墙,那里火光未歇。
徐舟见她身形单薄,冻得够呛,不由心生恻隐,走过去解开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轻声道:“谢姑娘,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谢衣摇了摇头,徐舟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劝。
这一等,又是一个晚上过去,很多人熬不下去,纷纷睡着了,不远处的黄河波涛汹涌,哗啦啦地不停歇,掩盖住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却掩盖不了远处的厮杀声。
谢衣眼里布满血丝,却没有睡意,她活动了下发麻的双腿,忽然想起先前逃亡时的一幕幕,想到苏子求每天是怎样挡在前面开路,不让她被树枝划伤,想到最后那一次在林子里,萧辩将匕首塞到她手里,告诉她,你不必苟活。
远处的战鼓喧嚣不知何时消失了,她猛地站起身,周围的百姓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纷纷从浅眠中醒来,翘首相盼。
徐舟警觉起来,预备一有不对随时安排众人过河。
远远的,一名士兵飞快地跑来,他越跑越近,身上还带着血污,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隔得还有老远,士兵便高喊出了那两个字: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