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重逢(三) ...

  •   起初总是时不时的颠簸,喧嚣刺耳,萧辩只觉得浑身疼得都快散架了,头也快被那些声音吵得炸开了,他想让那些人不要动,也不要吵,却似被什么禁锢在了黑暗里,动弹不得。

      后来总算平稳下来,耳边嘈杂的声响也一同远去,身体落在柔软的东西上,他这才又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困在一个铁笼子里,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是一只雪貂。

      笼子外站着另一个他,手持弓箭,拉弓搭弦,似乎下一瞬就会射出来。

      可他隐隐有一种认知,笼子外的他不敢松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好似这一切曾经发生过一样。

      下一瞬箭却钉入了他的胸膛。

      血是温热的,疼痛也比想象中的要更加迟缓温柔。他躺在血泊里,整个人恍若得到了解脱,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松快豁达。

      ……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萧辩总算恢复了知觉。

      大脑里如同塞满了浸过水的海绵,鼓胀难忍,迟缓不已。他费力地睁开眼,只觉薄薄的眼皮如同生锈的齿轮,这一微小的动作都耗了不少力气。

      暖黄的烛光渐渐在眼前聚焦,烛台放在靠窗的一方书案上,有一人正伏案而眠。

      萧辩动了动脖子,将屋内陈设挨个看了遍,除了他身下睡着的这张雕花木床外,与床尾成犄角的那面墙前置着一多宝格,格上摆着一些素净的花瓶、玉雕等玩物,多宝格后是一面屏风,上面用水墨绘着菡萏,屏风后面应是起夜等用途的内室。

      再有便是窗前那张书案,案前挂着一排大小不一的毫笔,笔冼纸镇一应俱全,案旁地上还摆着一个用来置物的圆肚青花瓷瓶,瓶里插着几幅卷轴,却并未上裱,显然只是主人随手所作,并不上心。

      这处人家,便不是富贵,也小有殷实。

      直到将这一圈都打量完,久未转动的脑子才显得灵光些,昏迷前的种种一一浮上眼前,萧辩余光看到床头挂着自己那件失而复得的雪领大氅,神情复杂地看着伏在案上的那道身影,久久未言。

      还以为最后那一眼是幻觉,没想到竟真是他赶来了。

      是自己背弃他在前,他缘何还会赶来?萧辩心中五味陈杂,愧疚之余便是满心困惑,甚至还有一丝隐晦的猜忌。

      不是他心胸狭窄,不吝以最恶毒的想法去揣度他人,而是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以德报怨之人,人之所图,无非利益二字,若能使此人不顾先前多番交恶,恐怕所图非小……

      就在萧辩想得出了神的时候,伏案之人似乎被他直白的目光所惊扰,醒了过来。

      萧辩脑子还没转过来,眼睛已经下意识地闭了起来。

      等下一刻反应过来,他暗骂一声我这是做什么,正要睁开眼,就听花斛珠低低地叹了口气。

      鬼使神差的,萧辩还是没有睁开眼。

      花斛珠一边揉着太阳穴,撑着桌子坐了起来。

      他方才做了个不是很好的梦,梦到了少时逃荒那一年的事,但梦里究竟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仔细回想却想不起来了,只是胸口有些闷得慌。

      萧辩和苏子求失血过多,重伤昏迷,一直到今日都不见苏醒的迹象,花斛珠和谢衣为了防止二人夜间病情转恶,一直坚持为他们守夜。

      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也不知陛下今夜有没有异常。

      这么想着,花斛珠便起身走到了床前,伸手欲探床上之人的体温。

      手掌已经覆至额头上方,还未落下,便见掌下阴影里的眼皮克制不住地动了动。

      花斛珠收回手:“爷?”

      床上之人毫无动静,宛如仍在昏迷一般。

      花斛珠没再做声,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萧辩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连呼吸声都好像听不到了,不由心里微怵,猛地睁开了眼。

      谁料花斛珠没走,仍站在床前,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的,一时很是有些尴尬。

      萧辩到底理亏,轻轻咳了咳,想找回曾经的威严,花斛珠却似被他这一咳惊醒,转身去案边倒了一杯温水,来到床边,顿了顿,如同从前那般跪下,低声道:“小的侍候您喝水。”

      说完,他便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将萧辩头抬起来,另一只手将茶杯递到萧辩唇边。

      他动作倒很自然,但思及先前之事,萧辩不由皱了皱眉,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匆匆吞水入肚,干痛的嗓子好受了许多,萧辩重新躺下:“这是何处?”

      花斛珠答:“这是刑州最西边的嫪根县。”

      已经到刑州了?

      萧辩一怔,只觉不可思议:“我们是怎么来的?那日那么多追兵,是怎么逃出来的?刑州刺史可知我们的身份?追兵,咳咳,追兵没有追过来吗?”

      花斛珠想了想,先回答了最后两个问题:“爷暂且放心,正是刑州刺史派人送我们来的。追兵没能攻进城内,正围在城外。”

      这一问一答间,萧辩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恢复了往日的待人接物的水准,沉声问:“那日我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斛珠正要与他细说此事,于是从怀里取出一扁平木盒:“爷容禀,此物是周相孙儿,周容从周公子给我的,可调动千余人马,俱是精锐……”

      花斛珠将他们分开之后,他如何遇见魏南青、应约见了苏氏母子,此后又是如何前去方寸山寻周容从,事无巨细,一一讲来。

      当听到魏南青没有死的时候,萧辩先是一喜,听说他迫不得已为史长义办事,忍不住皱起眉头,听到苏柳氏一介妇孺却誓词铿锵,不由微微动容,听到苏氏尚有幼子苏忏存活于世,又忍不住为苏子求而感到欣喜。

      后来听到花斛珠讲自己在方寸山内部所闻之事,他更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听说祖父竟为自己留有三个后手,不由大喜过望,只觉连日遮天的乌云都散去许多,前途可期。

      花斛珠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只觉口干舌燥,末了哑着声音道:“小的没曾想会在那儿遇见您,当时情况紧急,小的不得已用白签调动御影军救您,还望爷能恕小的擅专之罪。”

      萧辩叹道:“你救我有功,谈何治罪。御影军一千余人,如今又在何处?”

      “自遇到赵长史后,便暂且编入了刑州府兵的队伍里,如今正和他们一起驻扎在城北的军营里,不过因为没有火令签下令,他们也仅仅只是驻扎在那,并不听从任何人的调遣。”

      萧辩方才情绪起伏太甚,已感疲累,他闭了闭眼:“刑州这边……是什么态度?”

      花斛珠:“幸好您受的都是外伤,小的救下您之后,御影军的首领周让便替您简单包扎过了,只是您失血过多,还是有性命之危,小的不敢恋战,在御影军的护送下,一路快马加鞭赶至刑州,本想先找个小镇寻医师为您疗伤,哪曾想恰好遇上刑州长史赵明领兵而来。”

      安静的屋内,只有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回荡:“小的这才知道,原来刑州刺史覃涛得知您可能会来刑州之后,便派赵长史率一千轻骑日夜在边境巡逻,为的便是接应您,此后,因为您的伤势太重,不能耽搁,所以我们就近找了县城安置下来,并未去刑州首府金台县。”

      萧辩问:“赵长史何在?”

      花斛珠:“这里是嫪根县的县衙后院,赵长史也留了下来,就住在隔壁院子。”

      萧辩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内里却心潮迭起,百感交集:“没想到……”

      具体要感慨什么,他却说不出来,可叹之事太多了,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世间诸事变迁,也不过如此。

      最令他意外的是刑州刺史竟会主动相救,覃涛此人,萧辩对他印象不深,只知道此人手段颇为圆滑,先帝在时,曾有一桩官员贪赃大案牵扯到覃涛,最后却被他巧妙脱身。

      似这般投机取巧之人,萧辩自然不敢尽信,这也是为何先前他想直接前往珠州,而非向更近的刑州求援。

      萧辩就一些细节又问了会儿,花斛珠也都一一答上,也就在这时,萧辩才发现,此人谈吐有之,条理清晰,再加上不卑不亢的神情,根本不似久居宫中的宦臣。

      倒有些可惜……

      公事上问题再多,也有问完的时候,接下来该轮到私事了……室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寂。

      这次花斛珠救自己一命,不论如何,萧辩也不会无端再赶他走,他自认还没昏聩到这种地步。

      但有些话若不说清楚,只会令人如鲠在喉,迟早憋出事来。

      萧辩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为什么会来?我以为,你是恨我的。”

      他相信,自己那一日在花斛珠眼里看到的恨意绝非错觉,更遑论再加上之后自己还抛下他一事。

      其实萧辩也知道,花斛珠若真想害他,此前相处的时候,就有无数次对他下手的机会,但他那时候终究还是不敢去赌,只得使计与他分开。

      可是没想到花斛珠居然一路追了过来,甚至还带来了御影军,浑不似与他有仇,一副真心奉其为主的模样。

      这正是萧辩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既然恨他,为何还要执意追来,甚至还救下了他。

      花斛珠沉默片刻,道:“小的刚入宫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梅贵妃,本是难逃一死,后来被师傅所救,师傅得知我与他同乡,此后便对我多有照拂,后来更是收我为义子,待我视如己出,可以说,没有师傅,这个世上早就没有小的了。”

      萧辩知道,他口中的师傅,就是赵公福,那个曾给自己以温暖,最后关头也没离开皇宫,舍身断后的老人。

      花斛珠:“因为成宗陛下曾与师傅有恩,师傅便甘愿一辈子耗在宫中,就算到了年纪,也不肯出宫养老。师傅他一生忠于萧家,小的虽然不知家国大义,但小的却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傅临终前,最希望的便是爷您能活下去,光复萧家山河,小的即便舍了这条命,也不会负他老人家所托。”

      萧辩不由想起从前和赵公福相处的点点滴滴,逢年过节时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食。

      人活着的时候有再多缺点,死后也会在回忆里被无限美化,尤其是赵公福生前于萧辩本就有些特殊意义,是他在黑暗里所触不多的温暖,此刻再想起,萧辩也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听花斛珠说出这么一番话,萧辩对他的动机的存疑已经去了七八分。

      想到自己先前做的那些事,与花斛珠这番坦荡相比,萧辩愈发理亏,叹了口气:“此前是我对你不住,只是那时你来路不明,又与我有断指之仇,我……罢了,从今以后,我断不会再怀疑你。”

      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能从萧辩嘴里听到一句“对你不住”,花斛珠心里波涛起伏,错愕地抬起头,几欲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萧辩皱眉:“看我作甚?你不信我?”

      花斛珠低下头:“小的不敢。”

      萧辩忍不住又问:“若是等我收复了萧家山河,完成了你师傅的遗愿,你又待如何?”

      花斛珠淡淡道:“此后的事,小的还没想过。”

      也是,现在就想收复河山之后的事,未免太远了。

      而且萧辩觉得,花斛珠对他到底有恨,到那时,他应当也不敢留花斛珠在身边,最多放他出宫,替他养老罢。

      ……

      一觉方醒,天已大亮。

      萧辩在花斛珠的服侍下洗漱一番,谢衣听闻他醒来,忙不迭赶来,不过她却不是一人前来的,身后还跟着三人。

      那日萧辩和苏子求二人浴血奋战,都伤得不轻,这段时日花斛珠照顾萧辩,谢衣则负责守着苏子求,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眼下乌青,看起来憔悴的很。

      多日担忧积在心头,看到萧辩的那一刹全都爆发了出来,谢衣眼眶泛红,又强自忍住,双手搭在腰间福了福:“陛下,赵长史听闻您醒来,来看您了。”

      此番与在外逃亡大有不同,不需掩藏身份,再加上有外人在场,谢衣不愿堕了萧辩威名,故而将称呼改了回来。

      与谢衣一同进来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激动万分,眼眶都红了一圈,情真意切:“卑职赵明,见过陛下,卑职日夜忧盼,您总算是醒来了。”

      萧辩抬了抬手,花斛珠意会,小心地扶他坐了起来,又用软枕垫在他身后,才退在一边。

      “仲敬不必多礼,朕此番死里逃生,仲敬当居一大功。”萧辩道。

      萧辩唤的是赵明的字,这些细节他在昨夜已经向花斛珠问明,而花斛珠也令他再次刮目相看,在这里的这几日,不仅忙着照顾他,更是将嫪根县内的大小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

      赵明抹了把眼睛,指着与他进来的一人道:“这是嫪根县的县令王帆,这些天史军多次进攻,卑职对嫪根县不甚熟悉,全赖王县令及其座下属官帮忙调兵筹划,这才将史军挡在城外。”

      王帆忙上前行礼,萧辩露出个和蔼的笑:“子诚有心了。”

      王帆又指着身边的年轻人:“陛下,此乃犬子王裕,这些天一直跟着微臣到处走,听闻陛下醒来,微臣斗胆将他带来陛见。”

      “王裕见过陛下。”王裕到底年纪轻,不如其父镇定,第一次见天颜,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萧辩点点头,也含笑见过,又吩咐赐座,花斛珠搬来矮凳,赵明和王帆二人依次落座,王裕则毕恭毕敬地站在其父身后。

      萧辩这才问起嫪根县这几日的情况。

      赵明:“曹正启已派兵将整个县城团团围住,幸而我带了五千人马过来,其中还有一千是骑兵,再加上嫪根县是离洳州最近的县城,此前为了防止史军攻打,便有四千府兵驻扎在此,加上嫪根县内原有的县兵,差不多也凑够了一万人,守城又较攻城更容易,曹正启只有两万人,想守住并非难事。”

      萧辩瞧他虽然话这么说,脸上却有难色,只道还有下文,便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果然,“不过,虽说从前有所准备,县内也只备足四五千人马用的粮食,我们退守嫪根县乃情急之举,加上陛下您的御影军,多了足足六千人,粮草必然不足。我们一到此处,微臣便立刻写信给覃使君禀明情况,希望覃使君能拨兵饷过来,又往就近的安义、永修、丰赡等地求援,却到底是赶不及在史军围城前送到。”

      萧辩察觉到一丝不对:“你说此前便有四千府兵驻扎在此,领兵的将领为何不在?”

      赵明看向王帆,他到的时候领兵之人已经不在了。

      王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地道:“回陛下,原本领兵的是许敬,听说俪京被破,许敬就携家眷逃了……”

      萧辩神情淡淡,没有勃然大怒,反是问道:“史军长途跋涉而来,后备不足,而我们有一万人马,且如你所说,其中有一千骑兵,又有嫪根县城作为后援,进可攻,退可守,当可与其一战,为何还会被围困在城中,陷入如此境地?”

      赵明苦笑:“陛下有所不知,我们起初也是这样想的,卑职领兵出城,想与其正面一搏,可是史军不与我们打,我们一去,他们就退入山中,为防有埋伏,卑职不敢贸然追击,只得退回,可我们一退回来,他们就又围了上来。”

      萧辩沉默片刻,低声道:“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饿死在城中了。”

      赵明:“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们的探子日前探听到,永修县尉刘忠山亲自押送军饷,被史军截断,刘县尉宁死不屈,最终放了一把火,将粮草焚尽,自己也自戕于军前。”

      嫪根县三面环山,一面临河,除了通往洳州的路,其余官道全部修建于山中,史军不知有何高人指点,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抢占先机,把守各路要道。山中多屏障,易埋伏,赵明率兵不敢轻易追进山里,只得退守县城。

      同样的,外面来援,只要经过那一段路,也会遭伏击,这样嫪根县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又进不来,彻底成了孤城,时日一长,不需要史军动手,城里的人自会溃败。

      萧辩揉了揉太阳穴,他身体精气未愈,听了这么久,又郁结于心,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几分疲倦之色。

      王帆见状,不由道:“陛下龙体要紧,不能太过操劳,此事的解决方法,容微臣们再商讨些时日,届时再报与陛下,好叫陛下拿出章程。”

      萧辩点点头,他刚刚醒来,对如今情势的了解也仅仅只限于方才三人的寥寥数言当中,还需要些时间理清思绪:“你们先下去吧,将县城的舆图、布防图等拿来给朕一观。”

      王帆应是。

      ……

      嫪根县内诸人正焦头烂额,相距不远的山间军营内气氛却是一派轻松悠闲。

      江沅青衣布履,头戴竹笠,正坐在山溪边,拿着一根自制的竹竿垂钓。

      魏南青寻去时,只见他正将一条上钩的青鱼抛入水中,重新上饵甩勾。

      听见脚步,没有回头,江沅便笑了:“魏兄能忍这么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自从江沅在曹正启那打过招呼后,魏南青便自由了许多,除了出不了军营,主帐、军饷存放处等军事重地去不得,其他地方都能走走,也没有士兵跟着他。

      魏南青咬牙:“你让曹正启围住嫪根县,到底是想干什么?”

      “魏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沅挑眉,故作不解,“江某还能想干什么?自然是捉住县内的废帝,再挣一功啊。”

      魏南青:“你别装了,以你的能耐,如果你想,早就能打下嫪根县了。”

      江沅眨眨眼,脸皮极厚地给自己贴金:“江某怜惜将士性命,想不费一兵一卒,避免伤亡,这样不行吗?”

      魏南青面色难看地盯着他,半晌才掏出一张纸,举在他面前:“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江沅讶异:“这是何物?”

      “嫪根县的布防图!”

      江沅更惊讶了:“魏兄可真是好手段,连嫪根县的布防图都能弄到手。”

      魏南青几欲被他气死:“这布防图是怎么来的,你不比我清楚?前日我见到,嫪根县的县令王帆派人送来降书,其中就有这布防图,意为示好,甚至还说,只要你们接受,并且替他在史长义面前多美言几句,他可以一声令下,把刑州刺史覃涛和陛下都绑起来送过来。你却没将此事告知曹正启,反而将那信使直接杀死,说是嫪根县派出来的探子,让曹正启将其首级悬于大旗之上,在嫪根县城外挂到现在,激得王帆不敢冒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虽说江沅此举算是救了萧辩等人一命,但魏南青并不觉得他是想投靠萧辩,而是另有所谋。

      只是江沅此人行事太过诡谲,任魏南青如何猜也猜不透,憋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问上门来。

      江沅睇他一眼,接过布防图,随手撕碎,撒入溪流之中,忽然一叹:“既然都被魏兄瞧见了,那我也不瞒你了。”

      魏南青脸色一肃,严阵以待。

      “其实我与史长义有深仇大恨,此前助他,正是想捧他至九重高天,再看他一朝摔落,方解我心头大恨。”

      魏南青大惊还喜:“真的?”

      “假的,”江沅重新捡起竹竿,好整以暇,“我只是猜一猜魏兄心里的想法罢了。”

      魏南青:“……”

      江沅:“还在鬼府时,我的院中栽了一株七里香。”

      魏南青面无表情:“江先生院中植株,可谓品种丰茂。”

      时人枚举,最爱加一句“我的某某”,比如说,“我有一故人,如何如何”,或者是“我的一朋友,如何如何”,方体现例子的真实度。

      江沅举例,也只是习惯性有此一言,魏南青当然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抓住机会刺他一刺。

      江沅一噎,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改言:“那七里香是当年夏天,我师兄送我的,我并不喜爱其香味,不过因其香味可驱蚊虫,纳凉时置于一旁,别是一番清爽,我也就留下了。”

      “可是后来暑秋过去,没了蚊虫,我又开始厌烦其香味,于是毫不犹豫将其扔掉了。”

      魏南青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担心,史长义对你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过你又没有实权,他为何要害你?”

      江沅看着鱼漂:“能干的猫,会将耗子抓干净,而聪明的猫,却会故意放走那么一两只,你知道为什么吗?”

      魏南青不笨:“因为如果老鼠都抓光了,就不用继续养着猫了。”

      哗啦一声,江沅提上一条足斤重的大鱼,心满意足地掂了两下,取下鱼钩,又抛回水里。

      江沅:“史长义此人,我比你更了解,我多次为他献策,他有多看重我的才华,就有多忌惮我,如今有废帝在,他才不得不重用我,如果废帝被除,这天下尽收入其囊中,那对他而言,除去我只是迟早的事。废帝是那只耗子,而我想做一只聪明一点的猫,我不希望废帝现在就死。”

      魏南青沉默片刻,嗤笑一声:“你助史长义作恶多端,没有好下场也是活该,他若害你,我定鼓掌相庆。”

      江沅:“……那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