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录》ZYA

3、陆妃

　　“吾以多情走天涯……”不成歌的调调从远处传来，曲调不能算是悠扬但并不缺少气势。
　　可是那个哼着歌的人慢慢出现在眼前，他却是醉醺醺的。
　　“娘娘，您小心一点啊！”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大约十五出头的少年，扶着那个奇怪的醉汉提醒着。那醉汉也不过二十岁左右。
　　“我才不是什么娘娘呢！”那人一手推开了少年，“我可是地地道道的男人！嬴政那个该死的断袖！”说完话他还拍了拍胸膛，“本大爷以前可是燕国高官，谁知道我们被那个狗娘养的害成这样！”
　　他似乎很愤慨，更多的或许是恨意。
　　没办法，陆珏世没有拒绝的权利，现在天下都是嬴政的，何况是他呢？

　　搀扶着陆珏世的随从，是从小就被卖到陆家的洛君。
　　洛君这名字也是陆珏世一时兴起随便说说的，没想到最后那个被卖来的男孩竟然真的同意了这样奇怪的姓氏和名字。
　　陆珏世也是这样将他收在了身边。
　　但洛君远远没有陆珏世想得那么简单，他知道一个连珏世都不知道的秘密——陆珏世是燕王的私生子。
　　虽然王并没有什么私生子之说，可是如果是当时和一个不明不白的舞女弄出来的孽种那就难说了。
　　燕王明着不能够养育这个孩子，暗地里将他托付给了朝中暗臣陆陶，并给他取名珏世。本是没有姓的，可惜不得不跟着陆家人。
　　于是，陆珏世以陆陶和其正室的二公子身份真正出世了。
　　虽然是安排了好人家，可是那燕王还是不放心，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今后乱世之争出了意外还有用。
　　于是他又想出一计，几年后将有才的少年安排进了陆家。
　　那少年叫峰，是燕王养的鬼才。小小年纪，发音还不准，却已经具备了大将的武力和勇气。智慧也超于常人，最重要的是那忠心耿耿。
　　峰进陆家主要的目地只有一个，保护好那个燕王的血亲。
　　峰顺从了燕王的安排，他进了陆家，也取得了珏世的信任。唯一的代价只是更改了他的名字——虽然说他本来就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母——他还是依旧变成了洛君，再也不是峰了。
　　有时候改变一个人很简单，甚至比你想象的简单太多了。
　　那一年，燕王供出自己的太子，获得了他想要的。可是那时候燕王已经几乎成为了一条狗。
　　而陆陶竟然本就是一条狗，一条秦国派来的忠狗！
　　之所以说燕王是几乎，是因为他在最后给了洛君一个命令，那是还作为一个人的命令:带着珏世离开，重新复兴燕国。
　　而好在陆陶还有点人性，他没有说出关于珏世的秘密，只是任意他而去。
　　如果他知道峰的存在，他是否还有这一点仁慈？
　　真是讽刺。

　　可是珏世并没有逃脱嬴政的魔爪，反倒是在刺杀嬴政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
　　或许是少年样貌太过于娇柔，以至于嬴政第一眼错认成了美人。
　　可后来，嬴政才发现，原来他是个男人，是燕王的私生子。
　　嬴政并没有暴跳如雷，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对珏世做了威胁。珏世留在了他的身边——没人知道那是珏世，只知道嬴政有一个得宠的新妃。

　　嬴政做事都会有自己的原因，不然他就凭原来秦国的那些天时地利，根本得不到天下。
　　他需要控制珏世在身边，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手下的一句话。
　　那是一个仿佛神灵托付下来一般的预言，那个人说卫国的实力在猖狂地兴起。
　　他更是听见“神”这样告诉她，“唯珏世可以平定绝世之乱也。”
　　唯珏世……不得不说那时候的神还真是武断，可是嬴政还是相信了那个人。
　　就像他后来选择了焚书坑儒一样。
　　珏世不幸的命运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了。
　　洛君倒是有能耐，凭着能力混进了秦宫。明明珏世在刺杀之前和他说过的，要他逃得远远的，不要回来。
　　真是一个不听话的下人啊。

　　那是珏世作为妃子被强制软禁在皇宫的第三年，他的门被敲响了。
　　“门外头是谁？”
　　珏世猜想，不是来送赏赐的，估计就是给他诊断的。虽然是软禁，说真的嬴政除了逼他穿女装还真没有亏待过他。
　　“娘娘，奴才是皇上赏赐您，来服侍您的。”
　　珏世这才想起，嬴政好像是提到过这样一个人。毕竟上次的奴才被珏世生气的时候活活打死了，而珏世，却必须要人照顾他的起居。
　　“进来吧。”
　　珏世命令了一下，门就被推开了。
　　这瞬间，珏世惊讶地站了起来——他本来没有规矩地拼起两张椅子躺着。“洛君？！”
　　这一切对于珏世来说太突然了，“你怎么在这里？！”
　　“奴才是来帮助您的啊，当然。”洛君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微笑，他应该庆幸吗？珏世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奴才？”珏世打量了一下洛君，“你不会是被那个了吧？”
　　珏世知道，洛君是个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的家伙。但是他只希望洛君找一个好姑娘过上平常人的日子。他当然一点也不希望洛君为了自己而宁愿做一个太监。
　　洛君拜拜手，“娘娘您这是多心了，奴才可是无所不能的洛君啊。”
　　珏世松了一口气，至少他还没有拖累眼前的人到断子绝孙的地步。
　　“可是，洛君。就算是你在我的身边，我也逃不出嬴政的手心。他可是握着我母亲的生命。”
　　其实，珏世跟他的母亲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他从小就被燕王安排进了陆家。当嬴政让他看见自己被囚禁的母亲时，珏世的心只是一颤，又恢复了平静。
　　他还是被骗着，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燕王的孩子。他只是以为自己是陆陶和眼前那个女人的私生子。
　　虽然没有过什么接触，可是想要保护血亲的心灵却是无法逃避的。
　　他选择向嬴政低头，去换那个女人的生命。
　　洛君知道珏世的想法，他觉得人间不会再有比他更加懂得珏世的人了。
　　但是他却不能很好地理解这种保护家人的想法。
　　家？燕王选中他的一个理由就是他没有家。
　　“娘娘，我可以带您和您的母亲离开嬴政的魔爪，但是您必须去求嬴政一件事。”
　　“一件事？”洛君很聪明，这一点珏世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要是从一个帝王的手上抢人，就算是洛君也没有办法。
　　“娘娘不必怀疑，只有一件事就可以得天下。”洛君的笑容有点诡异，但是珏世不会因为这样而害怕。他知道，洛君一定会保护他。
　　不过……
　　“你真的有把握么？”珏世的眉间有些褶皱，“你不要忘了嬴政的身边还有李斯的存在。那可是会左右朝政的人物。”
　　“李斯么……”洛君拖住下巴想了想，“但是比起李斯，沧隐更加让人担忧。”
　　“沧隐？你是说嬴政从方技家抢来的那人？他不是被李斯的一言就给囚禁起来了吗？”
　　“不，那不是李斯一言。李斯一言只是说的恰逢时机，而嬴政将他囚禁的原因是他害怕。”
　　珏世感到惊讶，“你是说堂堂嬴政害怕一个方技子弟？”
　　珏世一边后退一边摇摇头，就像他无法面对这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可是现在对于珏世，这世界是那么残酷，他不得不接受，因为那就是事实。
　　而就在珏世害怕的这个时候，洛君也是一脸不甘心地将自己埋藏在秘密之中。
　　这很简单就让珏世意识到，其实不仅仅是嬴政，洛君其实也在深深害怕着沧隐的存在。
　　珏世只得开口，“我说……你找我来不是说求嬴政一件事情的么？我们还是讨论讨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吧。”
　　“哦……哦。”洛君回了一下神，总算是想起来自己办成奴才的目的了。
　　“快说呀，洛君！我说过的吧……你不能向我隐瞒任何的事情。”
　　“我不会向您隐瞒任何事……所以……”

　　所有的大臣说话都有些犹豫，在他们眼前的不折不扣是个暴君。
　　虽然嬴政私下并没有那么威武，但是在那些他所无法信任的人面前嬴政总是摆着一副傲慢的模样。
　　突得，某一个转头开小差的大臣看见，远处一个少年扶着身着华丽衣裙的人从远处向着大殿走来。
　　华丽的人的脸却不及他的衣服——并不是指他的容貌不够端正，反之就是因为本身太过于华丽，根本不需要胭脂之类的东西去毁坏那一份天然。
　　大臣一惊，不自觉喊了出来，“是陆妃娘娘！”
　　所有人顺着大臣的目光看去，珏世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他有些不安，腿脚微微犯软，好在身边的洛君扶着他，他才没一下跌坐在地。
　　“娘娘，不要害怕。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一点珏世也知道，可是当洛君在他身边一次次安慰他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安心。
　　或许他已经将自己的仆人看成了身体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自信到只要有洛君在身边就连天下都可以得到。
　　珏世稍稍挺直了自己的腰板，他必须用王者的姿态去和嬴政谈判——这也是洛君教他的：嬴政那人服硬不服软。

　　脚，终于是跨过了那道门槛，珏世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知道这里目标远远还不够格。
　　他拍了拍自己那身名贵的衣服，即使上面并没有什么脏东西，但他还是那么做了。有时候人就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珏世的眼睛扫了一下洛君，发现他的脸上竟然还有笑意，顿时感到无奈。
　　洛君这究竟应该说是他自信？还是自大呢？
　　不得而知，珏世此时此刻就等着眼前那高高在上的嬴政发话。
　　“你这是做什么？爱妃？”
　　嬴政趾高气昂的态度无论珏世看几次都觉得让人作呕。可是每次珏世都会忍耐下来，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还在那个混蛋的手里，所以他不得不抑制自己想要发怒的情感。
　　洛君明显感受到珏世的身体因为咬牙切齿的愤怒而颤抖。
　　他不敢让珏世先开口，只得自己先说，“皇上，娘娘这是有话和您说。”
　　“哦？”嬴政换了个姿势，“可是现在不是你个小太监在替他说话么？”
　　“皇上息怒，这是因为娘娘近来身体不适，咽喉肿痛无法说话。奴才只好斗胆代替娘娘说出来。想必圣上不会介意吧？”
　　虽然洛君用的是诚恳的遣词，而语气更加是带着卑微的态度。可是这话传到嬴政的耳里却极度刺耳。
　　四目相对了片刻之后，嬴政突然大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朕当初安插进去监管陆妃的奴才竟然是陆妃养的一条忠狗，真是有意思。”
　　“哪里敢当，”洛君并没有因为嬴政拐弯抹角的辱骂而感到生气，“我可不是什么忠狗，倒是条狗不错。”
　　这样的话听得嬴政更加不舒服，刚想发火，却被身旁最近的大臣劝阻了。
　　“皇上息怒，高高龙体和一贱婢发火不得。”出来说话那人正是李斯。而珏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个人站在那种位置。
　　没办法，那个君王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人真的会忽视他身边其他的东西。
　　嬴政听了李斯的话，再看看那些群臣，就知此时实在发火不得。何况今日，更重要的是边部那洪水之事，岂能为了区区一个奴婢而浪费时间？实在不值！
　　少顷，嬴政终于平息了自己的怒火，重新“和颜悦色”地看着洛君。
　　“那么……这条狗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在大堂上乱吠啊？”
　　“不不不，我可不是乱吠，皇上。”洛君指指旁边的珏世，“娘娘可是要提醒你，别忘了补补东边的墙，扶扶西边的楫……”
　　那一种近乎于轻浮表情任谁都无法忍耐。
　　“你算什么！大胆奴才，还不来人将他拉下去！”李斯就属于那种已经无法忍耐的人，他直接喊上了侍卫。
　　谁知嬴政站了起来，伸出手阻拦到，“等等。朕想和陆妃单独谈谈。退朝吧。”
　　“可是，皇上……”李斯想要说什么，但嬴政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李斯，朕到后殿去了，把慕容伍斋叫来。”
　　李斯不甘心，可是却不能杵逆嬴政的意思。他退了下去。

　　后殿里面只有三个人，嬴政一副主人的姿态，可惜他并不好客，对于珏世只有冷淡。
　　“有话快说。”
　　“我……”珏世欲言又止。
　　“还是我来替他说吧。”洛君笑笑，“想必……皇上知道沧楫这人吧？”
　　“朕是知道。”
　　“那就好……皇上，若奴婢说娘娘知道沧楫的下落呢？”
　　一瞬间，嬴政直起了身，用手拉住珏世的长发，“那陆妃就好好来跟朕说说沧楫的下落吧。”
　　“我……”珏世还是无法开口，他和洛君对了一眼，咽了咽口水，“我……”
　　洛君的眼神就像是一种镇定剂，让珏世慢慢安心。
　　“对，我就是要找你谈谈，嬴、政。”
　　“哦？”嬴政一用力，拉着珏世的头发将他扯了过去，“那么沧楫现在在哪里？”
　　“切。”珏世咂咂嘴。
　　“皇上息怒，娘娘是想说，沧楫大人现在就在纵横那里称王嬉戏，皇上你还没有办法打扰他呢。”
　　“笑话，你这条狗看来比朕的陆妃还会说人话。既然知道那鬼东西在那里，朕还拿不定他？”
　　嬴政的怒气越来越大。
　　“你拿不定他的。”就在气氛还没有完全僵掉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色素衣的女人走了进来。“皇上，只有你眼前那两个人才可以把沧楫带到你的身边。”
　　“伍斋……？”
　　嬴政看到慕容伍斋走了进来也只能将怒气作罢。
　　“伍斋，李斯呢？”
　　“李斯，臣让他回去了。”伍斋走到洛君的面前，抚摸着洛君的脸蛋，“这孩子，可不是普通人呐。很久不见，峰。”
　　听到峰这个称呼方法，洛君条件反射一般拍开了慕容伍斋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隐瞒了，峰。我可是曾经燕王身边的重臣啊。”
　　洛君听到这句话，像是失控了一样，“原来你就是背叛了燕王的那个家伙！”
　　“开什么玩笑？我从来没有背叛过谁，我只是顺从神灵的意思。”伍斋舔舔嘴，“可是陆家的人就不同了，那群人都不如的丧家犬。”
　　“你……！”洛君不甘。
　　“丧家犬……”在一边不做声的珏世听到这样的话终于受不了了，“这真是一个贴切的词语啊。”
　　可是尽管珏世自己都这样认为，可是慕容伍斋却不是这样想的。
　　“你不是丧家犬，你是救世主。”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救世主，那么这个人必须是当今的圣上。可是慕容伍斋就这样堂而皇之当着嬴政的面称呼另一个人为救世主，虽然大胆，实则是小心翼翼。
　　嬴政并不介意伍斋这样直言，反倒是询问，“怎样才算是让他救世？朕只想平定战乱，稳固王位和江山。”
　　“皇上如果真的想要稳固江山，那么必须得到沧楫才行。而沧楫会杵逆神的意志，成为新的鬼谷子。因此，唯一的方法就是让珏世成为纵横家下一代当家。”
　　“是吗……”嬴政想想，然后放开了手上拽着的发丝，“那么朕现在就命令你们，爱妃特许去纵横修炼，由他的忠狗陪同。”
　　“皇上，再提示一点。”伍斋说道，“小心医技涉政。”

　　珏世喝醉了，拎着个酒壶，披散着长发训斥着自己的同伴称呼他为娘娘的事情。
　　一边的洛君皱皱眉头，“娘娘，你真的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今后不许再叫我陆妃娘娘。我是珏世，叫我珏世！”
　　“是的……珏世大人。”
　　听到后面依旧存在的敬语，一瞬间珏世感到极其不是滋味，他用力将酒壶砸向地面。
　　“啪！”一声巨响，酒壶整个砸坏，里面的酒洒了出来，浓郁的味道飘散了出来。
　　“大人……”
　　“算了，算了。”珏世苦笑，“告诉我还有多少时间才能到纵横之地。”
　　“快了吧。”洛君指着远处一片林子，“前面就是通往纵横崖的林道了。”

　　纵横，只有一个当家。没有办法容忍多个人的存在。
　　但是，神是没有办法被杵逆的。就如同慕容伍斋对神的尊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