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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已西沉 ...

  •   夜已西沉,晚间又起了风。
      萧桁坐在陆青词借他的肩辇上,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深衣。他从小筑出来好一会儿了,走过蜿蜒曲折的长巷,一盏盏通红的宫灯被高高挂起。照得长巷寂静幽深,处在湿冷的建邺宫北角的梧桐苑终于到了。
      素来冷清的梧桐苑中,此时却染上了火红。
      干柴高架,火光映天而起,竟照的半边天似乎都红了起来。萧桁内心猛然一阵惊悸,那股子的凉意从斑驳湿漉的地砖上透过脚心直冲到灵台。
      几近是无意识从辇上跑下来,破门而出,却见院内支着一堆柴火,空荡荡的柴木板上,母亲正被一簇火光拥在正中。一直照顾他们母子二人的瘸腿老监阿高,正跪在堂屋的门口垂泪而泣。
      监令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抬回来的萧桁以及还穿着吉服正衣的太医令,一时僵在当场。哆哆嗦嗦的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伏拜在地,不停的叩头。
      萧桁不假思索地拔步而上,冲入火光之中。萧桁本就伤痕累累,这会子那股蛮劲儿更是彻底激到了最大,他甚至徒手甩开燃烧的薪柴,不顾一切的在一片火海中,将莲姬的尸骨拖了出来。
      “母亲!”
      萧桁歇斯底里的喊着,仿佛这样,就能让沉睡的莲姬在睁一睁眼,在唤他一声五郎。
      阿高只顾着抽泣。漫天未燃殆尽的火光中,只留下萧桁一人的撕心裂肺。
      萧桁将莲姬几乎有些破败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整个人不停的颤抖,悲之大恸,萧桁竟然发现自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他在一张口,声音里竟然溢满了酸楚:“阿高,为什么啊?为什么不保护好阿母!至少,保护她,死后不受此折辱……”
      阿高断断续续地回着:“殿下节哀,娘子她……这是娘子她最后的意思。她说对不起殿下……让殿下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连着她的一份,一起活出来!若是殿下将来有出息了,可以不用那粗陶之碗,就请殿下,也能让更多的人也不用……这天下,原也该是庶族的天下。”
      萧桁几乎是瞬间就被抽走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他绵软的倒在地上,扑倒在莲姬的身前,他看着灼灼火光,只觉得映的自己眼睛生疼。
      他的母亲,到底还是没能等到他回来。往后,这深宫庭庭,他终究只剩孤身一人,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少主公”陆放拱手一拜。
      陆青词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的梧桐苑外,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来这里,只是心中的一份不安,无限扩大,当他见到站在梧桐苑外的太医令,与院中的火光。他忽然明白,一切都晚了。
      陆青词制止了身侧宫人与太医令的见礼,一袭白衣在夜色中,被风吹的飒飒而响。
      “太医署为何不来人。”陆青词平静的声音响起,与这片混乱嘈杂的宫苑显得格外的不搭。
      太医令躬身一低首,纠结着措辞。
      陆青词扫了眼诸人,庭外一片缄默。
      他也懒等太医令不明不白的辩词了,便犹自续道: “梧桐苑乃是禁苑,太医也是外男,所以若无主位宫嫔去请来陛下或长秋的旨意传诏,你等不敢擅入,对不对?”
      不等太医令李允接口,陆青词先声已发。
      李允一时摸不准陆青词的意思,只得模棱两可答一句:“将军明鉴。”
      “梧桐苑里的娘子……虽是诞了五皇子,可并未所有册封,陛下又是有着芥蒂,所以这一切自然也都是从简的。”监令急匆匆的开口辩白,他心虚的扫了一眼眼前的阵仗,虽然有些摸不清头绪。但本能的,想要告诉这位大人物,梧桐苑里头这一位,是惹了上怒的。
      陆青词没有接话,转身坐上肩辇,抱臂斜倚在圈臂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各怀鬼胎的几张脸,继续发问:“未有册封的宫女都是由太医院下的医女负责吧?那为何莲娘子已经病至垂暮,却还无人问津?掖庭,几时容你们这样草菅人命了?”
      太医令连忙从善如流地先认错:“大将军息怒,只是这医女人手少,所以才有了梧桐苑的疏忽。所以虽说是医女所辖,但归根到底是下官失责。”
      陆青词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平衣服上的纹路。
      “我知你要说什么。仅建邺宫里,就有宫女万人。何况华林苑、凤凰台,行宫总总,又加之各宫内眷若有恩旨,各个来需劳太医院这些个医女。顾不过来是不是?”
      “将军少慧,所言字字珠玑,下官佩服。”
      陆青词点了点头,转向陆放:“走吧,去含光殿,晚上有大宴,不能误时。”
      太医令擦了头上的汗珠,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含光侧殿西斋中,烛火明明灭灭,陆青词一张瓷铸般的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陆放眉头皱着,帮着陆青词更衣,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也不懂吗,阿放。”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温润之音,从头顶传来。
      陆放摇摇头,手上的动作却迟缓了一些。
      “阿放,你说,如果太医是外男不得擅入,那我为什么可以。”
      陆放虽是不懂,但是依旧接口答禀:“因为少主公自小得了陛下恩旨。”
      陆青词满意的嗯了一声:“可我小时候未有寸功,为什么会得陛下恩旨。”
      “因为少主公不曾满冠礼之龄,还未曾来得及大展拳脚。”
      “徐小将军建功立业,挡北边侵扰未知凡几,却至今所得恩赏渺渺。远不及我这个一等将军的会稽候,又是为何?”
      “少主公是椒房亲眷,皇后娘娘最宠的外甥。陛下为了您拜会皇后方便,自然是要啊,所以少主公的意思……是皇……”
      “陆放!”陆青词喝了一声,拧眉示意他噤声。
      若如陆青词所料不假,这大抵不一定是皇后姨母的意思,但也一定有皇后姨母的意思。
      陆青词一面低首将鸣玉理好,一面又一次想到萧桁那双冰雪般干净又固执的眼睛,心中微微一慨。真是可惜了那双有着满天星辉的眼睛,终究会蒙尘。
      这慨叹在心中稍掀了波澜,待他转身去履上殿时,却仍是那个眼尾蕴藉风流的无双公子模样了。
      含光殿里笙歌一片,斗大的明珠混着融融光影,交错出白昼般的通明。
      “阿词得衮州九城,可见到底自古英雄出少年。来来来,朕敬你一樽。”
      陆青词连忙端起面前的酒樽,趋步九阶下,跪坐而受。
      “陛下谬赞了,陛下文韬武略,我大梁兵强马壮,因而齐帝奉土,此陛下恩威所致,臣岂敢居功。”
      陆青词一饮尽毕,合袖而拜。
      “臣谢陛下驱使之恩,愿我皇万岁千秋,愿我大梁社稷恒基。青词纵身死而无憾。”
      靖元帝萧晟抚掌大笑,随手捉了身旁坐着的皇后的手,揉捏一把,眉宇间尽是满意之色。
      “陛下,你看看阿词,长得这样好。以后怕是全大梁的女子,都要争着抢着嫁哩。”皇后抿嘴一笑,只将又一杯酒替皇帝斟好,“阿词敬您的,您呀,得喝。”
      “必须喝,必须喝。”萧晟接过酒盅,满面红光的一饮而尽。
      “青词厥功如此。待到及冠,父皇得替他选个好字。”二皇子坐在三阶东侧,缓缓开口道。
      陆青词颔首,欠身而敬。满座的目光都向他投来,这个少年公子所得盛宠,便是在座的皇子也是眼红的。
      “大郎说的对,同丞相说好了,冠礼他主持,但阿词的字得朕亲自来拟。”
      先皇后所生的太子萧毅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匆匆瞟了眼当今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江夏王,适才跟着一块笑道:“孤敬青词一杯”
      二皇子与陆青词自小相识,又是姨表兄弟,自然更是把盏劝酒。大抵是存了灌醉表弟的意思,很是卖力的行着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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