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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升平花好 ...

  •   宫殿的舞姬缓缓舒展开衣袖,踏鼓而上,一曲《升平乐》便已缓缓展开。
      《升平乐》本是韶乐中的一曲,自当年晋室东渡所带来,但在南朝扎根久了便沾染了箫鼓菱歌的俏皮。舞姬灵动如蛇,巧笑盼目,霎时亮色如月,俄尔静若处子。柳腰回旋,肩上披帛散作飞雪。金莲轻勾,掌间扇羽开合,令人目不暇接。
      “北朝据说有剑舞,阿词去衮州出使,不知见到没有?”,四皇子也不知从哪里探出脑袋来,笑嘻嘻的问道。他惯是风流,吃喝玩乐早已名冠京师,待这方面的掌故向来熟稔。
      “臣……不曾见过。”
      四皇子叹息般地惋惜着:“听说持剑作舞,加之北地胡旋,动是雷霆震怒,罢是江海清光。未曾一看,真是好生遗憾。”
      “哦,连四弟都弄不来剑舞的伎人?”二皇子好奇地望去。
      下首的鸿胪寺卿王顺之到是接过话茬:“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北地能跳剑舞者大都是官家所营又或私家蓄养的,自要是打小苦习舞武二技,如今北夷战乱经久,能善胡旋胡乐者死伤大半,剩余者大都潜入私门官家寻求庇护。所以民间寻常歌舞伎中是找不到剑舞者的。”
      陆青词不咸不淡道:“顺之到是明白。”,他话中却并不尽然是夸赞之意,夜半丹陛前,尽是权贵游戏之说,言之确确。这般场景,如何能提起人的兴致?这样的朝堂,陆青词只是看着,就觉得满是疲惫。
      王顺之沾沾自喜的拱手一揖:“臣职责所在。”
      陆青词一噎,重新拾起桌上的筷子细细食来,也懒发言了。
      “既是这样,顺之啊,若是得到剑舞的班子。不必养在教坊,让四郎带回去,以后众卿家谁要看,便只管找他要。四郎,这一回你得好生谢谢阿词啊,都是沾了他的光。”皇帝心情很好,看着陆青词发话,倒也不吝,随手就将这桩事算作了赏,四皇子立时高兴地立时拜下去谢恩。
      “陛下。”大司农沈平六忍不住出声,“大鸿胪乃国家公器,岂能……”
      大理寺卿辛成追摇了摇头,觥筹一晃,按住了大司农的手,大司农皱眉还欲继续上谏,却看见辛成追在那头挤眉弄眼。
      “来平六,这块鱼块不错,你尝尝。”
      只见辛成追将半块鱼脍塞在大司农的嘴里。
      “来平六,这麋鹿也香,难得的好货,你尝尝。”
      “来平六,这埠糕也好吃,你尝尝。”
      “来平六,这………”
      “………”
      “陛下。”教坊司的长官缓缓一拜:“恭请陛下择点。”
      萧晟就着女官的手嚼了块葵菜饼,含糊糊道:“就老规矩吧。”
      “陛……”皇后正要开口。
      太子先夺一步,提前开口道:“父皇,臣从民间几番寻来擅歌者,最是能唱《□□花》,可是姑苏黄娘的传人。”,语罢他神色间微有几分快意,朝二皇子勾了勾唇。
      中军将军徐孝明立时诧异道:“哦?小黄娘子,那个一声值千金的黄娘子?”
      “殿下真是孝心可嘉,臣等今日能一饱耳福,所赖陛下与太子。”
      陆青词作壁上观的看着,虽然早已知晓一切,却依旧忍不住为演技精湛的太子派官员的造势而拊掌。
      刘皇后的酒樽悬在当空,内心不动声色地将太子以及这群庸臣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骂了一遍。面上却依旧端仪正态,将皇帝空落的酒杯再一次的斟满,低眼笑道:
      “陛下,太子殿下仁孝有德。自然是众兄弟的表率,说来也亏太子殿下的样打的好,这不是,二郎也有样学样的在民间寻来了湖东仙人中,那些玉树□□花的弟子,陛下今日听了小黄娘子的传人,不如明日来妾的显阳殿,听一听湖东仙人的旧谱,也不枉费她们‘新装艳质本倾城’。”
      萧晟一听兴致更高,连声啧啧称赞起太子与江夏王。
      伶人向来乖巧,而小黄娘子的传人更是可怜可爱。一身俏艳红装,眉羽间含烟蹙颦,好似宝带桥边凭栏而倚的小娘,沾了姑苏烟雨朦胧的水汽,只将这股水汽氤氲在金陵粗糙的棱角上。
      坐上的皇后的脸色越发难看,虽是矜持尊贵地笑着,那笑意明显是不达眼底的。
      只见大殿里抬出一面通体莹润的玉板,那板上毫无半分瑕疵,透着温和的光泽。小娘子踏着步子而来,更奇妙的是每步间总有一片花瓣随足而下。
      虽是春寒料峭,但殿里的火龙烧的旺实。干炭上炙着松香沉檀,遮盖住烟炭的焦烧气味。竟隐隐有些仙池遥殿的架势。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本是前朝所做,虽是哀音靡靡之调,但萧晟偏喜爱这辞藻悼伤的情怀,虽有几个大胆谏言的,但都或诛或贬,众臣也就并不在此处多有计较。
      后妃间传唱玉树□□花更是颇有些登不上台面,但也禁不住以此博宠的好处,更是人人能唱敢唱变着法子的唱。
      说来萧桁的母亲,也是当日里一等一人的□□花的歌女。
      娘子吴侬软语听得人酥酥麻麻,尾韵颤颤合合,好似随风而飘的风筝,骤然一声断线而坠。
      众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坐下席间到有几个清醒的,悬口杯酒一抿,悄声细细:“怀清曾说‘不屑苍生宴太子,字字忙取和氏璧’。本以为是画本的故事,今日到是开眼了。”
      “古有商山四皓相助,今有姑苏小黄襄佐,东宫定能稳如泰山,到底都是古今旷典。”群臣之间的话语低喃,大抵都是对太子的表彰颂德。
      陆青词依旧坐在席间,身侧诸臣或赞或讽,或叹或恨,好似与他都无甚干系。哪怕是皇后不断递来的眼色,想要他提些北朝见闻,帮着二皇子打压一下太子的风头,他却也假装没有瞧见。
      杯中的酒润出琥珀的色泽,与殿中高照的红烛相对,美玉沉璧泛着粼光。陆青词怔怔地摇了摇手中的杯酒,那波光点点,隐隐竟好像是……好像是那个人的泪水。
      那个人,萧桁。
      可他并不曾真的看过萧桁流泪的样子,但私心里会觉得……为什么会觉得那双干净澄澈的眸中的泪水就该如同这盏盅里的酒——清晰盈盈。
      泪水,他在哭。
      萧桁在哭,他为什么在哭………
      哦对了,他今日失去的母亲。
      他为什么会失去母亲?因为没有医女与太医愿意前去,所以萧桁矫诏闯殿。
      但是被自己拦下了……
      “该死,是我耽搁了他。”这个念头如同魔咒一般紧紧萦绕在陆青词的耳畔。
      理智分明在说:并不是,那女人本身就是病入膏肓。太医与医女也无有错处,只是她时运不济,又或者咎由自取罢了。
      可脑海中“是我耽搁了那对母子,害的他们阴阳两隔”的念头愈演愈烈,几乎生是要将他逼疯。萧桁一定是这样想的,是陆青词害了他母亲。甚至于,连陆青词自己,他也是这样想的。
      同是皇子,为什么他人就能高坐庙堂,听着□□花,肖想着剑女舞,为什么他就要被困在梧桐苑,连一个医女都请不到?他又犯了什么错?不过是个孩子,不过是想要救自己的母亲,他又有什么错!
      这样的想法几乎要将陆青词逼疯,他只能一杯杯,不停的灌着自己酒,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如蛆附骨的念头忘却。然而那些念头却仿佛被酒浇透后,更加肆无忌惮的长高,直至成为参天大树。
      陆青词的眼中,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只是方才太子那矜持的、志得意满的笑却被无限放大,耳边小黄娘子的吴侬调渐渐落入尾音。
      他忽然从席间站起,身体因这样猛烈的起身而难以保持平衡微微晃动,却倒像是风中的一株青松,傲然的让人不能忽视。
      “陛下,青词听说。当年教坊中,莲姬的□□花,才是天籁。冠绝……”
      皇后打断道:“阿词,你醉了!”
      皇帝漫不经心道:“莲姬,恩……朕仿佛记得,那副好嗓子,当真是冠绝古今。可惜……这些年,再难寻了。”
      陆青词微显飘忽的眼风扫过堂下,惊诧的朝臣与皇子们,隐约带着几分怒意的皇后,还有皇帝……皇帝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起伏,像是从陆青词口中说出什么话,他都是喜欢听似得。
      整个殿中一时陷入死寂。
      陆青词登时清醒过来,又陷入懊恼之中。——陆氏青词,雅正端方,几时会在人前失仪?何况那莲姬,原本便是毫无瓜葛的人,为什么他却忍不住,忍不住想为他们鸣不平?她不该在籍籍无名中死去,更不该在死后,还被这个天下遗忘。
      可他没来由的又想起那双眼睛。
      懊恼、愧疚、快意、自责,连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力感一并在他心中交织着缠在一起,五味杂陈,分辨不出情绪。
      他在心底自问:陆青词,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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