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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琴音水筑 ...

  •   流水伴着古琴声缓缓流淌,房内鼎炉里桂香清冷芬芳,即便是在暖室里也激的人静心不少。
      然而萧桁却睡的极不安宁。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娘仍是少时教坊娘子,和姐妹们戏水欢歌,娇声唱采莲。
      他看到他的阿娘笑眼盈盈向一身衮袍的男人走去。他想要拦在他们二人中间,可阿娘穿过了他。
      他阿娘也没在父皇身边停留。
      他跌跌撞撞的想要跟在莲姬身后,想要追上她,可莲姬越走越快,她的裙摆上沾染了灰尘,她的唇角不再弯起,她漆黑的、柔顺的、墨云一般的长发不再有光泽。
      萧桁在大政殿前的台阶上摔了一跤,一抬头,就发现莲姬不见了。
      “阿娘……不要走……”
      萧桁大汗淋漓的坐起,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小竹屋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手上也被纱布悉心包扎起来。天光已经暗下来,灰白将至的夜色,像是压在萧桁心头的一块大石,压抑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马上就要入夜了,整整一日,他竟睡了整整一日。
      而母亲,母亲还在等着他带太医回去。
      萧桁再也顾不上什么伤口,他几乎是冲出内室,纵然梧桐苑从没有这样的地龙,也从没有这样舒适的床榻,更没有流水和鸣,可是那里有着他的母亲,等他救命的母亲。
      没时间了,他得回梧桐苑去!母亲的命在他手中,而他竟然……在软塌轻烟中睡了一整天,这可能会亲手害死母亲,这样的念头让萧桁胆颤。
      他努力想要冲出去,只是拦在门前的侍卫,却死死的堵着出口。
      不远处的水筑里琴音袅袅,弹琴的人临水而坐,那男子身形略高,约莫只是长他五六岁,未及加冠,只拿着一根通体华润的玉簪贯发。他手下的桐木古琴沉漆安稳,没有母亲所描述的教坊乐倌手下镶玉描纹的样式。
      “放我走。”
      不过一日而已,萧桁原本稚嫩的嗓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
      空荡荡的殿内,没有人回答他,男人依旧抚琴,侍卫依旧仍旧拦着他的去路,他一边像是困兽,努力挣扎着要冲出去,一边死死瞪着眼前视他如无物的男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拦着他?
      梧桐苑前的监令要拦他,大政殿的金吾卫要拦他,甚至眼前这些个不相关的人,还是要拦着他。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太医,去救一救他的母亲,仅此而已。他们为什么,都要拦着他?
      萧桁随手抓过一只茶壶,狠狠在墙面敲碎,碎裂的茶壶瓣被他攥紧在手中,白纱间又是染上血色,萧桁几乎是无理智的朝着众人挥舞,那瓣口虽无精铁般锋利,但尖尖的碎口配着十岁少年通红如抓狂狮兽般的眸子,也教人不敢轻视分毫。
      彼时的陆青词,刚刚踏入小筑的门。应付了一天的大典,他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倦色,只是那满身的贵气,与温润的气质却依旧不变,看的让人生喜,也生恨。
      陆青词不知此时的剑跋扈张,只见萧桁闪影而过,手中的滴着血的茶壶瓣,已经直扑扑对陆青词而来。
      “不可对公子无礼!”一直守在陆青词旁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拦住他。那侍卫力气虽大,但也不敢真心伤了萧桁,而此时的萧桁,像是发了疯的小兽,浑身使不完的蛮力,所以彻底制服萧桁,倒也费了一番功夫。
      萧桁被几个人按坐在椅上之时,已是有些脱力。他半垂着脑袋,之前的桀桀不在,只剩上一身荒凉。
      陆青词仍皎如风前玉树,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萧桁挣扎,他轻衣蝉衫,麟带靡衣,肩侧是中天悬月,身后是宕碎的明河,越发衬的被摁在椅子上的萧桁多么狼狈、多么灰头土脸。
      萧桁才发觉到,他身上本是陈旧的皇子深衣,经过今日的周转已经皱皱巴巴地搭在他身上,浸着斑驳的泥与干涸的血。他低垂下的头颅上,贯发的木荆歪在一处,松散间早有不少发丝不安分地溜了出来,松松披了下来,发丝在他颊侧晃荡,晃的他觉得痒。
      他本无所谓这些的,可看到陆青词时,却忍不住扯了扯衣袍,挺直了脊背,扬起颌去看他。
      “你是陆青词?”萧桁的话是疑问句,可他心中却知道,只有他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才能让他生出自卑,才能让众人捧若星辰。
      哪怕是出自偏居闭塞的梧桐苑,不过半日便已是第三次听见陆公子的美名。
      陆青词又一次不动声色的把目光从萧桁面上挪开,这是他第二回特别关注萧桁,这个狼狈如离群的幼狼的小崽子有着那样一双不屈的眼眸,像是漱冰濯雪的缨枪,又像是风嗥雨啸的青山。
      那样清澈、那样棱角分明、那样不屈,又那样好看。
      “不知好歹。”陆青词居高临下地扫了眼矮他半截身子的萧桁,直径穿堂入室,打起南海珍珠所制成的帘子,示意弹琴的人起来,他飘然坐下,尤自抚琴。随着琴音流淌,陆青词问道“为什么惊闯御前?”
      萧桁的一双眼,忽然蒙上了雾气。终于,有人愿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去闯大殿。他受过太多折辱,哪怕鲜血淋漓也不曾有一点示弱,可是此时陆青词却问他,为什么?他只是为了救她的母亲,可是从来没有人愿意问,也从来没有人认真听。
      若无人问津时,他总可以将自己收拾的很好,可当有人问时,哪怕只是漫不经心的、冷冷淡淡的随口一问,却也让他感到鼻酸。
      像是垂死的人,忽然抓到了稻草,萧桁踉跄的站起来。
      “公子,陆公子,太医……”
      萧桁将手从侍卫的桎梏中抽了出来,直挺挺的朝着陆青词跪下去。
      “陆公子,请一个太医去梧桐苑吧……没时间了,真的没时间了。”
      萧桁涨红了双脸,死死憋住委屈的泪水。
      陆青词的眉头跳了跳,他摆了摆手,琴声戛然而止,但是温润端正的人却仍旧没有发话,小筑里一片寂静。
      “陆公子,求您了。”
      陆青词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打量着萧桁。他是那样狼狈,满身泥垢,还有污血沾在并不合身的衣袍上。萧桁的手上甚至还滴滴答答的流着血,这会才知道,那茶壶瓣谁都没伤了,那些血都是他自己的。
      狼狈、不安、委屈、愤怒、不甘、惶恐、局促皆能体现在他身上,而这些陆青词都不意外。可那一丝令人困惑却毫不掩饰的担忧又是为何呢?
      是担心他自己闯殿被罚,不像。
      是担心他自己被欺负,也不对。
      梧桐苑,太医,陆青词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心。
      “阿山,送五殿下回梧桐苑,差人去太医署请太医令去。”
      萧桁听见“太医令”三个字,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正对上陆青词的眼睛。
      陆青词的眼睛很明朗,但比起他见过的其他人又多了丝深邃。只是朝着陆青词长长一拜,极郑重的、一字一句的,似是要将字句都掷入血肉般的道:“多谢会稽侯救命之恩。”
      陆青词因自己所猜测的事实感到动容,他原以为萧桁立闯大殿顶多是孩子气般想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又或者只是对大典和宫宴的好奇。一时被侍卫在人前拦住落不下脸只能撒气泄愤般的胡闹罢了,他素来是冷淡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可那时乍一看萧桁的眼,便觉怜惜,总不忍心那样倔强单薄的孩子,因好奇他的庆功宴而遭了皇后的不喜与皇帝的挂落。

      可是若是为了梧桐苑里的人而面君?若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才让他这样破釜沉舟?那将他留在小筑这一天,是否……是错的。
      我不杀伯仁,可若伯仁因我而死呢?
      陆青词不由自主地站了起身,目光忍不住投向了萧桁匆匆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他古井无澜的心,像是被微风吹皱,有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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