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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七章 ...

  •   御膳房的厨娘这一整年过得都有点战战兢兢。因为她想着自己往日受了窦弥的许多恩惠,窦弥的异常死亡总让她感到有点不安,生怕自己如今的人头只是暂时寄存在脖子上,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被皇帝收走。年初的时候,皇帝一个劲儿地命给崔玄寂做这个做那个,她要保证给崔玄寂喂下去的流食是流食,也是有营养能让崔玄寂吊着命的流食——否则皇帝要是追究起来怎么办?自己岂不是罪上加罪?
      后来皇帝开始让她做好赏赐给崔玄寂。她觉得事情似乎尘埃落定了。可现在皇帝居然亲自跑到厨房来说,如今时令的瓜果蔬菜可以拿那些来入馔,又要怎么做。同行的宁妃还要求一定要好学好做又好吃的,最好是甜的。厨娘是当真想跪地不起,奈何不能。
      于是她打算教凤子桓用菱角和石蜜熬粥;栗子芋头打成泥再混上米粉蒸熟成糕,佐以桂花;柚子皮剥下来加糖熬煮直至变成糖渍柚皮,柚子肉则和梨子、红枣还有百合一块儿变成了秋梨膏{160}。朱仙婉刚想说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甜了,怕腻,能不能把栗芋粉糕做成稍微咸一点的;凤子桓却直接道:“好,就这么办!朕还就不信了……”
      厨娘战战兢兢地问陛下要亲自来吗?凤子桓说那当然。厨娘说那陛下小心切到手——也不敢给皇帝递刀——凤子桓犹说不会不会,结果拿着菱角不知道如何剥皮,旁人尚且来不及阻止就抄起小刀,毫无疑问地切到了手。
      这会子厨娘是真的可以跪下去不起来了。
      凤子桓看了一眼,伤口很浅,只有一点点血,也觉得没有大事。朱仙婉问她不然先去处理干净再来,凤子桓笑道:“怕什么。你看这厨房之中,她们厨娘每日切来切去,不也经常挨刀?也没见如何!何况朕呢。不过你们这厨房当真是好快刀啊,哈哈哈哈!”
      厨娘不知道皇帝是何想法,不敢乱动,幸好凤子桓恕其无罪,快快起来,示范一下应该如何处理。厨娘教了两遍,她会了。然后就问剩下的当如何处理,厨娘不知道她要干嘛,小声地说陛下可以等小人做好了拿去就可以了。
      凤子桓摆摆手,“不行,该亲手就要亲手,否则没有诚意。”
      厨娘看她穿了一身不显脏的衣服,只好认了。
      凤子桓以为这些事情很难,没想到还好,甚至做上了瘾,把御膳房有的菱角和柚子全剥了。朱仙婉回去给她拿个药的功夫,回来看到她已经在食物的小山之中了,还在努力地为这小山增高——朱仙婉看一眼厨娘,知道人家也不敢阻止——“陛下,在这样下去,这些柚子和菱角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咱们吃不完,就赏赐宫人!有个机会吃吃皇帝老儿亲手做东西,多好!可有一条,不好吃也得明说!不许瞒着!”
      朱仙婉与厨娘一起笑起来。虽然说凤子桓这样做明摆着把宫人们当作实验品,但也不能说不是一种可爱,朱仙婉想,这必然是做的顺手,高兴了。
      然而使朱仙婉始料未及的是凤子桓练手的狂热程度:八月十五之前,她居然已经把整个皇宫的宫人喂了一遍了。美其名曰陛下开恩,哪知道是这样的一番缘由。八月十五当夜皇室在宫内庆祝,给崔家的赏赐是按定例走的。八月十六这天,凤子桓事先并未告知崔家任何人,换上便装,带了三个护卫——多出来的那个是为了帮忙拿食盒——就来到了崔府门前。
      崔仪本来和卢寍在前院散步聊天,没想到正撞见凤子桓进来。她们还没觉得如何,凤子桓先害羞了。见到皇帝这副样子,二人联想到之前的事,也就明白皇帝的来意。崔仪暗笑,卢寍友善地说:“陛下往后走便是,玄寂应该醒着,她最近晚上都爱起来走走。也没有别人在那里。陛下去了无妨。”
      凤子桓道谢,然后脚步匆匆地离去。崔仪和卢寍望着她的背影,相视一笑。崔仪对卢寍作揖,然后笑着说:“恭喜大嫂了。”
      “恭喜我做什么,我迟早要回豫章去的,倒是你留在建康,更加富贵了。”
      “大嫂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也想回豫章去啊。”
      “可你走不得哟。唉,想到往后我就心累。”
      “为何?”
      “你想想,玄寂要是嫁给了陛下,无论封她个什么,皇后也好,妃子也罢,玄策不就变成了国舅?你这几年不在豫章,不知道那给他说媒的连石头楼梯都要给我踩塌了。这要是再给他加一重身份,那不还得吵死我?”
      “大嫂不如躲着不见?”
      “也得能啊!你哥哥是不管的,全是我!最可恶的就是这小子,人不回来,怎么都不回来。你说他那不打仗的时候能有多大事?”
      “大嫂就没想去看看?万一玄策是在江夏有了意中人呢?”
      “我去了呀!我年年找着借口和你哥哥去!结果呢!我还巴不得有呢!”
      崔仪大笑,随着凤子桓走远,她们两人聊天的声音逐渐不闻。周围一时安静极了,直到转过拐角,凤子桓才看见崔玄寂站在桂花树下,正在轻嗅桂花的香气。
      时隔大半年,她重新看到崔玄寂站起来。崔玄寂的腰背还是一样挺得直直的,穿着鱼肚白的宽大衣服,风一吹,显出身形来,自有不为凡尘俗世所弯折的坚毅与文静内敛的柔美。
      “你要是喜欢桂花,我这里有栗芋桂花粉糕。”凤子桓说,把食盒放在崔玄寂背后凉亭里的桌上。崔玄寂回头,眼神里本来些微的惊讶和慌张在见到凤子桓之后变成了一汪春水,喜上眉梢,“陛下怎么来了?”
      凤子桓一边麻利地往外拿吃的一边说:“我想找机会来看你,却一直被政务缠身。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空,干脆带点自己亲手做得吃的来看你。过来坐下。”
      崔玄寂挪动步子和拐杖,慢慢走过来。凤子桓见状立刻上去扶她,虽然见面是喜,可这崔玄寂副样子不由让她心生悲哀——她原比崔玄寂大十岁,曾经担心过自己百年之后崔玄寂要怎么办,转念又觉得更可悲的是崔玄寂被她所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两人恐怕会在差不多同一时期去世、甚至崔玄寂还会比她早。
      越这么想,越觉得不能再等。
      扶崔玄寂坐下,凤子桓再把碗碟上的盖子都打开,一一告诉崔玄寂这是什么。“你想先尝哪个?”崔玄寂满眼是笑,问道:“这都是陛下亲手做的?”
      “是啊,我从月初就泡在御膳房里,从做得一般,到做成今天这样子。都是简单的东西,赶个时令,至多再放点石蜜。来,尝尝这个。”说着凤子桓端起碗,就要喂崔玄寂吃粥。崔玄寂一时羞涩,凤子桓温柔道:“你可还记得那年中秋,你一边给我剥菱角,一边说你小时候的事?”崔玄寂说自然记得,“那不就得了。上一次你喂的我,这次换我喂你,来。”
      崔玄寂只好吃了。然而剥好了放在那里由你吃和亲自喂到嘴里总是有区别的,崔玄寂想,后者更加亲密,亲密得她想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肯定又脸红了。幸好天黑,月光尚且没有照过来,不至于……
      “来,还有这个。”凤子桓一手夹起粉糕,一手还举在下面怕掉渣。崔玄寂怕凤子桓手酸,赶紧吃了。凤子桓见她这样,又接着喂。崔玄寂再吃了几次,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我可以自己吃。”
      “你左手连字都写不好,还用筷子?”
      “我也能用勺子嘛……”崔玄寂自知理亏,声音小了下去。她猜凤子桓大概又要用命令式的语气霸道地不许她这样了,没想到凤子桓温柔得近恳求般对她说:“我知道你能,可可我就是想伺候你,毕竟你伺候我伺候得太久了,好不好啊?”
      崔玄寂自然只能说好,顺便腹诽凤子桓居然学会了美人计。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学会撒娇了!她这样撒娇我怎么受得了呢!
      凤子桓却好像听到她心声似地,笑道:“玄寂,其实想想,从前你竟从不对我撒娇。”
      “我……我不过是不好意思。”
      “因为我是皇帝,而你是臣子?还是因为你心怀我所不知道的心思?”
      “都是……也都不是吧。我大概就是没办法这样。” 崔玄寂老老实实地又喝一口粥,然后说想吃一支柚子皮糖。凤子桓就细心捡了一条长短粗细适中的喂给她,然后也喂自己吃一条,一边品味一边笑着说:“我刚才进来见到你,见你还想当初刚入宫的时候一样,身姿挺拔,英武又不失柔和,多美啊。但转念发现你从未对我撒过娇。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你力劝,你谏言,你长跪不起,就是没有撒过娇。我有点儿好奇。”
      崔玄寂脸红刚消下去一点,就又来了:“陛下干嘛抓着这个事儿不放……”
      没想到凤子桓虽然嘴上说着“哦哦哦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她只好抗议:“陛下!”
      凤子桓嘻嘻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害羞,所以不撒娇。可是,对我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呀?”
      崔玄寂闷闷地说:“若是对陛下并无恋慕之心,当然不会害羞。”
      然后她的脸就熟了。
      凤子桓最吃这种隐形表白,心里顿时如同被倒入一锅的蜜糖一样甜,几乎齁得说不出话,沉默一时,然后便招呼崔玄寂接着吃。吃了一阵又问她觉不觉得太甜,要是太甜可以喝茶——“宫里带的,你最喜欢的那种。”
      “不必了。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挺喜欢吃甜的。以前从没有这么喜欢。”
      “那就多吃些,别的不好说,甜食管够。”
      崔玄寂险些呛到,凤子桓忙给她拍背。
      崔玄寂喘匀了气,道:“来日吃胖了可如何是好。”
      “你会胖?朕可不信。你多长点肉才好呢。一把骨头,看得我心疼。那天你……你到在寝宫后院,我抱着你,那瘦得,简直硌手。再说了,想吃甜的就吃,只要能吃上。这不是最普通不过的快乐嘛。”
      “可是普通人家,未必能有这样的享受。”
      凤子桓点头:“是啊。但……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普通人家虽然觉得皇家和世族的富贵生活遥不可及,皇家和世族也会觉得普通人家的平凡幸福遥不可及。就像现在这样,我和你一起坐着,能给你吃我亲手做的饭,这本该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如若两人相爱,心中满足,粗茶淡饭也是美味;如果两人隔阂,心中总是奔腾不息的痛苦、欲望、怨憎,山珍海味又有什么用。我见到你这一身伤,我就想着,要是我们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会不会——”
      “陛下。”崔玄寂拉住凤子桓的右手,“今天的几样甜食都很好吃,我很喜欢。虽然相比宫中曾有的珍馐百馔差了许多许多,但因为是陛下做的,它们就是我最喜欢的。我一直觉得,有的事情需要想得很大,很重要,很精细,不能让步,有的事情就可以随遇而安。能够做到这一点,就会自在逍遥。要是本末倒置,就会拘谨不快。立身准则,寸步不让;吃的东西,大可随遇而安。想得,可得,便得。得之便心满意足,这不就是我们的平凡幸福吗?这和我们的出身、地位,都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选择这样活着。”
      凤子桓点了点头,两人相视微笑。崔玄寂正要将手抽出的时候,凤子桓轻轻将她拉住,问道:“玄寂,若是说,我们可以选择这样活着,那你是否愿意,和我一道选择这样的生活呢?”
      崔玄寂其实知道自己早在心里对这个问题说过无数次的“我愿意 ”了。以行动来说,她回答这个问题也不下三十次了。但是情况毕竟有所不同。现在——
      她回握凤子桓的手,道:“我以言行已答应陛下不止一次了,陛下为何还在问我?要是如此陛下都不理解我的心,那我只好……”
      “只好??”
      “只好以余生向陛下表明了。”
      凤子桓差点被这一句话当场溺死在那里。缓过那一刹那,接着凤子桓直接把崔玄寂拉进怀里,亲吻崔玄寂的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崔玄寂还在凤子桓怀里暗笑这家伙有时还是少年心性,冷不防怀抱稍稍往后一退,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凤子桓就吻了她。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个吻悠长缠绵,亲吻的双方都是真诚相待,胸中都饱含着爱、思念、与委屈,甚至都有点想哭。等到不知多久之后两人分开时,都在喘息,崔玄寂是真的哭了出来,凤子桓小心为她吻去泪水,道:“等来年新春,天气暖和了,你好了,我们就结婚,我要娶你为皇后。”
      崔玄寂破涕为笑道:“在这样时地说这样的话,可作得数?”
      “自然。这便要你知道,从今往后我待你都是如此认真。”
      “陛下还是这样。”
      “你叫我什么?”凤子桓笑着问道。
      崔玄寂也笑了。的确,这也是她的心愿,“子桓。”

  • 作者有话要说:  {160}吃的基本上都是我的编的,看上去也具备一定的可行性,只是不能保证在当时就有这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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