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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 ...

  •   今年的祭祀典礼安排得十分简洁。不约而同地,两位皇女做得悼赋除了讲述自己一年多来的进步和怀念之外,都说到母后在天之灵一定希望活在世上的人能好好活下去。若不能尽到生而为人的责任,反而沉湎悲伤,使更多的人受到伤害,那也是一种不孝。
      她们念的时候,朱仙婉小心观察凤子桓的表情,发现凤子桓神态自若,眼神温和。等到离宫宫女们纷纷离开,凤子桓如常走进去和朱仙芝的灵位单独对话。段岂尘正要走,朱仙婉却拉住她让她等等。“干嘛?”段岂尘问,朱仙婉摇摇头,“等等。”
      虽然我只是有一种预感,仅仅是预感。
      果然凤子桓没在灵位前呆多久出来了。她散去身边侍从,一个人站在烈日下,抬头望着旗帜。本来无风的现场,忽然刮起一阵风,轻轻吹动旗子。蓝色无垠的天空下,旗帜柔和地飘扬。
      段朱二人都看见凤子桓笑了,笑着笑着似乎还流下了一滴眼泪。段岂尘不太明白,转头正想问,发现朱仙婉也哭了。
      “干嘛这是?”
      她赶紧拿出手绢给朱仙婉擦,朱仙婉抱歉地笑笑,“我昨日向姐姐许愿,希望她要是知道,就给陛下一点表示。数日无风而晴朗,突然平地起风,自然是姐姐对陛下的表示。想到这里,我忽然……就很想念姐姐……”段岂尘连忙拉着她拍背安抚。
      凤子桓也一样。她刚才走到朱仙芝灵前,对朱仙芝祈祷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自从上次你说你要走了,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你。我很想你,但也不能再打扰你了。你若是已经去了,超生极乐,脱离苦海,一会儿我出去,你就起一阵风吹动旗子给我看好不好?让我安心,让我安心地告别了你,重新活过。
      那一阵微风来去无踪,温柔徐缓就像朱仙芝曾经说话时的样子。凤子桓心里又悲又喜,在心里默默地对朱仙芝说,好,我知道了,你已去了那无边无际的幸福地、无有忧愁的极乐乡。此岸留下的是我,因为我还有未完的事情。所以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会和玄寂好好走下去。
      仙芝,再见。
      再见。
      台城外,相府上,崔玄寂被抬到前日朱和之送来的轮椅{159}上,推到花园里。满花园的忍冬、玉兰、月季、凌霄都开了,气味芬芳,色彩艳丽。崔玄寂身上的断骨进来愈合得不错,肋骨已经不再感到非常疼痛,睡觉时也可以略微翻身了,除了右臂还处于瘫痪状态外,她已好了不少。这要多亏送轮椅的国舅爷不知道从何处倒腾来的什么西域治伤奇药。而且他本人还不敢来送,转托卢浩过来送。卢浩假借探望大姑妈的名义来,将东西送到,对崔玄寂说,不由得你不收,人家国舅爷已经“毁家”救你了。崔玄寂也明白朱和之是为了什么,虽然想想有些五味杂陈。
      罢了,这个人情必须卖。
      她今天起来,不是为了晒太阳,而是因为今天是朱仙芝的祭日,她想占卜。
      以往,朱仙芝对她来说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一个人。她见朱仙芝的次数有限,却对朱仙芝曾经的故事了如指掌;她听到了朱仙芝的太多事迹,却对从未尝试分析或总结这个人的性格:她怕,她回避这么做,她在心底因为自己的情感而对朱仙芝抱有负罪感。在入宫之前,她什么都没做,也就只是在自己的心底躲着这种想法。现在已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对凤子桓自己不但表过白还救过命,让凤子桓对她怀有了愧疚。现实意义上,她正在抢夺朱仙芝的所爱。
      爱情这东西总是如此,发生的时候来不及发现,发现的时候已无力改变。这几个月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的日子里,她也好好想了,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她对凤子桓说你要想清楚这个想清楚那个,她自己呢?就不需要看清楚自己的心吗?凤子桓有门槛要迈,她自己就没有?当凤子桓已经确定了心意与爱意,自己能不能摆脱自己心中的阻碍呢?
      凤煦凤熙来过后,她知道自己唯一的阻碍就是对朱仙芝的愧疚感。那是她最钟爱的爱情故事,她期待却又害怕成为它的破坏者。
      要是没有凤子樟一道,谢琰偶尔也会来看她。上一次时谢琰来还安慰她不要那样抵触凤子桓的赏赐。谢琰说你为陛下已经如此奋不顾身,陛下为你做点什么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非要她也为你奋不顾身?她当即回答,不,我不要她为我如此。
      于是那天凤子桓为了她从皇宫里冒雨奔马时,她觉得很窝心,甚至不争气地过于感动。一个人站着另一个人拼命追的辛苦她体会过,她不要凤子桓也这样,她也应该向凤子桓走去。
      所以她今天来到花下,望着各色花瓣,在心中默默对朱仙芝祈祷道:皇后娘娘,仙芝姐姐,我自知我的心事对你无从隐瞒,我也无意为我自己辩解。我深爱陛下,希望她能够过得更加幸福,只是不知道这是否能与我有关,我是否有资格去让她幸福。你若觉得我可以,就让风吹花瓣,落于我身;你若觉得不可以,就让花瓣虽落,却一片也落不到我身上吧。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
      微风过耳,只听见树叶沙沙,小鸟的羽翼划破空寂。她睁开眼睛,身上落满了玉兰花的花瓣,地上却一片都没有。她用左手捧起粉色白色的花瓣,无声地哭泣起来。泪眼朦胧中,她好像回到小时候,有一次见到朱仙芝,朱仙芝弯下腰来对她说:
      “呀,这不是玄寂吗?好久不见都这么大啦,真好看。你笑起来呀,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特别好看……”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卢寍看见。卢寍什么都没说,回去继续和自己的侄子聊天。入夜,卢寍给崔玄寂的手掌换药的时候,云淡风轻地开口问道:“玄寂啊,你什么时候,让为娘的当一回皇帝的岳母啊?”
      崔玄寂听完立刻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卢寍笑道:“你当为娘我看不出来?我刚来那天,陛下在宫中直接对我跪下去了。那时候我还没完全猜出来,要是我猜出来了,当时我定要说,‘陛下这个头磕得早了,新娘子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哩’!”
      “母亲……”崔玄寂还是羞,不知道说什么,连埋怨都没词儿。
      “唉,可怜我生了你兄妹二人,都是闷葫芦。你哥哥如今在边塞,一副‘何以为家’的样子!你呢,从小更不爱吱声,凡事都要我们问。如今事情都这么大了,还不说,非要为娘来了,自己硬猜。你是怕为娘的老糊涂了是不是?”
      “我不是……”
      “呿。陛下那样子,必然是对你有意。我就算多年不在建康,也知道陛下与朱家丫头情深似海;若不是你自己入宫之后得近前相对,日久生情,陛下——”她想说移情别恋,幸好管住了嘴,“估计也不会如此。哎呀,现在想想,你小时候的那些举动,啊啧啧啧啧啧……”
      “母亲!”
      “恼什么呀,为娘可有说错一句话?嗯?”
      “没有……”
      卢寍见女儿的样子,嘴上饶了她,放下已经包扎好的左手,又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道:“其实我和你父亲,从不指望你们兄妹非要建立什么功业不可。此番到建康来,听你姑姑说,你帮陛下做了许多大事,我也很开心。现在看到你留着这么一件大事在这里,关系自己的终生幸福,犹豫不决。为娘想问问你,现在是如何打算的啊?”
      崔玄寂总觉得对母亲说这样的事情有些羞怯,一时整理不出言语。卢寍从她这情态就能猜到女儿肯定是想好了要答应。就算没有今天,从往日也能看出来。
      “不说?不说为娘我可就替你说了。你要是不想,大概前日死都不肯见陛下一面。你要是不想,干嘛非要把陛下赏赐的匕首放在枕头下边?啧,周围人都看出来了,你还骗自己干嘛呀。”
      “我没有骗自己……”
      “你呀,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要是有人说闲话,就由人说去。我们家又不要什么名位,什么富贵。眼下还不够富贵吗?只要你幸福,陛下也快乐,这就很好了。世上还有什么比相爱之人能互相明白、相爱相守更好的事?”
      “母亲……”
      “可有一条,你记住了:陛下要是要娶你,该做的事情可一样都不能少!”
      凤子桓要是在场,听到她未来丈母娘这么说,一定立刻应承下来,好好好行行行,母亲大人您说什么都行!都对!朕都做!但她整个六月被政务拖住,每天都脱不开身,一直到七月初十了,都没有时间来见崔玄寂。为此她只好通过两件事来表达她的思念:一、赏赐,这是段岂尘的主意。段岂尘始终觉得应该送点小礼物,不光给崔玄寂,也给未来丈母娘不是?可凤子桓说朕不知道应该赏赐什么,于是干脆打开自己的皇家仓库,让段岂尘帮忙选。于是崔玄寂不是收到时令小吃,就是琼浆玉液,或者精致小玩意。总之量不多,也不多珍贵,只是不曾断绝。崔玄寂不再执拗,也就收了。更何况许多不是指定给她的,有给卢寍的,给崔仪的,给她们全家的。
      由于几乎天天都有负责送东西的女官们在崔府门口,这消息在建康城中不胫而走,成了街谈巷议的材料。七月中旬便有谏官在朝堂上对凤子桓谏言道,陛下近来恐怕对崔家赏赐太过了,应该停止,否则百姓议论不休,对陛下没有好处。
      凤子桓今年第一次在朝堂上发了脾气。咬牙切齿地骂这个谏官,说崔家一门忠烈,前任中郎将崔玄寂为了国家冒着巨大的危险孤军深入广陵前线,要是没有她建康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更何况崔玄寂于朕有救命之恩,难道还要你来教朕怎么报答救命恩人吗?
      说呀说呀,言辞倒没有非常激烈,最后也没有责罚这个谏官,她只是表达了自己就是不改、死也不改的立场。她骂完,余光瞟见凤子樟站在下面,正努力忍笑。于是散朝,她就把凤子樟叫来,问建康百姓都怎么议论的。凤子樟说不知道。她想了想,便对凤子樟说,让谢琰去,用一样的手段,把故事给朕编得好听点,让满建康的百姓都知道玄寂为朕做的事情,以及我们之间的感情,去!
      凤子樟笑着答应了,补充道,那姐姐可要记得把这事儿告诉崔大人哟。
      结果隔日崔玄寂收到的凤子桓表达思念之情的第十封信里,就有了这么一句:来日我一定要宠爱你,宠得天下人尽皆知!
      崔玄寂看了哭笑不得,虽然不觉得那是什么好事,但满心的甜蜜还是流淌出来。为了不让这些话被别人看见,她从来命人都把信好好地收藏在一个小竹条盒子里。来信不能被人看见,回信更加不能,于是她坚持自己艰难地用左手写回信。一笔一划,小心翼翼。看着拙劣的字迹,每次回信她都要先为此道歉。
      结果凤子桓说什么?她说这小孩似的字迹殊为可爱,但是比不上崔玄寂本人可爱。
      是故最近崔府的下人们总觉得奇怪,大小姐怎么老是脸红,难道是太热了?
      八月初的一天,凤子桓办了个家宴,但没邀请两位皇女,反而邀请了凤子樟和谢琰。目的很简单,她眼看总算会有点而空了,她想知道要是亲自去见崔玄寂的话,她可以做点什么、带点什么、说点什么,从而彻底赢得崔玄寂的芳心呢?
      凤子桓这半年变得十分随和,家宴一开始又要求大家畅所欲言,所以在凤子樟的带领下,大家先嘲笑了皇帝一番。段岂尘方问谢琰关于崔玄寂的个人喜好,说“我们本来有意让陛下投其所好,结果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就是崔玄寂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知道谢大人是否知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细节。”
      一时众人都看着谢琰,谢琰无奈道:“我这表姐,自幼就是个兴趣寡淡的家伙。虽然她琴棋书画什么都会,但对哪个都没有特别的倾心,何况现在病中哪个都没法享受。养病期间,不能饮酒;外伤未愈,天气也不宜去温泉。我去探望她的时候,见她也只是在看书罢了。”
      她这一番话算是把段岂尘大部分的想法都堵死了。虽然她也想补充说,崔玄寂最大的爱好就是皇帝本人,去就得了。然而她不敢说这样放肆的话——特别是有段妃和宁妃在座。
      凤子桓听完,摇头叹息道:“哎呀,空有天下,也没有办法轻易得一人心啊!”
      凤子樟犹在那里取笑她姐姐,立时招来凤子桓的笑骂。姐妹二人正斗嘴,朱仙婉拿起面前案上的一个橘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我们是不是忽略了,崔大人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呀?”
      还没等谢琰想起来,凤子桓长叹道:“往日里,朕都是赏赐自己吃的给她,却没问过她喜欢什么,她也没表露过。这都是朕的过失。要是早知道——”朱仙婉立刻插嘴,说往日都是过去了,陛下快回忆回忆啊,又问谢琰。凤子桓想了想道:“朕只记得,有一年中秋,她给朕剥过菱角和栗子。”
      谢琰笑道:“陛下呀,她必然是捡了自己喜欢吃的来伺候陛下。我犹记得,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菱角、栗子、桂花。”
      “就这三样?”凤子桓问。
      “就这三样。”
      凤子桓正沉思,不防段岂尘突然道:“那陛下何不择一月圆良夜,就今年中秋!带上时令的柚子、芋头、栗子、菱角、梨子,做成甜食,温补的,给崔玄寂带去?到时两人一起对月共饮,再好不过。但最好是陛下亲手做的,不然不显真心。”
      凤子樟在旁摇头晃脑地补充道:“姐姐最好再去青溪边捕些萤火虫,到时候一起带去,岂不美哉?”
      凤子桓骂凤子樟折磨自己。凤子樟也不接话,笑着瞥一眼谢琰:“你呢,要不要去?”
      谢琰笑道:“你能走,我能走,咱不如一块儿去?”

  • 作者有话要说:  {159}此处为虚构。没有看到当时出现了轮椅的资料。《三国演义》诸葛亮骂王朗那一段的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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