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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

  •   数日后,朝廷就准了谢琰的请求,重新派遣了一位临时太守去广陵。谢琰留在广陵等到这位老兄来了,将城中事务一一交接,才独自渡江归来。渡口并没什么人迎接她,因为朝廷一早有令,准备在叛乱完全平定之后,再举办大型的庆祝仪式,同时对有功之将进行封赏嘉奖,在那之前不特别为任何人举行仪式。
      这个提议本来是凤子桓的主意,当然能出台也是经过了崔仪和凤子樟的劝谏修改。凤子桓一开始觉得最好不要操办,因为说到底还是一群世族打世族,搞不好反而会让这些世族觉得自己又立了功该得赏赐,把之前改革的成果葬送了;如果非要嘉奖,那就在前线嘉奖,以振奋军心,打击叛军士气,但土地爵位等特权之物她就是不想给。崔仪和凤子樟都觉得你这样不情不愿,就不如彻底不要,大家一起到战争结束后再就形势来决定好了。众人议论的过程中,即便是她们两人再怎么小心,凤子桓还是抓着这档子事说了又说,还发脾气。从不想封赏却又不得不封赏吵到改革艰难、叛军可恶,接着就大发脾气,最后转移到现在的军事情况,要求尽快消灭叛军,不惜代价。
      凤子樟和崔仪步出大殿的时候,相视叹息。崔仪问道:“殿下觉得陛下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严重了?”
      凤子樟道:“崔相看姐姐穿的衣服,已是腊月,她身上还是秋装。”
      崔仪无奈地摇头,又问可有解决之法,凤子樟把目光移向远处,补充道:“有固然有,只是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试。我猜大约是不愿意的。我们或许只能希望事情快点结束,一切平静了再说吧。崔相,中郎将这些日子养伤养得如何?她不到宫里来,我就见不到她,也没空去拜访,实在惭愧。”
      “殿下言重了。玄寂她一切都好。陛下关切过甚,赏赐的药品药材小山一样,简直吃不过来。每天按规矩擦药喝药,好得挺快。”凤子樟“哦”了一声,也不打算继续问。她还是准备等谢琰回来以后两人一起登门去探望。但不是今天,今天她需要和谢琰先谈一谈——至少先谈一谈这件事,如果崔玄寂可能起到帮助姐姐摆脱恶疾的作用,我们应该如何从旁辅助?她需要崔玄寂在必要的时候给凤子桓温柔一刀,而不是正面和凤子桓抗争。但看崔玄寂回来之后却一次都没有入宫的异常情况,她又怀疑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于公于私,她都觉得这不是好事。
      公务办完,已是下午。凤子樟步出官署,谢琰却已经在牛车上等她。冬日帷帐放下,捆扎在栏杆四周,自然也就挡去别人的目光。她一上车,见到谢琰便笑了,从容任谢琰拉着她的手把她牵过去,揽进怀中。
      “让我瞧瞧,可有哪儿碰坏了?”她伸出手抚摸谢琰的脸颊,谢琰笑道:“‘碰’坏了?我又不是瓷做的。脸上没伤,擦都没擦着啥。”
      “那别处呢?”
      “别处?别处咱得回去检查呀。”
      她顺势就拧谢琰的耳朵,手劲儿不大,谢琰也就假装喊疼。可她连这家伙咋咋呼呼喊疼的声音都觉得亲切和想念,手也就松开了,捧着那白净面皮亲了一口。
      “哦哟!”谢琰想亲回来,被她推回去。谢琰知道她素来如此——在外便只许她自己胡闹,不许别人放肆的——便只是搂着她问道:“现在战局如何啊,左仆射大人?”
      她握着谢琰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边婆娑一边说道:“东阳和永嘉基本收复。东阳兵败之后退守永嘉的叛军本就是酒囊饭袋,不经打,地域虽广,却占不住;如今把重要的坞堡啊据点啊拔除了,自然也就瓦解了。你舅舅正在快速扫荡残余乱党,检查各地受损的情况。寻阳那边情况复杂一点,武昌的叛军准备充分,虽然没有船只,但防线建得非常扎实,一直占据水路要道,导致久攻不下。何泉有豫章公相助也只能步步为营。一直在打消耗战,希望他们能在这个冬天凭借粮草补给上的优势取得一些进展吧。”
      到了家门口,谢琰牵着她下车,两人一道往里走,走王府里的下人们见到内史大人回来了,纷纷欢喜祝贺。谢琰一面应,一面又问道:“崔玄策呢?”
      “你这个大表哥哟,一直拖住叛军主力,昨日朝廷收到他的报告,说经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把战线推进了五十里,准备这几天做一次大的会战,争取收复巴东郡的东部。果然久经战阵的良将。就是……”
      两人已经在书房里坐下,慧玉送来了火盆和暖炉,本来想和谢琰说几句话,但看见凤子樟欲言又止,寒暄两句就下去了。谢琰起身送走了慧玉,关上了门,问道:“就是什么?”
      她遂将凤子桓不愿意封赏世族一事告诉了谢琰,“姐姐在这件事上简直就是走火入魔,偏执得要命。这样做一没有好处二于事无补,还不听劝,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往日我和崔相还能找到插嘴的缝儿,现在压根没法和她说了。”
      “由她去吧。”谢琰说,“陛下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不知道?”
      忽然听见外面细细簌簌的声音,凤子樟手一扬,用内力将屋门碰开,外面果然下雪了,庭院里的景致优美静谧。她望着被渐渐白雪覆盖的青松,道:“我当然知道姐姐就是这个脾气,但是,你看,若非她在改革一事上过于坚持,叛乱或许不至于蔓延得这么广泛,这么严重。现在想想,大姐三姐必然是看准了天下世族对朝廷政策的反感,才在这个时候起兵的。你猜前天公孙曼送什么消息了?”
      谢琰眨眨眼,摇头。
      “她查到,三年前促使崔玄寂入宫为官的那好几次刺案,就是大姐请的人。后来那个褚金也是。也就是说,至少从三年前开始,大姐她们就在准备着了。想要强征土地释放人口、引起世族反感,反倒成了她们的天赐良机。”
      “乱臣贼子要祸乱天下,争权夺利,谁也拦不住。别苛责自己。”谢琰道,给她把暖炉放得近一些,“从长远来说,陛下要做的事对国家是有利的。”
      凤子樟双手拢在暖炉上,又把谢琰的手拉过来一起取暖,“我知道。其实战争一开始,抛开黎民百姓的死伤,我倒觉得打仗是好事。因为这或许可以让姐姐明白她想要坚持的东西引起的反对太大了,应该小心谨慎慢慢来。可现在姐姐这样子,让我觉得我想错了。”
      谢琰把双手盖在她手上,又侧耳听了一阵,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问道:“会不会就是你猜得那样,陛下周期将至?我看陛下从春天就开始进什么清凉饮料,听崔玄寂说膳食上也多给她注意着,看来是没用。你家这家传神功,就没有什么别的克制之法?”
      凤子樟叹气道:“有是有的。就是没法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
      “啊?那是什么法子?”
      “用银针刺身上的十七个穴位,按照顺序,需以内力刺进去。修行者的功力越深厚,就需用越大的力量。但又不能扎得太深。”
      “这可是够麻烦的了。”
      “麻烦?这还不是呢。最麻烦的,是这针刺之法,是最后的办法,只能在修行者走火入魔的时候才能用。平日里扎是没用的。”
      “那平日里怎么办?就靠练功的人自己压制?”凤子樟点头。谢琰咋舌道:“那不是完蛋了。”
      “也可以依靠练习来纾解,把多余的功力发散出去一些,让这热气不至于满溢出来。”
      “那据你看,陛下现在?”
      “我听说姐姐一直在宫里的练武场里练习,只是不知道她这练习有没有用了。她功力远在我之上,我判断不出来。”
      谢琰想了想,又问道:“你说过陛下可能已经练到第四重,第四重有多厉害?”
      凤子樟苦笑道:“我只练到第二重,还不是很精。扬手开门,轻而易举。对于姐姐,我想她或许可以挥手拆门。宫里不是经常运些石头进去吗?徒手碎石大概也没问题吧。”
      谢琰倒吸一口凉气,“真要如此,那天下武功第一的,一定是陛下了。”
      “所以,”凤子樟认真地望着她道,“若是你,你觉得你打得过姐姐吗?”
      “难。毕竟陛下功力在那里,我这样的上去,只能凭借速度四处逃窜。你是想?”
      “我只是想想万一出现紧急情况,你,我,大不了再加上崔玄寂,我们三个一道,总还能把姐姐救下来。”
      “子樟,我说句不当讲的话,”谢琰正色道,“如果你考虑到这一点,有没有进一步考虑,如果救不了,怎么办?”
      凤子樟明白谢琰是在说如果凤子桓走火入魔无药可救,是否考虑干脆放弃凤子桓,立刻改立凤煦,“你刚才还说她是‘天下第一’,真到了那个时候,不是能不能救,是必须要救。救姐姐不是光为了她,你想想,她走火入魔,谁也不能挡住的话,不久是个杀伤力惊人却又失去理智的杀人机器?谁也不能例外。她危险,所有人都危险。”
      “啧啧啧啧,要命。咱们还是抽空去见见崔玄寂吧,她以前和陛下练武,对陛下的招式有所了解,咱们一起,便能知己知彼了。”凤子樟点头,又问她在广陵发生的事。谢琰一一道来,说着说着总不免就说到了崔玄寂。使得建康城那边同样在赏雪的崔玄寂连打数个喷嚏。下人们怕她着凉,知道没法把她劝回屋里,就又端来了三个火盆,反正皇帝赏赐的木炭多。
      而且,皇帝还专门让御医带话来,让崔玄寂一定要在家里养好了再回宫。下人们看见大小姐像以前那样积极配合治疗,以为她还像以前那样着急回宫去。崔仪也这样想,虽然看见崔玄寂的神色,总觉得有些异常。
      唯有崔玄寂自己清楚,她不想回宫。
      她原以为自己会死在广陵的,就像江渊当年那样,因为援军迟迟不来,全军覆没于此。只是当她身先士卒地据守瓮城的时候,她想着就是死也要杀了慕容护才能死,否则建康危矣。让燕军群龙无首,朝廷或许还有机会。但她是幸运的,或许那羊脂玉也保护了她,让她活着回来。
      江渊被乱箭射死在瓮城大门处,她站在那里时,因为极度疲惫而恍惚的意识里还在想着,陛下,我若在此为你的天下和大志殉葬了,你会记得我的什么呢?你会记得我为你出那些或好或坏的主意时的样子,还是我和你比武时的招式,还是我给你讲的那些笑话,还是我对你说的真心话?
      我不要你记得别的,你只要你记得我的眼睛。如果我终归要死,我不要你爱我,也不要你记得我对你的爱,我只要你记得我的眼睛,记得它带着笑意看你的样子。哪怕你不会明白,那笑意里藏着多深的爱。
      然而死里逃生如重活一次,与投胎转世的区别只是还带着以前的记忆。在广陵时,有一天她做梦,先是梦见凤子桓在一栋古旧大房子的走廊上急急忙忙地走着。她想喊住凤子桓,张嘴没喊“陛下”,反而叫了“子桓”,而凤子桓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走着,看也不看她。她本想追上去,见状便没走。没多久凤子桓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楼梯口,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过了一会儿,天上下起了雨,房子阁楼的窗子打开了,她看见凤子桓紧紧拥抱这一个人,她知道那个人是朱仙芝。
      醒来,广陵也在下雨,她左边身体的伤口疼痛发热,满脸的泪水打湿枕头。
      她觉得自己的恋慕给凤子桓带来的只有伤害。她自己无关紧要,她只是不想凤子桓夹在对朱仙芝的爱和对自己的情感之间左右为难。如果凤子桓心中只能放下一个朱仙芝,自己想要强挤进去,也不会有结果。她眼睁睁地看着凤子桓要克制不住自己,却偏要克制;想要对她关怀,却又不能说的明白:原来正是自己、而不是别人,使得凤子桓痛苦为难,哪怕自己想做的仅仅是爱她。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是想要为人肱股的吗?为她所爱不可得,为她肱股并不需要靠这么近,甚至远一些更好。如果你爱她,应该使她快乐才对。使她自由,使她的愿望实现,使她幸福,都可以,但绝不使她痛苦。
      陛下,也许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也许叛乱平息,我会请求外镇广陵,或者别的地方。我会将我的心割下一块留在这里给你,然后离你而去。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不传召,她也不主动入宫觐见。在自己家里享受难得的安静。右腿的伤好得很快,因为在前线的时候为了继续活动,只有右腿得到了最好的救治。现在,她基本可以勉强走路了。下人们见状往往劝阻,虽然劝阻无效。晚上,等到崔仪回来,两人一块儿吃饭。吃完饭休息聊天,她也会问一问现在的情况。崔仪说,朱家父子在牢里,挨好一通拷打。却什么都不招。“我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崔仪说,崔玄寂问哪里不对,崔仪摇摇头,“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朱世景其实老谋深算,虽然谋反这事做得不漂亮,但你说他要是只埋伏了这么一点事,我不相信。他还在牢里耻笑朝廷呢。”
      崔玄寂想了想在广陵的所见所闻,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新年将至,朝廷打算为了振奋军心好好庆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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