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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三章 ...

  •   朱仙婉几乎是被段岂尘半绑架似地迁居到段岂尘的宫里去的,她觉得自己的宫里什么都有,虽然有时候有点冷,但也没到一到冬天她就得换地方住的程度。可她拗不过段岂尘山一样多的理由。段岂尘先是举例子说她往年一到冬天就生病、春天也好不起来,一口气病四个月的时候都有过;接着又说自己宫里如何温暖,毛毡都比她宫里多,吃的也都是很暖身子的,让她在自己宫里做吃的、没人逼她的话她就只会吃那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然后就这一话题段岂尘开始事无巨细地逐条分析……朱仙婉实在受不了了,为了叫段岂尘闭嘴,只好答应。
      其实她明白,段岂尘这样做其实出于一种劫后余生的珍惜。她想对段岂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因为这一次就变这样,但好像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软禁结束的时候,她走出寝宫,阳光落在身上,她先觉得舒畅,继而心里涌起强烈的思念,想要赶紧到段岂尘身边去。
      被软禁的日子其实不长,相对于以前的生活,也无非就是身边少了许多来找她的人,以及见不到了一个想见的人罢了。一开始局势紧张的时候,没人敢来看她,偷偷来的都没有。过了好几天,忽然听见院里石子落地的声音,她叫秋兰去看看,果然包裹着石子的丝绢上有凤煦的字迹,告诉她广陵已收复,好消息也送回朝廷了。秋兰问她要不要和门口的侍卫们打个招呼,往外传递消息?她想了想,还是做罢。
      冷风过,阳光被云层遮盖。她忽然想到,若是广陵大胜,也就意味着她的叔叔和堂兄弟们或被俘或已死,总之事败——她的逃生建筑在他们的必死之上,这是何等的悲剧?帝王之家向来骨肉相残,如同黑色的漩涡,近墨者黑,与之相关的家族也难免一起陷进去,为彼此的欲望付出代价。
      段岂尘当天从皇帝那里得了谕旨就来接她。两人在庭院里便情难自禁地抱在一起。闻到彼此身上熟悉的香气,两人都觉得放心。松开段岂尘的时候,她竟然看见对方那细长眼睛泪光盈盈,自己想笑,出声却也带着哭腔:“你干嘛,我又没怎么样。不就是被关了几天吗?”
      没想到段岂尘这下真的哭出来了:“我还不是怕你被牵连!这一年来、陛下脾气反复无常!我哪知道她、她、她会不会放过你们!谋逆不是夷族之罪吗!”
      她只好先一边哄一边给段岂尘擦眼泪。
      后来她问段岂尘是怎么求皇帝的,段岂尘如实相告。她听完只能无言叹息。
      “叹什么气啊?”段岂尘问,以为她不开心。
      她摇摇头,答道:“我只是在想,每次跟陛下说姐姐,总能管用。其实不好。姐姐肯定也不想看见。”
      段岂尘拉着她的手道:“皇后也肯定不会愿意看见你受苦啊。”
      “是。但她也不会想看见陛下受苦的。”
      朱仙婉得释之后,立刻就开始准备过新年所需的东西。上至祭祀所需,下至分赏世族、官员和宫女的礼物,她都要管。今年唯一不同的是,往年都要给宗室准备的礼物,今年少了两个大头。说到这儿,两个人正各抱一个暖炉坐着。段岂尘因而笑道,要是去问,大约陛下想送两把刀去。
      朱仙婉道:“送的刀兵还不够多啊?我还听说朝廷正在议论要不要给叛乱地区的百姓送点衣食呢。”
      段岂尘诧异道:“啊?就为了收买人心吗?”
      朱仙婉白她一眼,“要说是也是吧,但那平头百姓有什么好收买的?他们也是身不由己。送去只是希望他们节上不要受冻挨饿。”
      段岂尘又问:“可是送过去,万一被叛军抢了,岂不是一样便宜敌人?”
      朱仙婉耸耸肩,“朝廷能调拨的还有多少都不知道呢。管不着了。今年这个爆竹{142},好像量不太够啊……”
      段岂尘一骨碌凑过去想把帐册抢下来,“不够就不够,不放还不好吗!每年放那玩意,吓死人了!”
      朱仙婉难得哈哈大笑起来。段岂尘见状又羞又恼,伸手要打,又舍不得,面红耳赤。朱仙婉收住笑后喘着气道:“你又不是、不是那妖怪恶兽,怕什么爆竹?”
      “恶兽都能吓走的,凭什么我就不能害怕了!”段岂尘嚷道。
      朱仙婉安抚她,“好好好。可是凤煦和凤熙喜欢,陛下也喜欢,放肯定要放的。到时候你就躲在我后面呗,把耳朵堵上。”
      段岂尘还要抗议,恰在此时,爱玩爆竹的两位小姑娘就到了。凤熙人没进来声先到,在院子里就“小姨小姨”的一通喊,等到人进来更是扑进朱仙婉的怀里。而凤煦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脚步声轻到几乎听不见。段岂尘连忙腾开自己坐热了的地方让两个小姑娘坐,凤煦还推辞,段岂尘笑道:“快别跟我客气了,我成天吃羊肉,燥得慌,不怕冷。”接着又张罗上点热乎乎的吃的来。
      朱仙婉问道:“你们两个,今日的课上完了?”
      凤煦答道:“我的是上完了,就熙儿的琵琶还欠着呢,这不正好找个借口过来了?”
      凤熙立刻抗议起来,“我找借口?姐姐你不也想来的吗!你还说什么好久没看到小姨了想来看看呢!怎么现在又不认了!”
      朱仙婉和段岂尘笑起来,凤煦也不辩解,一个劲儿地让凤熙去练琵琶,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不然守岁的时候,你给母亲表演什么?还不快去!”
      凤熙赖着不走,幸好吃的上来了,姐妹俩可以就此再耽搁一会儿。段岂尘劝她们吃这个喝那个,朱仙婉一旁坐着光看不吃,被段岂尘瞧见,自然被说了两句。凤熙却突然问道:“小姨,你知道崔卿怎么样了吗?”
      朱仙婉一愣,“崔大人不是在家养伤吗?”
      凤熙吞下一块鹿脯,道:“我知道她在家养着,就是好久没见了,怪想的。小姨可知道她养得如何了?”
      朱仙婉被问住,只好说不知道。
      等凤熙被段岂尘带走,朱仙婉才抽空和凤煦聊了聊她不在的时候凤子桓的情况。朱仙婉问什么,凤煦答什么,但都左不过凤子桓脾气还是不大好这一类的话。“我们见母亲次数也不多,母亲大概也知道自己最近脾气不好,不怎么召见我们。”朱仙婉点头,凤煦接着说:“别说熙儿,我也挺想崔卿的。听说她受了伤,我们都有点儿担心。本来想去看,但又怕不合适,我们俩就先去请示母亲。母亲让我们别去,让崔卿静养。熙儿就觉得伤得一定很严重。”
      朱仙婉从这消息里读出点别的,但不好说,就安抚凤煦说反正元旦当日要朝贺,你们会见到崔玄寂的。等到两位皇女走了,朱仙婉便把这些话都告诉了段岂尘,段岂尘听了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嘛。她们俩喜欢崔玄寂,以后崔玄寂要是真的嫁给陛下了,也免得隔阂。”
      朱仙婉倒不觉得:“喜欢她作为家庭以外的人是一回事,喜欢她是继母又是另一回事。唉,我也只是想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人生苦短。”
      段岂尘道:“管那么多呢。你呀,还是先赶紧把椒柏酒{143}准备上吧!”
      朱仙婉又拿起桌上的文书,一样一样地清点道:“椒酒,柏酒,桃汤{144}……这桃木怎么没到啊,存在哪儿了我看看……”
      咸和十五年的最后一天,凤子桓和妃子女儿们在一块儿守岁。段朱二人与两位皇女玩着游戏,她坐在出神,觉得分外寂寞。去年此时,崔玄寂陪着她,她让崔玄寂回家去,崔玄寂拒绝。有崔玄寂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而现在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今年崔玄寂保持在家养伤,请崔仪带话说不便前来,请她赎罪。她当然不怪罪,她干脆提前赏赐大批椒酒给崔玄寂,说让崔玄寂喝了养身。
      你一定是被我伤了心,是我活该,这样也好。古时候总说什么帝王不可以有专情,现在我觉得,并非不可以有专情,而是最好无情。无情者至刚,无情者没有可以被人利用的软肋。柔情对于帝王是奢侈而危险的,对于靠近帝王的人来说也一样。
      玩游戏的四人一局终了,坐下休息。凤子桓问朱仙婉明日朝贺赏赐所需的东西准备好没有,朱仙婉答一切都办妥了。凤子桓说好,沉默一阵,又道:“你叔叔和堂兄,在大牢里挺好的,虽然关着,但不会打死他们。朕准备等事情都平定了再一起处理。至于朱家别的旁支,朕不会牵连。”朱仙婉想要起身叩谢,被凤子桓制止,“今日除夕,不必如此,开心点儿,继续玩吧。”
      正月初一,元旦朝贺{145}。群臣纷纷穿上华丽衣裳,前来赴宴。他们按照官阶次序站好,端着酒杯,走到御座前向凤子桓道贺行礼,饮一杯酒为祝,然后下去坐着。宴席上摆满珍馐美酒,丝竹之声震耳。凤子桓和群臣说笑,看上去非常开心——至少在大部分人看来是这样,毕竟她最不喜欢的顾衡已死,顾衡曾经的党羽也纷纷辞官下野去了。只有凤子樟觉得姐姐大概不太开心,因为她清楚凤子桓开心的时候不是这副轻狂样子,更何况今天崔玄寂只是在外值守,压根没参与宴会。
      要说崔玄寂不是也不对,重大节日,安全当然大于一切。去年朝廷平日里标榜节俭以应付战事,过年就要大肆庆祝以鼓舞士气,弄得人多口杂,自然需要分外上心。可是现在不来朝贺,难道一会儿私下里去?前几天谢琰去探病归来,说见崔玄寂神色哀伤,告诉谢琰她打算战争结束后外镇广陵。凤子樟听了只觉不好,怀疑两人关系生变。虽然是管不着的事情,但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何况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恰在此时,凤子桓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一会儿朝贺结束之后来见朕。她没来得及说好,凤子桓就继续往前走,和樊登喝酒去了。她望着姐姐的背影,发现人群中的皇帝是这样孤独。
      宴席散后,她随凤子桓回到寝宫。“姐姐找我?”
      “是啊,找你。抬上来。”凤子桓一喊,便有十余个女官上来,抬着许多珍宝。
      “姐姐这是?”
      “你的赏赐。去年一年,你辛苦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谢恩还是推辞,凤子桓接着说:“新的一年,还要多麻烦你。朕看战争发展的情况,应该没有多久了。说起来,朕倒要谢谢凤子柏,若不是她,朕还没有机会清除掉顽固派。战争一结束,咱们就可以继续推行改革。到时候朝议,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人反对了。”
      凤子樟无话可说,大过年的她也不想和凤子桓争辩,只好答是。这时突然有羽林卫士过来通报,说中郎将身体不适,想请求陛下赎她不敬之罪。“好,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凤子桓说,摇摇晃晃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凤子樟见她几乎要摔倒,立刻上去扶。凤子桓笑了,全无酒气却像酒醉,“子樟,你干什么,朕没事。”
      凤子樟看见她眼里的失落,“姐姐,当真没事?”
      凤子桓摇摇头,轻轻抽出手来。那手臂竟然是绵软的。凤子樟还想追问,却被凤子桓赶走了。
      她一直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大年初五,凤子桓居然称病不朝,她直觉不好,一边派人去台城门口把谢琰叫来,一边和崔仪立刻赶到凤子桓的寝宫去。刚到殿外,就听见后面有砖石碎裂的巨响混杂女官的尖叫,绕过去一看,凤子桓手持飞景,在练武场上见什么砍什么。崔仪正要上前,被她一把拉住,“崔相别动!!”崔仪来不及问怎么了,就被她拉到屋内躲开凤子桓力可开山的一剑。
      “姐姐这是走火入魔了。”她说。

  • 作者有话要说:  {142}关于爆竹的最早记载见于《荆楚岁时记》,此书虽说记载的是荆楚一带魏晋南北时期的风俗,但成书年代不确定。本文中姑且认为过年燃放爆竹的习俗已经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元旦朝贺和腊八施粥。真实历史上则未必尽然。
    {143}指椒酒和柏酒。正月初一用以祭祖或献之于家长以示祝寿拜贺之意。见于汉崔寔的《四民月令·正月》和《荆楚岁时记》。后者注中引魏晋文献说:“晋成公子安《椒华铭》曰:‘肇惟岁首,月正元旦,厥味惟珍,蠲除百疾’。是知小岁则用之,汉朝元正则行之……董勋云:‘俗有岁首酌椒酒而饮之,以椒性芬香,又堪为药,故此日采椒花以贡尊者饮之,亦一时之礼也。’”
    {144}指用桃木煮成的液汁。初做挥洒驱鬼用。见《汉书·王莽传下》:“桃汤赭鞭鞭洒屋壁。”后来演变为于春节饮用以辟邪。
    {145}曹植《元会》:“初岁元祚,吉日惟良。乃为嘉会,宴此高堂。”晋代时,皇帝在这一天则要给百官增禄,每人赐醪酒二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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