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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 ...

  •   谢琰执意要把崔玄寂先送回建康,崔玄寂拒绝,“你自己想想,我这么多手下兵还在这儿呢,我自己就先走了,不合适。你让船先把他们送回去休息,把殉国的官兵带回去安葬。”
      谢琰白了崔玄寂一眼,“船上多带上一个你也不费事。你又不是大石头,还能压翻了船?你看看你这又累又伤的样子,还不快滚回建康去养伤,留在广陵吃这本就没剩多少的药材吗?”
      崔玄寂推她一把,因为劳累,动作也显得无力,“回建康我能休养什么?现在战事未平,我回去也是一样的忙。真要休息我就在广陵赖着,建康的事情一概甩给吾豹不就好了。”
      谢琰抱着双臂,站在崔玄寂的面前,而崔玄寂半躺在榻上,“你这狗嘴里出来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崔玄寂笑道:“你还取笑我,可不能因为救了我就这样对我呀。”
      谢琰挑挑眉毛,“真不回去?”
      崔玄寂突然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你先送伤员和,咳咳咳咳……我的手下,我休养几天再走。不然,你看我这样子,怎么能回去?”
      谢琰摇摇头表示无奈,“你啊,根本就是怕回去以后让陛下看见你这样子,又强迫你休息不让你干活,是不是?要我说,你就由她嘛。像上次那样,住进宫里去多好呢?又不是——”
      “别说了。”崔玄寂打断道,“我养养就好。广陵阳光比建康好,你走开点儿,让我晒晒。”
      谢琰坐到她身边去,伺候她喝茶。不时有将领前来回报,两人便一块儿处理。朝廷一开始并未指定夺回广陵之后谁代理太守,捷报发回之后,朝廷诏令广陵一切军政大事由谢琰暂时代理。但许多事情是崔玄寂来之后临时布置的,谢琰不想反复遣人来麻烦她,干脆两人在一块儿呆着,也方便办公。谢琰看着崔玄寂半躺在那里,半闭着眼,左臂因为伤口撕裂只能放在一侧一动不动,也觉心疼,便把茶杯放在她右手手心,然后道:“你立此大功,朝廷应该大大地赏你。”
      崔玄寂闻言轻笑一声,“说得好像你就没有立功似的。”
      谢琰摆摆手,“我哪比得上你啊,带这么点人,挡住慕容护的大军。”
      崔玄寂睁开眼问道:“说到这个,慕容护彻底退回去了?”
      “退了,早上你还没醒,边境的消息就来了。刚才忘记告诉你了。”
      “那就好。往下加固城防就好了。只是禁军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去了。”
      谢琰点点头,“不过不回去也无妨,吴郡已经平定,你把广陵守住,朝廷士气大振,叛军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崔玄寂点头,眼睛快要闭上了。谢琰见状,不再说话,由她去睡。
      自己来救她的时候,就发现她面色发黑。慕容护撤退之后,她站在原地直接晕倒,把自己吓个半死。一问其他人,才知道这个疯子数日来也没睡几个时辰。怎么坚持下来的?
      睡吧,睡吧。谢琰起身出屋,把门关好。
      又过了五天,生生等到皇帝的手谕来了,谢琰才半强迫地把崔玄寂送上回去的船。她不明白崔玄寂为何拖延,只是直觉和凤子桓有关。但这她管不着,她只是叫崔玄寂带一封书信回去,信中说自己位卑德薄,请朝廷快派个别人来。
      长江那边,凤子桓很想亲自去迎接崔玄寂回来,但越这么想,越是觉得有对朱仙芝的负罪感;而越有负罪感,她心中又越涌起对崔玄寂的思念:想要压抑自己的放纵,想要放纵自己的压抑,对立的情感犹如黑色与红色的墨汁互相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始终不能相融。末了,她决定派崔仪去迎接,直接把崔玄寂送回崔府去休息,至少不必跑来跑去,行礼如仪。她把自己强留在宫里和凤子樟讨论下一阶段的军政大事。
      等到有卫士回来报告说中郎将已经回到府上时,凤子桓当着凤子樟的面就开始事无巨细地问崔玄寂回来的情况。她伤在哪里,伤得怎么样,看上去气色好不好,精神好不好。卫士说中郎将左臂和右腿中箭,不能拄拐,是被抬下船来的;不过除此之外,别的一切看起来都挺好了。
      凤子桓听到“被抬下来”四个字时心就乍然收紧、心火上行了,后面这一句话更叫她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看起来挺好’?!你怎么看出来的?!都不能走路了还叫好?!你这是什么鬼话……”
      凤子桓一发脾气,卫士除了跪下请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凤子樟见状,立刻出言打圆场,明着斥责卫士观察不细,暗里说凤子桓自己不去叫人转述就难免有错漏,然后说卫士不会说话、还不快走。果然,凤子桓也知道自己无理不饶人,并未惩罚,让卫士快滚。卫士一走,殿上安静下来。等了许久,才有一声叹息打破沉默。
      凤子樟笑道:“姐姐要是实在担心,晚上或者明天去看看就是了。秦太医不是已经去了吗?晚上她要是回来,姐姐把她老人家叫来问问也行。”
      凤子桓苦笑,“对,是。朕该去迎她,毕竟她立如此大功。但是朕又怕扰得她不得休息。”
      何况我也不知道,要是见到了她,我应该说什么?
      这一切为什么就搞成这个样子?
      “姐姐可要嘉奖崔大人?”凤子樟赶忙换个话题。
      “当然。只是朕也在想,这几年她为朝廷为皇家做的事太多了,朕已经不知道应该赏她什么。良田美宅,比不过她家里。侯爵公卿,她本来就是。你觉得呢?”
      见姐姐苦恼,凤子樟道:“其实按照军功,封侯已是足够。反正豫章公的爵位是要传给她兄长的,姐姐要想另行封她个爵位完全可以。她若不要,姐姐加她的俸禄也可以。”
      凤子桓摇了摇头,“你说得轻巧。只是……”
      “姐姐担心什么?”
      “朕担心,一则朝廷上非议她,二则她自己不接受。”
      凤子樟笑道:“朝廷上谁能不接受?没有崔大人燕军早已抵达建康城下了。姐姐要是担心时机,那等战争结束,一道封就是了。至于崔大人自己,姐姐,有时候想得太多,只是自己束缚自己啊。”
      凤子桓笑起来,凤子樟敏锐地从姐姐的笑容里看到一种苦涩。
      “子樟,谢琰对你好吗?”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凤子樟有点儿脸红,“很好。”
      “你们不吵架?”
      “不吵。没什么意见不合的时候。”
      凤子桓点点头,“嗯。你想要的不多,所以都得到了,姐姐很羡慕你。有时候朕觉得,皇帝徒有天下,不见得多么好,因为有天下和有一个人的心,不是一回事。或许可以用一个人换天下,但不能用天下换一个人。”
      凤子樟默然。
      一阵风过,姐妹二人同时望着天上的云,云色微微发红,仿佛要下雪了一样。凤子桓立刻叫女官来,传令赏赐木炭到崔府去,给伤病员取暖用。“说是朕的赏赐,不许她不收。”凤子樟笑道:“姐姐如此霸道,还要感叹自己得不到?有时候或许不妨柔软一些呀。”
      凤子桓正想驳斥,反应过来这话意味着凤子樟已经看破她对崔玄寂的想法,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凤子樟也后悔自己失言,选择沉默。幸好一个求情的段岂尘来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段岂尘本来在崔玄寂的捷报回来的时候就想来的,但左思右想,还是耐着性子等到今天,确定崔玄寂平安归来之后,才换了一套鸦青的朴素衣服,前来面圣。走进殿来,见凤子樟也在场,自知虽然有的话不太好说,但到底多了几分胜算。然后便绷住一张表情克制的俏脸,款款上前,跪下请安。凤子桓让她起来说话,她也就起来,不敢跪在地上要挟皇帝。
      “陛下,臣妾今日前来,是为了宁妃妹妹的事。”凤子桓点点头,没看她,似乎有些冷淡。她对此有所准备,继续说道:“现如今,朱家反贼父子已经到案,朱世景也在牢中招供此事与旁支皆无关系,是他父子三人的谋划而已。何况宁妃久居深宫,也只是因为血脉被牵连。她平日管理后宫,于皇室实在贡献良多,现如今,臣妾以为,也到了放她出来还她自由的时候。请陛下开恩。”
      她低着头,感觉到凤子樟在看她。而皇帝依旧一言不发。
      没多久,凤子樟的目光移开了,她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听见凤子樟进言道:“姐姐,段妃姐姐说得在理。当时将朱家姐弟分开关押,有当时的种种必要。现在把他们放了,也是必要的。至少可以让天下看明白皇家即便在处理此事这样一件公事私事相混杂的事情的时候,不但公正严明,而且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姐姐,现在展示一下皇家的柔情,于战局和稳定人心也很有必要。”
      段岂尘以为凤子樟的这一番话过去,皇帝总能被说动了吧。凤子桓还是谁也不看,保持沉默。不但不表示是否同意,也不提出自己的疑问在哪里。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化解凤子桓可能提的各种问题,唯独没想到对着冷漠要怎么办。她有点儿慌。
      “陛下——”她还没说完,凤子桓却突然开口了:“朱世景朱高之虽然已经到案,审讯也还在进行。说宁妃不涉其中,朕也相信。只是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没了结几天,就把人放了,难道不会相反导致天下人觉得朕徇私?因为是国舅,因为是朱家,就得到过多的宽恕?难道不就是朕之前对朱家的过度宽纵,才导致这次广陵险些陷于敌手?现在朕要是再给他们机会,岂不是落人口实,引人耻笑?”
      “姐姐!”
      “陛下!”
      段岂尘和凤子樟都想阻止皇帝继续说下去,但凤子桓根本不为所动,她其实同意释放朱仙婉,但她忍不住要说下去,因为她想到就生气。
      “再说了,谋逆无论如何都是夷族之罪,顾家刚刚在吴郡焚了祖宅阖家殉葬,在建康的人口也悉数斩首;这通敌叛国的朱家,就能如此轻轻放过了?”
      “陛下!”段岂尘站起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陛下若不能看在生者的份上,就看在死了的人的份上吧!”她用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口中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朱仙婉在宫中出的力做的事,与两位皇女的血缘关系,以及身体不好,如今冬天到了,只有一个服侍怕是忙不过来,宁妃宫中又冷应该赶紧出来换个地方住等等。她看不见凤子桓的表情,不知道凤子桓其实已经没有在听她说话。
      凤子樟想要出言相助,但段岂尘说得太快太多,她插不进嘴。然而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姐姐,她惊讶地发现,姐姐正出神地望着殿外的空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也就不知道该不该打断这各自忙碌的两人。
      凤子桓看到了朱仙芝的背影,站在殿前的院子里,穿着冬天的厚实大氅,微笑望着枝头。之所以能看到,并非仅仅因为段岂尘那么一说,还因为昨天晚上她梦见了朱仙芝。梦里,她在一间老旧阴暗的木头房子里走动,上楼。房子里有很多美丽的女性,挤挤挨挨,见到她纷纷向两侧躲开。而她知道,自己要上楼,上楼去找朱仙芝。等到推开顶楼唯一的一间房的木门,朱仙芝果然站在里面。
      她很久没有梦见朱仙芝了,于是在梦中流下泪来。
      她对朱仙芝说,好久不见,让我抱抱你。
      她走上去,一切从幻影变为尘埃。失魂落魄的她四下寻不见朱仙芝,打开窗子,晦暗的天空下着雨。远远地她看见崔玄寂在街市上站着,仰望着她,脸上带着泪水,就像那天晚上那样。
      那些没有失去过挚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理解她的悲伤,更遑论现在的挣扎。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朱仙婉是唯一一个可以理解她的人。
      “你起来。”她对段岂尘说,段岂尘拒绝——最终还是选择以长跪不起为要挟——她无奈,尽量平静地说道:“朕没有说,要把宁妃怎么样啊。朕只是希望……这件事不要闹大,不要传扬地难听。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这样:把朱和之从大牢里放出来,圈禁在他自己的家中,派羽林军严加看管,并且不许他把日子快得快活了,免生是非。把宁妃放出来,禁足在你的宫中,可以了吗?”
      段岂尘磕头如捣蒜,谢恩不迭。凤子桓叹口气,“你们都走吧。朕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两人告退,各自奉旨做事去了。
      而凤子桓一个人在殿上坐到午夜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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