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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中秋家宴,别人都回去糟心了,皇室倒是一派喜气洋洋:两位皇女还在与世无争的环境里,段岂尘本与纷争无涉,总惹祸的弟弟没有涉事朱仙婉也就放心,更何况凤子桓自己舒心了,小小的皇室家庭也就开心了。
      本来全家赏月,应当安排在晚上,至少等月出之后。但是凤煦好像有些着凉生病,只好早些用膳。凤子桓坐拥两位妃子,却从来不曾叫她们晚上作陪。今天宴席上她心情大好,举着酒杯对段岂尘说:“皇室团圆,却不能叫你与族人团圆,是朕之过失。朕决定邀请你们段部的族人冬天来建康朝贺,与你相见。安排在冬天,主要是为了等回去的风向合适,你看如何?”
      段岂尘当即起身——照朱仙婉看起来,几乎是蹦起来的——走到御前跪谢皇帝,又要来三大杯的酒,要敬谢皇帝。凤子桓笑着说:“朕可以满饮此杯,但陪不了你三杯!”段岂尘说哪要陛下喝,陛下一杯,臣妾当三觚!说着就喝。朱仙婉都不知道自己要劝谁不要喝多。段岂尘善饮,宫中没有对手,放眼建康估计也没有,因为她可以喝得又快又急,别人按照她的速度喝,早已被后发而至的酒劲打倒;而凤子桓内力充沛,朱仙婉曾听姐姐说,如果凤子桓保持练□□室的家传功夫的话,可以一直保持天下第一的地位,斗酒何惧?她刚说服自己别劝了,放下酒杯的凤子桓让段岂尘回去坐着,然后就开始讲鸿门宴的故事。先问两位皇女是否知道,二人皆点头,然后凤熙立刻开始背诵,遇到有记不清楚的地方,凤煦就会出言帮她继续背下去。直到樊哙出场的时候,凤子桓亲自跟着背起来。
      “‘壮士!赐之卮酒!’啊,想想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才是真壮士!”
      朱仙婉就知道凤子桓在这儿埋伏着呢,瞥一眼段岂尘,果然听得入神。
      完了,她想。
      果然凤子桓让给段岂尘赐酒,“壮士!”朱仙婉心想果然是最近太过顺气舒心高兴的缘故,而这个鲜卑女子也是欢喜太过。她坐在凤子桓的下首,身边就是段岂尘,就看着身边两个人像市井之徒一样地喝啊喝,努力找出既不会使这两人败兴又能阻止她们继续喝下去的话来。
      幸好凤子桓还有一点理智在,主动打住。按照朱仙婉的理解,她已经喝得够多,而段岂尘执意要喝皇帝的三倍以示尊敬,这会儿已经轻轻地摇晃起来。
      朱仙婉心道,大白天的!
      宴会散去,她把段岂尘扶回段岂尘的寝宫,准备让半醉之人睡着醒酒。放下睡着的段岂尘之后,又出门去看望两位皇女,正好在路上遇见了崔玄寂。“下官拜见宁妃娘娘。”
      朱仙婉见她居然穿着羽林中郎将的官服,看来是节日依然值班的好人,“崔大人这是从何处来?”
      “下官前日见皇长女缺席训练,今日才知道皇长女是染了风寒,便特来看望。”
      “哦,有劳崔大人了。”
      “下官应该的。”
      “嗯……”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补充道:“陛下中秋家宴上,与段妃饮酒甚多,段妃已然醉倒,陛下那边我也……不太方便一直去看。崔大人作为近侍,大概可以借故照看陛下一下——”
      “下官遵命。”
      崔玄寂立即告辞,朱仙婉望着她背影。
      天色擦黑时,凤子桓正在寝宫看书,崔玄寂走进去,一路不闻酒气,感到诧异。凤子桓见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哦?你是来看朕喝酒没喝酒的吗?”然后对崔玄寂晃一晃桌上的茶杯,崔玄寂了然。
      “朕酒没喝到桂花酒,总可以喝点桂花清茶解酒。过来坐。”又招呼女官给崔玄寂也上来茶点,崔玄寂自己老老实实地从女官手里接过,口中道谢。
      凤子桓打量着她的身影,“你这样——”
      “嗯?”
      “总是在节日便来值班,放别人去过节,作为中郎将,实在太过友善了。何况今年不比往日,豫章公夫妇都在建康,他们的儿子已经戍边去了,你又跑到宫中来,豫章公夫妇记恨起朕来,怎么办?”
      崔玄寂一边笑一边给凤子桓斟满一杯——这已经成了她在场时基本不假手他人的事,尤其是在寝宫——“陛下说笑。我的父母此番来建康,要说也是与姑姑团聚。”
      “哦?就不想你吗?”
      “嗯,想肯定也想,只是孩子嘛,无论男女,有的也是不见了想,见了又烦的。他们刚来的时候,还没好上一日,第二日起来母亲就开始苛责我作为女儿镇日里走马巡逻,一点儿都不注意打扮。”
      凤子桓哈哈大笑,“令堂——哈哈哈哈哈哈——令堂竟然会这样说你?”
      “我怎敢欺君。”
      凤子桓笑个不住,“哈哈哈哈哈哈!朕无论如何想不到啊。朕原以为,你在豫章怎么也算千金小姐。毕竟那是你家,你又是长房嫡宗。你在豫章,到底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就着清茶和两样茶点、三样水果,崔玄寂和凤子桓说起她的年少,父母如何教导,崔仪和江渊如何偶尔出现,又如何教导。出于自保,也出于不要破坏这轻松的气氛,她尽量捡那些好玩的小事说。“朕以为你已经算是话少沉默的,哪知道原来你哥哥更沉闷。朕印象中豫章公夫妇都不是这样的人啊,养你们兄妹二人可是够生气的了,哈哈哈哈哈。”
      崔玄寂也笑,“是啊,所以他们俩一块儿比带着我们俩好。”
      凤子桓摆摆手,“但不论怎么说,天下父母都是爱子女的,有的爱得偏颇,有的爱得不得法,有的想要爱却不敢,都有。像朕当时,还做皇太女的时候,出入朱府,就经常见到老师痛打朱和之。可惜无论怎么打,他就是不听话,不成器。你可知道?他那会儿才多大,就知道在外面胡乱玩,还跑到朕这里来求朕帮他掩盖——没有宣召,贸然进宫,也是真敢!”
      “这,岂不是要被朱老先生给打死?”
      “何止!关在家里禁足了两个月!唉,老师始终希望能培养一个像他一样的、甚至能够超过他的儿子,可惜愿望只能落空啊。你小时候,豫章公夫妇二人对你就没有点什么要求吗?”
      “没有。父亲母亲只希望我们顺利长大,能为国家做出贡献最好,不能也罢,但是不能惹事生非。倒是姑姑对我们的要求多一点。”
      “崔相这样要求你们,大约还是希望有人来取代她吧。”
      崔玄寂一反常态——或许是渐渐升高的月亮的作用——对凤子桓说了实话:“或许吧。姑姑也想早日离开朝堂,带着江渊的骨灰,回到豫章山里去。”
      一时安静,好像每个知情的人此刻都能感到惆怅。
      “小时候,我曾经跟从江渊学习射箭。”崔玄寂率先打破沉默,凤子桓立刻跟上话题:“朕记得江渊武功一流,尤其是这种战场上的实战之术。可惜今日天色已晚,来日当叫你表演给朕看,朕射箭从不行的。”
      “陛下说笑,平日围猎,陛下的弓术何止是好啊。”
      “少来,朕久居深宫,少有时间练习,就算有也没有人陪朕练习,武艺不知退步了多少。更何况那围猎之时,不过抓住瞄准的机会,加以一点内力罢了。要是一直都用自己的内功去辅助,就不算是射箭射得好。如今看来,六艺{91}之中,礼、乐、射、书,你不但通,而且善。其他两个如何?”
      “几近不通。”
      “朕不信,御你总是会的。”
      凤子桓刚想说“不许欺君”,又怕把崔玄寂弄得跪下去,于是等崔玄寂再推辞一番,也就作罢。
      对坐赏月,凤子桓又想唤人取酒来,崔玄寂连忙阻止,凤子桓道:“单纯赏月,未免无聊。不做点其他的,也对不起这月亮啊。不然咱们下棋?不不不,光照不足,下棋为难眼睛。舞剑为乐吧!”崔玄寂心说你这一会儿一个主意,没一个是好主意啊!
      “陛下,我看这栗子与菱角甚好,不如就吃吃喝喝,我再给陛下讲几个故事吧。”
      凤子桓一愣,没料到崔玄寂会用一种近乎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自己,“好啊,你讲,朕听。但是朕要求你,一不许与旧故事相同,二不许是朕听过的。讲到月上中天,还没重样,朕就不喝酒了;若是重样,罚你三杯!”崔玄寂笑着答好,一边给凤子桓剥栗子和菱角,一边开始讲故事。从小她从崔仪和江渊那里听来的故事何止上百,她又好读稗官野史,只要挑几个少见的,她甚至有把握哄凤子桓哄到明天早上都不重样。
      说呀说呀,什么飞燕的七宝避风台,什么燕太子丹不得离秦,快到月上中天时,她便开始说最近才听来的“阳羡鹅笼{92}”的奇怪故事。越往后说,便越是声情并茂起来,每说一层“吞回”,自己就吃一个菱角;说到最后那女子也被书生给吞回去时,她吃了个栗子。说完,凤子桓击掌大笑,“这是你自己编出来的,还是从何处看来的?”
      “回陛下,是前日休息与友人在街市上听来的。”
      “何等精彩!不如朕赏了你,你再去赏赐那讲故事的人!”
      崔玄寂当然是随她怎么样都好,毕竟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见凤子桓面前的菱角和栗子都吃完了,又麻利地给她剥。凤子桓见状,心底一股柔情升起,想伸手去握那平日里威武地握刀、现在又灵巧地剥栗子的手,却最终没有伸手。
      “平日里让你为朕做了那么多,现在还要你剥栗子,真是苦了你了。”她柔声道。
      崔玄寂动作一滞,接着继续剥栗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今日有人在朝堂上向廷尉再度发难,认为廷尉查案不利,行刺皇帝的真凶至今未获,将保卫的压力提到这么大,对比羽林中郎将,属于失职,理当重罚。凤子桓知道则是一种曲折的报复,于是压了下来。但凤子桓也想了想,崔玄寂入宫这么久,真的还有必要留着她吗?
      如果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实际上崔玄寂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她走了,已经建立好的机制依然是可以如常运转的。老是扣着崔玄寂陪伴在自己左右,说什么为安全计,是不是也太累着她了?不然就给她换个位子,既可以做近侍,又不必如此忙碌劳累?
      但非理性的层面里,她就是不想放走崔玄寂。崔玄寂在她身边,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愉快。毕竟她在此中享受的是何等亲密的知己之情。这比毫无朋友、唯一的妹妹还对朝政毫无兴趣好多了。是因为崔玄寂的出现,她才觉得不孤独的。
      她差点就想感谢那些刺客了。
      “玄寂,镇日让你跟着朕,你可觉得无聊?”
      “陛下——”
      “说实话,客套话不要,也不要行礼。”
      “我不觉得。我觉得安安静静很好。何况还能在陛下需要的时候立刻说出我的想法。”
      “就不喜欢外面去玩玩?”
      “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建康城里,斗酒,清谈,樗蒲,我都没什么兴趣。”
      “难怪令堂要说你!哈哈哈哈哈!朕计划着,九月以后,你把朕的护卫就安排成她们自己的轮班就好了,你无须把自己的也算进去,你每日来可以,不来告假也无妨,至多重大节庆你必须来便是。免得非常之制成了常设,招人非议,而你也无须这样劳累。”
      凤子桓拿起栗子,扔进嘴里,果然甘甜可口,“不然将你累病了,豫章公和崔相可不答应哟!”
      “是。”崔玄寂只好这么答。当然彼此心里都清楚,她肯定还是天天来。即便有了在宫中随意行走的权力,也不会到处乱跑。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你剥我吃,偶尔说两句话聊聊各自小时候的事,安详静美。那边厢,朱仙婉可就不觉得静美了。因为段岂尘醉到现在都没醒,一直在睡。她来是带了醒酒汤来的,哪知道来了段岂尘是这样一个“没醒”;她问鲜卑婢女,婢女们说这也很少有,有点儿担心。朱仙婉遂决定留下等着看看。
      哪知道等着等着,这家伙睡着睡着,还打起鼾来了。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过中秋夜?朱仙婉想,我一定是疯了。
      就在这时,段岂尘似乎醒了——保不齐是被自己的鼾声给叫醒的——她看了看坐在一侧的朱仙婉,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在这儿干嘛呢?”

  • 作者有话要说:  {91}礼、乐、射、御、书、数。礼简单来说就是礼节,乐指乐器,射指射箭,御指驾驶马车的技术,书指文学,数指算数。
    {92}出自南朝梁的吴均《续齐谐记》,非常奇特的脑洞超大的故事,在此不赘述,有兴趣者可以去看一看,可百度搜索“鹅笼书生”。作者是在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中读到的。这里本文虽然是架空,但部分还是选取了魏晋南北朝的背景,所以将这个故事设定为当时的传闻,而非来自于前代。当然如果在架空故事里说到这个典故,则原文中年号之类必须改掉,为省去麻烦,作者在文中也不引用原文。有一种说法认为这个故事是从《旧杂譬喻经》改来的,此经也是出现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亦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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