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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雨中的彭泽湖{66},烟波浩渺,湖岸依稀。凤子樟和谢琰乘船自鄱水而下,行了一日,总算入了彭泽湖。船家说半日后就能入吁水。凤子樟略感宽心。回头看船头处,谢琰站在那里。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哦?我就四处望望。”
      “不怕淋湿了?”
      “这点雨罢了,夏日天热,湿了又干。”
      谢琰看一眼凤子樟,见她不知何时又换了一副面纱,“姑娘在建康时,可有见过我那表亲,姓崔名玄寂的。”
      “听过,但不曾见过。怎么?”
      “啊,我不过在想,崔玄寂那人吹箫吹得非常好,要有她在,对着这细雨霏霏的彭泽,吹上一曲,便是再好没有了。”
      “这么说你不会吹箫?”
      “我嘛不如她,我吹笛子比她吹得好。”
      “这般景致,吹笛子也好啊。何必拘泥于吹箫。”
      “姑娘,你不觉得,箫声苍凉悠远,正合雨中烟波;笛声清浅自由,当配杏花春雨?”
      凤子樟道:“是这么说没错,但也要现时手边有啊。如果没有,又想抒怀,何必拘泥。你要是吹得好,自然能吹出你想要的苍凉悠远来。”谢琰点头,“说的不错,是我小家子气了。”说着她便从口袋里掏出竹笛,吹了一曲。凤子樟就在她身边站着,听完倒觉得谢琰所说不错——或者也怪船家准备靠岸休息——笛子就是清浅调皮,对着浩渺的风景,怎么着都差那么一点。
      两人为了安全,将马匹放回谢家相熟的驿站,让送回霜落去,又包了相对大些的客船,重金诱惑船家,保证他能隐匿行踪——对此,谢琰本不抱希望,她包船纯粹是因为一有钱,二凤子樟肯定有些时候不想和自己靠太近,她得给凤子樟一定的空间。船家在小渔村靠岸,上岸去购置水米,二人也下船去吃饭,叫船家自顾自便好。渔村狭小破落,两人出来虽然刻意没有穿华丽的衣服,走在这渔村小路,也依然显得瞩目。凤子樟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戴面纱出门是个无药可救的坏主意。不出百步,渔村走到了头。两人面面相觑,只好找了一下看上去还有些多余的渔获的人家,予人钱财,烦请做饭。未料渔家拿着铜钱不知所措,问二位贵客,我们家能拿出来的无非这些,要是不嫌怠慢……
      “无妨的,你去做就行。”凤子樟说。过了一会儿,对着清粥、小菜、还有蒸熟的鱼鲞,谢琰看了一眼凤子樟,凤子樟没理她,直接拿起筷子。
      吃完要走,渔家却追出来,拿着两条新鲜鱼,凤子樟以为是渔家认为钱给多了不好收,正要推拒,渔家却说,二位贵客是那条大船上的吧?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帮个忙?二人一愣,就问是何事。原来渔家思量这渔村远离城镇,儿子愚笨不堪留在家中帮忙,女儿却聪明非常,因此托了关系,送到临川郡一处去念书,来日也可以谋个好出路。但是身怀钱财,又是一个女儿家,独自上路恐有不测,家中又没有人手送她去,实在不知道如何出门去。今日得见二位贵客,一看就是……
      凤子樟阻止渔夫再夸下去,直接问,要到哪个地方,我们顺路载你过去就是,不用担心。渔夫道谢不迭,叫出女儿来与她二人相见,又将鲜鱼往凤子樟手里塞。凤子樟正想推辞不收,谢琰却抢先一步拿下鱼,又问了详细的地点,帮渔家女拿上行李,这方与渔夫告别。
      在船上,谢琰去安排船家如何去绕路,凤子樟便坐下与那渔家女聊天。问她身世,又读了什么书,渔家女还带了琴,说准备去投哪一门亲戚,读哪一所私设的学堂云云。入夜,渔家女休息了,凤子樟问谢琰:“可找到如何送这姑娘去的渡口了?”
      “渡口?不用渡口。我知道她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有我的朋友,我直接到岸上去拜托人家就是,没问题,照顾这小姑娘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轻而易举。”
      “又是你家的生意,还是?”凤子樟问。
      “不,我自己的朋友,江湖人士。在别人家的地盘上,没有世族朋友,世族朋友多假惺惺,倒是这些江湖朋友,仗义可靠。我说,那两条鱼,我准备都让船家做了,给这姑娘吃,你觉得呢?”
      凤子樟说好,又反应过来,“你跟我商量什么。”
      谢琰歪着脑袋看着她,活像她问了一个无意义的问题,“为什么不呢?”
      等到次日醒来,大雨瓢泼。一行人皆不得到船外去。凤子樟见状,就问渔家女可不可以借她的琴弹一弹,渔家女说恩人借什么都可以。凤子樟笑,取出渔家女的琴,先是小心擦拭了一番,然后搬到稍微靠近船头的地方坐下,随性演奏起来。练了一会儿平日熟知的曲子,感到手指放松了,就开始随性演奏。世上但凡乐曲,总有个起承转合。再具有强烈表现力的乐器,也会有调子累了的时候,不能一路奋力到底,否则曲折人倦,不再优美悦耳。恰在凤子樟弹到一半、卡在转折处不知当如何复起时,笛声至,侧目而视,是谢琰走到她身边。
      谢琰的笛声朴实无华,如牧童放牛的小调,凤子樟会意,抚琴以和,两种乐器的声音渐渐融为一体。虽无一为主,却互相唱合,和谐匀称,既不显得过于亲密纠缠,又毫不疏远。这一曲的主流,原不是留给乐器演奏,竟是大段的留白,留给闻者去想象的;恰如这大雨中切实存在又不可描摹其形状的清新空气。
      一曲终了,凤子樟把琴搬回去,细细擦拭,以免沾了水。渔家女说,二位恩人是何方高人,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好听的曲子。二人笑而不答。
      又过一日,入夜便到了渔家女要下船的地方。谢琰趁着夜色上船去找她的朋友,第二天清晨便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妖艳人物前来接走了渔家女。渔家女对二人道谢,虽然有些紧张,但见谢琰的朋友虽看上去妖艳得雌雄莫辨、对她却是实在亲切友好,也就欢喜地随那人去了。
      船复出发,谢琰说:“到底是小孩子,十五六岁,看见那家伙竟然不防备。”
      凤子樟笑道:“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把人家给卖了?”
      “那当然不会!你又逗我!”
      “明明是你自己这么说,怪得了何人。不过,你那位朋友,到底是何人?”
      “江湖人士,说了你难道会知道?”
      凤子樟托腮,“我见他……妖艳至极,又难断是男是女,不过有些好奇。”
      谢琰道:“这世上,男女不过一副躯体罢了。人之至贵,难道是那几两肉?依我看,倒是人品和才能重要得多。”
      “我自然懂得这道理,不过是觉得,”凤子樟抱着双臂,二人一道立在船头,“觉得他美艳,美艳过世上许多女子。”
      “胡说,天下女子,各有各的美丽,岂止他那一种!他就喜欢炫耀自己的美色。但连这混球也说,自己武功天下第一,美色却未必如是。”
      “你不与我抬杠,便过不了日子了?”凤子樟道,谢琰忙道歉,没说两句,凤子樟笑了:“我逗你呢。没事,平日,”想起在建康府上或是开善寺里的清淡日子,“也没什么人和我这样聊天。挺开心的。”
      两人相视而笑,又各自望了一会儿水光山色,凤子樟又开始问:“那人当真是武功天下第一?”
      第二天下午,两人到了渡口,下船投宿,休整一日,改换衣装。次日准备乘马车往建安县城去。小渡口没有像样的马车牛车,凤子樟指着老农拉稻草的破车便说,“这个甚好,天气又热,我们不妨如此去。就是别压坏了人家的车。”二人问了老农可是往建安县方向去,又问了价钱。上车时,谢琰拿出自己的麻布斗篷,给凤子樟垫着坐。路上又生怕压坏人家牛车累坏人家的牛,谢琰不时还跳下来走路跟着。凤子樟问她累不累,她说不怕,就当练习轻功。乐得老农道,这位姑娘好身手,好体格!
      夜里投宿于茅草客栈,凤子樟道:“你弄得我好像一个娇弱千金一般,吃不得苦,受不得罪。”
      “你吃得苦,受得罪,这我都信。可我——”谢琰难得一时语塞,想说“可我见不得你吃苦受罪”,又觉得实在冒犯,只好留着这半截话头悬置空中。
      次日两人改为步行,谢琰还怕累坏了凤子樟。她这时候早已认定此人就是南康王,否则以她所知,李章自幼清修,除了佛法,就是佛法,不大可能会武功。这人不但会武功,而且聪明过甚,目的清晰,旷达冷静,不是身负神秘使命的南康王,又能是谁?
      可是管她是谁,她想,我并非因为她是谁而对她……
      想到这里,谢琰连忙收敛心神,专心走路,提醒自己,此处不必会稽,要多加小心。
      官道后面一阵奔马扬尘,两人走到一边让开。没想到这队人马没走多远竟然停下了,有两个人骑马向她们走来。凤子樟正怀疑,谢琰却笑了起来。
      “真是巧了。”
      “巧了?”
      “巧啊,咱们不用走路了。”
      为首的穿了一身月白猎装的女子离得远远地便大叫道:“谢琰!好家伙我正找你呢!”
      凤子樟略有警惕,问道:“这又是你的朋友?”
      “自然。还是过命的朋友。”
      二人随这位借口有事相求便免了自我介绍的女子一路狂奔,回到女子在建安县城内的府上。坐定,又等着主人家进去换了一整套桃红配杏黄的襦裙出来,凤子樟才知道女子姓公孙名曼,建安郡中的豪侠。与谢琰相交多年,算得上是一块儿玩大的朋友。凤子樟还未来得及细究和谢琰玩大的怎么还会有这号人物,公孙曼就开口了:“我正准备差人去找你,实在没办法了,真真是怪事,没你帮忙我解决不了了。”
      “你又摊上什么事儿了,要我帮忙,你可要问她。”
      公孙曼看向凤子樟之际,谢琰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决定,自己绝不代劳。见凤子樟诧异,谢琰又补充道:“我可是为了陪她出来的。”公孙曼回头看谢琰表示疑惑非常的间隙,二人迅速对视,凤子樟旋即表态道:“无妨。公孙姑娘有事便说,能帮到的我一定帮。”
      公孙曼懒得去想里面奇异的逻辑关系,“是这样的,我家啊,呃,你看我虽然是个任侠的人,但再是任侠也要有钱。我家历代就靠酿酒为业。我家的酒,最好的部分都可以进贡到建康去。姑娘可懂酿酒?”
      凤子樟点头,“略懂一些。”
      “那就好说了。这几年建安郡不曾遇到荒年,按理粮食是够的。我家自有良田,偶尔从市面购买一些,其实从未缺过粮食。然而到了今年,该下新酒了,几个打了十几年交道的粮商那里都没了粮不说,连我从北方进的作曲的大豆,都被人劫了!”
      听到这里,谢琰笑道:“还有人敢劫你的东西?”
      公孙曼怒道:“可不是奇了怪了!气死我了!这事儿我摆不平了,只能找你了!”
      谢琰不答,只是笑。
      凤子樟问:“北方购买的大豆,如何运到尊府呢?”
      公孙曼答:“按祖制,都是从汉水下沔水,过彭泽湖再走吁水。这时节是丰水期,可走大船,运粮又多又快。”
      “那,豆子是在何处被劫的?”
      “一共被劫了三次,”谢琰又笑,公孙曼挥手就要打她。凤子樟眼看公孙曼出手又快又猛,谢琰轻松抬起手臂便招架了,“一共三批大豆,一批是在在湖中心被劫了,一批在吁水转船是时在上被劫了,还有一批在吁水被劫走。来者黑衣骏马,武艺高强人马众多,我家豢养之死士都不能敌。”
      “你就没去报官?”谢琰问,“光天化日啊,劫了你的酒,影响来年的贡酒。冒犯皇家,死罪死罪。”
      “你以为我没去?县令听到都吓傻了,追查数日,一点线索都没有。何况这连日大雨,一点痕迹也无,无从下手。我正想,是否是道上的朋友与我为敌。但近来我也犯什么人,往日旧仇,你也知道的,死的死走的走,难道千里迢迢从河西来整我?”
      谢琰摇头笑道:“我这就修书,让我家给你弄点来就是了。要多少,直说。”
      “豆子事小,你个死鬼,你也不想想,要是有人存心整我!这种情况下,但凡入了建安郡的豆子,怎么可能到我手里?”
      谢琰刚想说“难道你觉得有人敢抢我家”,转念一想,公孙曼又不傻,必然觉得里面有蹊跷。凤子樟也想到了,接茬道:“无论何人抢了公孙姑娘的大豆,或是倾倒于何处,或是烧了,或是卖了,或是存了起来。无非这几种处理方法,断不会凭空消失。如今若想抓到真凶,便可派人往周边郡县去查看,假托收购,一旦有异常,就可能是销赃了。”
      公孙曼点头道:“这一出我也想到了,人也派了,我就是怕我一个人对付不来,面子又不如她大,”指指谢琰,谢琰作势要用竹笛敲公孙曼的手指头,“正好二位来了,可以与我一道。我就倾尽地主之谊以招待了,还望不嫌怠慢!”
      “怠慢倒是不怕的,你怠慢我也怠慢惯了,就是别怠慢人家。”谢琰道。
      “你这烂嘴,我给你撕了!”公孙曼扑上去,谢琰就躲,两人毫不忌讳的闹成一团。公孙曼姿容秀美,虽然不如前日见到的那位“武功天下第一”的朋友艳丽,但朱唇玉指,长指甲上染了好一层光泽明亮颜色鲜艳的蔻丹,还梳了个堕马髻{67},妩媚至极,不下段岂尘。看她这样扑向面冠如玉的谢琰,凤子樟不知怎么,心下烦恼起来。
      她自然是做不来这样的妩媚的,她的天性是凡事都不喜欢外露,既厌恶外界的低俗目光,也嫌弃鄙俗之辈的欣赏,富于天才固自傲。但是当真遇到了这样以外露的、发散的、像杨柳枝条一样随风摆动的妩媚,她又有些羡慕。
      可这烦恼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66}即鄱阳湖。
    {67}堕马髻,又称为倭堕髻,是中国魏晋时期流行的一种妇女发型。这种发型的特色在于往下侧垂至肩部,并从发髻中分出一绺头发自由散落,与人发髻散落之感,如果加上愁眉妆和啼妆,犹如女子甫从马上摔落之姿,能够增加女子的妩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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