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48、凤轸

　　玉霄峰的后厨里有几十个厨子，石衡甚至没有机会说一句找刘天师，就被人缴下蔬菜担子，赶出了厨房。

　　护送他们上来的两个侍卫正坐在后厨吃新洗出来的水果，挥手让他二人在门口等着。石衡和元丹丘面面相觑，达成了一致——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万一被抓住了，就说自己内急走错了地方。

　　他们二人都没有到过天台山，根本不知道这后厨与白云子的道观相隔有多远。只是猜测着，既然要为道观那么多人准备食材，这两处的距离应该不太远。否则这山风吹着，不一会儿饭菜都冷了，还吃什么？

　　天台山历来是道教圣地，早在三国世代，高道葛玄就来此立观。唐睿宗时期，更是十分推崇道教，多次来这里向白云子问问道，并下诏在□□院墟址上建立桐柏观。观内有黄云堂、凤轸台、从妙台、元晨坛、朝真坛、朝斗坛及炼形室、龙章阁。宫观巍峨高耸云端，常年如同仙宫一般云雾缭绕。为了保持宫观的神秘，睿宗还下旨方圆四十里内不得樵猎，五里不许迁葬。

　　石衡和元丹丘都是第一次来天台山，相比于乾明观那样的小观，桐柏观已经超出了普通意义上的道观，它更像是一座皇宫。二人既要躲避四处巡查的守卫，又要寻找白云子的下落，还要在错综复杂的道观内保持清醒不迷路，实在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我们这样像无头的苍蝇乱撞是不行的。”在吕天师的大殿内，元丹丘靠在一只铜制仙鹤边上，气喘吁吁道：“必须要想个法子出来，否则万一走错了地方，被当成刺客就完了。”

　　石衡握着冰冷的青冥剑，道：“普通道士一般住哪里？我们去找两件衣服换了才是正经。”

　　这倒是真的，他们身上穿着菜农的衣服，就算是进得了白云子的殿内，也会被赶出来吧。

　　“乾明观人少，师徒几人就住在吕天师殿的偏殿，和这桐柏观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刚才我们也看了，这里的吕天师殿根本就没有偏殿。”元旦丘道：“不过按照常理，道士应该住得离炼形室不远。”

　　可是炼形室又在哪里呢？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际，殿外走来两个身着道袍的小童，一人持一只浮尘往殿内走来。元丹丘抓住石衡的手臂一拉，二人一同躲到了殿内的黄色经帆之后。

　　只听这两位小童中年龄较大的一位走到贡台前，恭恭敬敬为吕天师上了一注香，而后对着正在抚拭香案的小童道：“今晚你第一次陪守夜，招子放亮一点，真人看一眼什么，你就要主动用手去拿，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脑袋瓜子精明一些。”

　　那小童畏畏缩缩点点头，一脸惊惶，对于晚上如何应对仍然不知所措。

　　“但是，要你招子放亮一点，也不是让你到处乱看。公主那边，你连瞄都不要去瞄一眼，这可是大忌讳！别擦了！快点去凤轸台踩踩点，这才是顶天的大事！”那大一点的小童说着，收起浮尘搭在手臂上，一脸睥睨凡尘出了门。

　　小童低下头，小跑着跟在大童身后跑，似乎从现在开始就打算不再抬头看人，以免一不小心触碰了玉真公主的忌讳。

　　两名小童走远之后，石衡二人才从经帆内走出来，总算没有白呆，把今天晚上真人和公主出没的地方找到了。

　　元丹丘道：“可是这凤轸台又在哪里呢？”

　　石衡看着小童远去的背影，道：“等天色再暗一点，我们摸黑过去，哪里最热闹，哪里就是凤轸台。”

　　这时，从吕天师的塑像后走出一白发老者，笑眯眯对二人道：“你们要去凤轸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二人一大跳，石衡被人逮了个正着，下意识想要拔剑，转头一看，又归于平静，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白云子司马承祯。

　　“峨眉史怀一弟子广浚受师父遗命，前来拜见真人。不想在这桐柏观内迷了路，还请真人见谅。”石衡恭敬地作了一个揖。

　　元丹丘惊讶地看了石衡一眼，也跟着作揖道：“峨眉乾明观元冲子座下弟子元丹丘拜见真人。”

　　白云子摆摆手，道：“不必拘礼，来坐下说话。”

　　三人便在吕天师像前就着蒲垫坐下，白云子道：“怀一是什么时候走的？”

　　石衡老老实实报了时间，只听白云子道：“药王来找我时，我便料到峨眉灵宿有难，没想到这祸事还牵连了怀一。想他这半生情义千秋，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真是可惜了。”

　　石衡点头称是。

　　白云子又道：“你手中的青冥剑给我看看。这青冥剑本是上古时期，女娲补天时遗留下的玄石所造，来路我并不知晓，只知道这么些年先是跟了伯玉，又是跟了史怀一，如今又到了你手中。”白云子接过剑，仔细端详片刻道：“剑是好剑，就是煞气太重，留在身边，冲煞了运道。你说你叫广浚？”

　　石衡点点头，道：“是家师赐名。”

　　白云子将青冥剑递给他，道：“你的命格很好。既然借了这条命，就好好活着，把这剑送人了吧，忘了前尘往事、割断情爱纠葛，安安心心当一个和尚，或许还能善终。”

　　说完，白云子又将头转向元丹丘，道：“元冲子可安好？”

　　元丹丘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帝王师，难免有些紧张，道：“家师一切安好。”

　　白云子捋了一把胡子，道：“天资不错，是个好苗子。若能静下心来，应该能自成一派。我能够给你引路，却无法给你答案。你要的答案，终究要你自己去寻找。”

　　难怪世人都说白云子是神仙在世，短短几句话，便将石衡二人的境况分析了一个透。

　　石衡道：“感谢真人开示。只是......”

　　白云子不再听他言语，起身道：“这剑不是你的，这剑中的人也不是你的。你这又是何苦？”

　　石衡亦起身，道：“是不是我的不要紧，冲煞运势也没关系，但请真人救救她。”说完，石衡单膝下跪，双手将剑奉给白云子。

　　白云子也不接剑，叹了口气道：“药王那老家伙都救不了她，我又拿什么来救？把你支过来找我，这不是瞎扯淡吗？”

　　“你先起来。”白云子扶起石衡，道：“万物有其时，虽然有物化而为灵、人修而成仙的传说，但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宿命，这宿命就是当生则生，当死则死。要想打破生死这个宿命，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不能两头都占着是不是？”

　　石衡听着白云子的话，只觉得心底一阵冰凉，就像那青冥剑内的寒气，全部都灌进了他胸口，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结了冰。这样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我如果要救她，需要什么代价？”

　　白云子皱起眉头，道：“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脑袋怎么那么杠？这女子花费了这么大力气，不就是让你......”白云子顿了顿，若有所思看着石衡，半晌才道：“原来如此！我差点就没转过弯来！那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个脾气。走吧，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石衡会心一笑，既然他认出了自己，应该会帮这个忙了吧。

　　“元丹丘是吧？今晚和公主一起吃酒，一起来吧。”

　　白云子说的酒并非常人所讲的酒，而是天台山自酿的养生酒，用他们的行话叫服丹——意思就是，这个可不是酒，而是修生养生的丹药。不过到底是不是酒，只有喝的人知道了。

　　凤轸台是观中接待女性贵客的场地，是睿宗亲自派人修建的，专门用于他的两个宝贝女儿在此修道时所住，远远看着，那些勾起的檐角就像是展翅欲飞的仙鹤一般，宏大的宫观倒不似一般的道观，和长安与洛阳的皇宫倒有几分相似。

　　这凤轸台常年有玉真公主的人在此打扫，外人不得轻易入内，白云子笑道：“你们算是选对了日子，我也是有好几年没来过了。”

　　见石衡不说话，元丹丘只好赔笑，道：“公主常在各地游历，仅仅今年就在五台山、青城山住了半年有余，来这里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白云子笑笑，道：“你认识公主？”

　　元丹丘微微颔首，道：“今年奉家师之命到青城山，有缘见到了紫阳真人和旅居青城的公主，十分荣幸得到了他们的教诲，自觉获益颇多。”

　　白云子理了理浮尘，道：“元冲子倒是很会教徒弟。”

　　元丹丘道：“师父常教导我，要勤读诗书，多历河山，只有见够了世间百态，才能回归道一。真人《坐忘论》一书，师父要我反复研读，参透其中的精髓，对修道大有裨益。”

　　白云子点点头，道：“你若有心学习，明日观中还有课程，你可以去旁听一下，和我座下徒子徒孙交流。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及时问我。”

　　元丹丘停下脚步，整整齐齐给白云子行了一个大礼，道：“多谢真人。”

　　石衡在一旁看着，道：“林宗很有悟性，我要是你，就收他当了徒弟。”

　　白云子点了点他，叹了口气，道：“还说你没变化，如今倒是圆融了许多。别说我早已闭关不再收徒，即便是为此破例了，也没有背着元冲子抢他徒弟的道理。”

　　元丹丘作揖道：“多谢真人抬爱，修习之人不讲虚名，能在此得您亲授道义，自然是有师徒情义，有名无名都无妨的。”

　　白云子赞许地点点头，道：“你倒是看得开。一会儿见了持盈，我可要好好说说她，她这个徒儿当的，可没你这么大气。”

　　元丹丘笑笑并未搭话。二人在白云子的引领下进了凤轸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