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47、玉霄

　　走了将近一个月，总算是到了天台山脚下。

　　这是江南富庶之地，虽然在山脚下，商旅小贩穿行不息，一派繁华。天台山虽比不得峨眉山那么高，但从山下望去，玉霄峰隐没在雾霭中若影若现，却也仙气缥缈。

　　行到山门，一群朝山客围在入口，一些人折返回来，满脸不悦。石衡和元丹丘上前一看，山门紧闭，入口处戍守着一列皇家的侍卫，面无表情将香客挡在了门外。

　　元丹丘拉住一位转身要走的香客，问：“道友，请问这山门什么时候能开？”

　　那香客端详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山中来了贵人，贵人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怎么知道？我听你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要是不嫌麻烦就多等几月吧。”

　　白云子如今是帝王师，集皇家万千宠爱于一身，每年来天台山的皇亲贵族络绎不绝，更不必说为了讨好圣人前来求学的那些朝臣、士子们了。看这个阵势，此番前来的应该是皇亲国戚，不是公主就是个王爷。

　　二人跟着众人到了离山门不远处的一处酒家，商量该以什么法子进山。酒馆里坐满了铩羽而归的香客，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喝酒。

　　只听一黄衣香客道：“你们知道这次来的是哪位贵人吗？不知道就别瞎嚷嚷。”

　　同他一桌的青衣香客道：“我们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了？”

　　黄衣香客道：“你别说，我还真知道。玉霄峰上掌厨的刘天师，是我大舅隔壁家的远方侄子，前几日他恰好回家准备食材，说是圣人的亲妹妹，当朝玉真公主不日将到玉霄峰问道，可能几个月都回不了家，让他的父母不要担心。”

　　旁边几桌的人听他说得如此绘声绘色的，便也围拢过去，人群中又有人问：“几个月？难道山门要关几个月？”

　　黄衣香客道：“人家公主来问道，谁知道她要问多久？难道白云子还敢问她，你什么时候走呀？”说完，众人也跟他一起哈哈大笑。

　　这时，又有人问了：“那这几个月不让人上山，山上的人吃什么？”

　　黄衣香客道：“刘天师肯定会下山采买呀！不过！你们别想我替你们找关系混进去！公主谁都想看，我也想看！可是你要问我看公主一眼重要还是我这条小命重要，我只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群中一阵嘘声。石衡收回目光，手中的青冥剑寒气一日比一日更胜，如果再不见到司马承祯，绿绮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元丹丘敲了敲桌子，低声道：“季康，如果真是玉真公主驾到，我或许能想想办法。”

　　石衡挑眉，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元丹丘道：“你和怀一上人去梓州的时候，我正好去了青城山，很凑巧在那里遇到了紫阳真人和玉真公主。”

　　石衡疑惑道：“既然玉真公主也在，青城山岂会开门让你进去？”

　　元丹丘道：“紫阳真人是师父的旧友，我手中持有乾明观元冲子的拜帖。”

　　“那你现在带有乾明观的拜帖吗？”

　　“没有。”元丹丘道：“但我有这个。”

　　元丹丘说着，从包裹里取出一枚玉佩，白玉无瑕的如脂白玉，上镂空刻着龙凤呈祥，这个质地和雕工的玉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拥有的。

　　石衡看了一眼，元丹丘连忙收起来，道：“这个，是玉真公主赠与我的，或许能以此进得山门。”

　　石衡幽幽看了他一眼，元丹丘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一丝欲盖弥彰的淡然，但是他耳朵上的潮红出卖了他，石衡心下了然，默默不语喝了一杯酒。

　　这些皇室子弟是什么样的秉性，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些公主王子们，天生就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势和财富，游走在他们身边的，是帝国最有才华和野心的青年。

　　这些年轻人们，交好他们的目的原因也许有千千万万，但终极目的，无不是他们身后炫目的权势。

　　而王子公主们，他们早就看惯了这些青年们的把戏，什么诗词章赋，什么修仙炼丹，都是投桃报李的桃，抛砖引玉的砖。

　　他们虚度年华，在傲人的才华和英俊的相貌里挥霍青春，排遣他们身在帝王家的无力感。

　　像元丹丘这样英俊潇洒的青年，未经世事，单纯地像一张白纸，又无权无势，出现在她们的世界里，就像是一只小白兔落入了狼群。

　　在吃掉兔子之前，她们也许会和他游戏一番，谈谈诗歌和梦想，给小白兔营造一种自己已经融入她们的错觉。

　　等到她们玩腻了，再一脚将他踢开，寻找下一个猎物。被抛弃，被玩弄，才是这些青年们的宿命。

　　此时，旁边桌的人喝高了，正在谈论那个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也能看上你？她可是连驸马都不要的。”

　　“什么啊！我听说的可不是她不要驸马，是张果张真人不要她！”

　　“这就奇怪了，还有人不愿意当驸马的。张真人怕什么啊？”

　　“哈哈，一个字，乱呗！”

　　“我要是公主，我也不招驸马。驸马只能有一个，养个面首还有一群言官盯着，但是当道士可就不一样了，你们听说没有，玉真公主别馆里常年住着各色才子，新科进士要是不被她验验，守选都要排上好几年...... ”

　　元丹丘听着隔壁的污言秽语，脸色越来越难看，紧握的拳头颤抖起来。

　　石衡安慰他道：“不必理会他们。你的这个玉佩，还是收好吧，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此时，黄衣香客醉醺醺起身往外走去，石衡拿起青冥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跟着黄衣香客走了一路，行人渐渐稀少。在一棵歪脖子树前，黄衣香客尿胀了，照着树根撒了一泡尿。石衡站在他身后，将青冥剑往他肩膀上一指，元丹丘站在另一边，封住了他的退路。

　　经过一番拷问，黄衣香客表示，自己刚才在酒馆都是吹牛的，自己虽然知道刘天师，可刘天师并不认识他，他只是山下的一处菜农，与刘天师打过一次交道，至于玉真公主的事，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你会不会帮着送菜？”

　　“会倒是会，只是这山上查得严，你们若是要趁机溜进去，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这就轮不到你操心了，只要你把我们送进去就行。”

　　是夜，石衡和元丹丘化身为送菜的菜农，跟着黄衣香客从后门进了山。

　　被封禁的天台山内一派宁静，和山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石衡和元丹丘一人挑了一担菜，在两名侍卫的监视下，一步步往玉霄峰行进。

　　山回路转，三人累得气喘吁吁，在半路歇息。

　　黄衣香客借口去方便，钻到了树丛里，半天也没有回来。两名侍卫明显已经不耐烦了，对着元丹丘道：“你过去催催！磨磨蹭蹭的。”

　　带不明身份的人上山，若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逃不过一个死。石衡猜想，那黄衣香客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假意如厕溜走了。可是，如果他走了，自己并不认识刘天师，上了山上一样要露馅，这个家伙明显就是置自己于死地。

　　两名身着银光甲的侍卫目无表情地盯着石衡，石衡朝他们谄媚一笑，三人静静等着元丹丘归来。

　　等了许久，元丹丘也没有回来，一名侍卫转身往密林走去，剩下的那人抽出佩剑，将石衡逼坐在地上，冷冷道：“别想耍什么花招。”

　　石衡默默坐在石阶上等着，眼睛却瞄着隐藏在青菜里的青冥剑，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青冥剑也不得不见血了。

　　此时，林子里传来打斗声和叫喊声，身边的侍卫惊慌地往林子方向张望，剑刃逼近石衡，道：“大胆！你们竟敢到天台山闹事，活腻了吧？”

　　打斗声渐渐小了，石衡也巴巴看着林子深处，手握住青冥剑。元丹丘一向稳重，应该不会和侍卫起冲突，那林子里的打斗声，到底是谁？

　　这时，侍卫提着带血的剑从林子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什么，元丹丘跟在他身后，身上沾满了血。

　　“怎么回事？”

　　“那菜农居然敢偷袭我，被我一剑解决了。”侍卫擦干剑上的血迹，吐了一口唾沫，道：“幸亏有这位小兄弟抱着他，不然我还会被他敲一石头！”

　　元丹丘明显吓坏了，他在林子里找到黄衣香客，只是想抱着他不让他逃走，没料到侍卫过来看到，一剑就结果了他。

　　怀中的人瞪着惊愕地大眼睛瘫软在地，他连抱都抱不住。血喷了他一脸一身，那血刚开始是温热的，后来慢慢就冷了。

　　一条生命就这么没了。

　　我不杀伯人，伯仁却因我而死。

　　石衡扶起快站不住的元丹丘，安慰他道：“没事了没事了。”

　　元丹丘慢慢转头看他，双眼满是迷茫，似乎在问，这怎么可能没事？

　　一旁看着的二人不耐烦催促道：“快走！耽误了公主的晚餐，要你们小命不保！”

　　元丹丘抬头看他们，指了指林中：“他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会儿找人挖个坑埋了呗！公主殿下最见不得这些煞风景的事，你们敢走漏半个字，就等着去和他作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