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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广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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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绮小心翼翼陪在他身边,不时给他斟上一杯酒,陈子昂木然看着席间的歌舞,一杯一杯灌酒。
虽是战乱之地,人命如草芥,为了生存,任何人的决策都不能被妄加评价。
可是,自己明明告诫过她,不能轻易与人亲近......如今,她却成了一个随便跟着男人回家的风尘女子。
陈子昂很想质问她,可是他又很清楚,生存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女人如此,男人亦如此。
谁又不想要择一良人,从一而终?他难道就不想择一良主,从一而终吗?良人和良主,都不是那么轻而易举都能遇到的。
想他陈子昂一腔热血、满腹才华,夙兴夜寐写给天后的那些辞章和见解,还不是被弃如敝履?
这是否就如同女子的真心,即便是一片冰心给了别人,那人是否又会珍惜?如果对方不珍惜,如果被始乱终弃了,难道就去死吗?
自己并没有选择去死。不对,就算他想要舍命报国、为国而死,这样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战事正酣,前方将士一波一波有去无回,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这里喝酒。
这样的自己,又如何能要求这个柔弱的女子坚持一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呢?
无论怎样,活着就好,活着才有希望。
陈子昂按住递给他酒杯的女子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这也是自己,于这纷乱之世,唯一能做的。
席间,在主人家的提议下,绿绮和碧玉一同为众人表演了一曲《凤求凰》。绿绮弹琴,女子歌舞,司马相如的才情被二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声悠扬、歌声清越,在座之人无不为之惊叹。陈子昂留意到,绿绮所弹古琴,正是绿绮琴。
不知什么时候,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也能成为男女情爱的代表了。倾慕一名女子,难道不是要给她最好的爱吗?岂会如司马相如一般,只是为了情爱,而让深爱的女子不明不白跟了自己?还是跟着自己过穷苦无依的日子。
绿绮弹琴时眉头微蹙,白嫩而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琴弦上舞蹈。琴声清越,热烈的情歌被她弹出几分凄美的味道,幽幽烛火之下,美得像一副画。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真的长大了。
是夜,陈子昂和乔知之宿在了广平县。
席间酒喝得有些多了,陈子昂走路有些虚浮,绿绮搀扶着他,步履蹒跚回到房间。
后来的人们可能无法想象,在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大唐帝国,文人雅士们的日常生活是多么的“有趣味”。
无论是朝廷重臣还是新科状元,他们除了工作之外,最常见的娱乐就是到平康坊饮酒狎妓,而他们的夫人并不会也不能为此提出异议,否则就会被冠以不够大度之恶名。
今天晚上的潜规则,相信碧玉和绿绮应该也是知晓的。她们颇有几分姿色,才色双绝,若是在平康坊,应该算得上花魁级别的极品女子,她们不可能不知道。
陈子昂虽然有几分醉了,可心里却十分清醒,今天晚上,等着他和绿绮的应该是什么。他偏过头,看着低头扶着自己的女子,她会愿意吗?
如果她不愿意,自己当然不会勉强。可若是她愿意,他又该如何是好?
无论他如何标榜自己,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也是个男人,离开家半年有余三十六岁的盛年男人。
如果她愿意,自己是否就借着这几分醉意收了她?
从庭院到内室的路并不远,容不得他把问题想清楚。
绿绮扶着他直接到了榻上,然后从门口接过侍女们递进来的水盆,细心地为他擦了一把脸,然后恭顺地跪在地上为他脱去靴子,以温水为他洗脚。
就像平康坊的其他女子一样。
陈子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忙前忙后。酒后的不适感袭来,他强忍不适,待她擦干自己的脚,准备为自己宽衣的时候,一把拉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郎君怎么了?”绿绮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一脸不解。
“你不认识我了。”陈子昂似乎是在对她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我认识你。”绿绮浅浅一笑:“看到青冥剑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你怎么会......”陈子昂欲言又止,伸手整理了一下她耳边的乱发,继续道:“我后来去找过你,可是,连风息堡都没能找到。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绿绮握住他停留在她耳边的手,道:“我在风息堡待了两年,也去找你了。你不是说你也是过路的商旅吗?我想他们可能会认识你,就一路跟着商队,跟人打听,走了好多地方,可是他们都说不认识你。后来我又跟着回长安的商旅到了长安。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身上的盘缠也花光了。我问别人,怎样才能快速挣到钱,他们告诉我,女孩子自然有女孩子挣钱的方法,叫我去平康坊。”
陈子昂默然听着,额头青筋绷起,用力握紧了拳头。
“我到了平康坊,坊里的妈妈见我会弹琴,就让我给客人们弹琴助兴。我跟她讲,我想要去寻人。她问我要寻男人还是女人,我告诉她我要寻的是男人。她就跟我讲,这里来来往往的天下男人最多,我如是要寻人,何必舍近求远。她让我安心在坊里弹琴,只要你是男人,肯定就会来这里的。”
“我在那里待了几年也没等到你,便打算无论如何也不等了,再出去找你。可是坊里的妈妈不要我走,说是要走可以,必须把这些年攒下的钱都还给她。我想着既然弹琴能挣钱,便把钱都给了她,自己带着一把琴走了。”
“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就一直往北走。在昌平遇到了碧玉姐姐,她告诉我北方战乱,我不能再往北走了,若是被抓去随了军,一辈子都没盼头了。于是,我跟着姐姐南下,一路弹琴卖唱为生。好不容易到了幽州城,姐姐说幽州台经常有文人墨客去凭吊古迹,我们与其四处卖艺,朝不保夕,还不如找个依靠,回了长安再做打算。”
绿绮抿嘴一笑,道:“在幽州台,我就认出你来了。否则,我也不会跟你们走的。”她这么说着,羞涩地低下了头,继续道:“之前听人称你为伯玉,总算知道你名字了。”
陈子昂闻言,心中一紧,叹了口气,道:“你找我做什么?我陈子昂何德何能,要你苦寻我这么多年?”
绿绮道:“我答应过你,会去找你,不能食言的。”她说话的神色里还有几丝少女的天真,陈子昂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
柔滑似珍珠,白皙如凝脂。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红唇,忽然顿住了。这殷红的颜色提醒他,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初潮来时惊慌不已的少女,这是一个成年女子。
陈子昂收回手,余光扫过她如玉的脖子和锁骨,以及短褥下饱满的胸口。他别过脸,深吸一口气,道:“你早些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说完,便起身要走。绿绮急忙拉住他,道:“伯玉,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酒的后劲上来了,他的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燥热,他揉了揉眉心,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想说,我想出去透透气,说出来的话却很轻佻:“怎么,你希望我留下来?”
绿绮放开手,耳朵瞬间红透了,她沉默了几秒,抬头很坚定地看他,道:“希望。”
陈子昂只觉得自己的脚有些软,身体更加燥热难当,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有些严厉道:“我当时怎么教你的?”
说着,他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道:“难道你都忘了吗?”
绿绮眼中满是惊慌,道:“我没忘。”
“那你要我留下来?”
绿绮的的下巴精巧柔嫩,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整个人倒进她的眼眸中,他轻佻一笑,放开她的下巴,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要我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这样才色俱佳的女子,眉目间尽是柔情,如果不是绿绮,也许今晚他就真的留下来了。陈子昂深吸一口气,不待她回答,推开房门大步往外院走去。
陈子昂脚步声渐渐远去,绿绮还倚在门口,后知后觉道:“我知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