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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重逢 ...

  •   自己曾经两次出征,中间相隔了10年之久,但征战沙场给人的感觉,还是在勾心斗角的官场上无法比拟的。

      当然,战场上仍然有明争暗斗,但在生死面前,那一切又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仲达喜欢从军入伍,除了那股建功立业的豪气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喜欢简单的交流方式,而普天之下最简单的,就是身体力行的服从。

      他有些头晕,不知是船太过颠簸的原因,还是其他原因,最近他脑袋里中会时不时冒出一些隐隐约约的画面,或许就是石衡本来的记忆。话说回来,这具年轻的身体本身就不属于他,自己忝居其身,还剥夺了他本来的记忆,这事情本身就很不公平。

      沐浴的时候,当他看着这年轻稚嫩的身体时,会有一丝恍惚和愧疚,总觉得自己沧桑的灵魂配不上这具有活力的身体。

      他想起过自己的妻儿,十八年过去了,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吧?自己这样去看他们,既没有身份立场,也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还徒增烦恼。相见不如怀念。

      能够重新再活一次,这是绿绮送给他的礼物。他想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礼物。这一世,不要太累,不要太执着,不要太坚韧,甚至是不要守繁文缛节,不要在乎世人眼光,活出一个新的自己。

      舟行江中,如时光流逝。手中的青冥剑依旧透着森森冷气,剑中的女子,你可还好?

      *

      陈子昂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风息堡荒凉的中央大街上,太阳已经高升起来,炎炎烈日烤着大地,他捂着眼睛躲避强光。

      他寻遍了整个风息堡,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叫绿绮的女孩子,以及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无眼人。他甚至以为这是一个梦,如果不是腰间的那把青冥剑,以及衣袖和前襟的点点鲜血,他或许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周大叔和长生醒来之后,他们都发现对方的眼睛上多了一块疤痕,好像是有人要强行剜掉自己的双眼一样。这又与陈子昂昨夜听闻似乎有不谋而合的地方。这个女孩子的身份,如同她的行踪一样,谜一样埋藏在了茫茫大漠之中。

      直到十年后,他们再次相逢。

      则天顺圣皇后万岁通天元年,这是天后武则天十分重要的一年。东都洛阳的新明堂落成,天后龙颜大悦,举国欢庆。

      五月,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反,陈子昂主动请命,随建安王武攸宜征讨。

      战事每况愈下,建安王是天潢贵胄,他若安心当个有虚名的大将军,将谋略的事交给旁人还好,可他偏要头脑发热自己谋划,以至于兵败如山倒。

      用陈子昂的好朋友,右补阙乔知之的话讲,建安王对军事完全一无所知。

      乔知之年长陈子昂十余岁,早在陈子昂26岁第一次随军北征时,他们就已经认识了。当年,他和周大叔、长生三人离开风息堡,去找将军复命的途中遇到一伙大漠中的贼寇,幸好遇到前来寻找他们的乔知之一行,才侥幸逃过一劫。

      二人同在军营,回到长安后又一同以诗文酬唱,最终成了莫逆之交。此次讨伐契丹叛军,二人又再次同袍,行军之中相互照应。主将昏聩,战况不喜人,二人在军中郁郁不得志,有了对方的陪伴,也不算寂寞。

      乔知之已经是军中的老油子,对军中的不平事他顶多在陈子昂面前发发牢骚,面对主将,他一向谦恭顺从。

      但陈子昂就不一样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活,他还如同初到长安时一样刚直。此次东征,他见这建安王如此昏聩,便三番五次进言,无奈武攸宜不仅昏聩,还很骄傲,对这个进士出身的小参谋,全然不放在眼中。就在他第二次主动请缨时,武攸宜勃然大怒,不仅大骂了他一顿,还将他从参谋贬为军曹。

      为了安慰陈子昂,乔知之提议二人往军营附近的幽州台散散心。按理说,这战事正当胶着之际,他们二人本应与主将一同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乃至血洒疆场才是正事。无奈军心涣散,主将根本不见他二人,手中亦无实权,在军中也是徒惹白眼。

      幽州台相传为燕国时期燕昭王所建,当时,他为招纳贤才建下此台,上置黄金,人称黄金台。由于他礼贤下士,任人唯贤,天下英才无不慕名而来,最终辅助燕王成就了一番霸业。

      此时的幽州台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只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堆而已,触目苍凉,荒草丛生。站在这幽州台上,仍然能想象当年燕王千金招贤的盛况,而如今,繁华尽逝,唯有北风卷地,百草凋零。

      乔知之站在陈子昂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随他一起体味着漫天的荒凉和寂寞,半晌,才道:“伯玉兄,你我生不逢时,壮志难酬,就以酒浇愁,明主难得,而美人常在,切莫再钻牛角尖。”

      陈子昂极目远望,当日郭隗在此,应该也是同样的风景吧,千百年后,这幽州台又将如何,是否还会有人在此凭吊,一时诗情澎湃,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乔知之闻言,击掌感叹道;“好诗!”

      陈子昂大笑道:“乔兄,走,我们去畅饮几杯,不醉不归!”

      这时,空中传来一阵阵丝竹之声,琴声如泣如诉,歌声旷静辽远,闻者悲戚、听者落泪。二人循声望去,弹琴者是两个年轻女子,她们头戴白色幂篱,看不清样貌,一人弹琴,一人唱歌。见陈子昂二人来了,歌声戛然而止。弹琴的女子却似没见到二人一样,兀自低头弹琴。

      唱歌的女子见两名陌生男子径直往她们这边而来,惊慌道:“妹妹,有人来了。”

      乔知之躬身行了礼,对唱歌的女子道:“二位娘子得罪了,我与贤弟在幽州台凭吊故人,听到雅乐如斯,不觉黯然,特前来相问,敢问二外娘子为何在此?”

      唱歌的女子盈盈欠身,身姿窈窕,轻启朱唇道:“我与妹妹自北地而来,欲往长安寻人,不想在此地遇到战乱,身上盘缠也用尽了。素闻此地乃燕王礼遇贤士之地,我姐妹二人虽为女子,不敢自比贤才,逢此乱世,亦希望有燕王一样的知音者,可以为我姐妹二人一个安居之地。”

      乔知之大笑,道:“我与伯玉虽然不是燕王,愿为二位娘子知音之人,伯玉,你觉得怎样?”

      陈子昂有些犹豫,当着两个女子,也不好驳乔知之的面,只好点头称是。

      陈子昂帮助弹琴的女子收好琴,扶她上了马。四人二马一同离开幽州台,往军营附近的广平县而去。

      战乱之地,广平县内大户人家走的走,逃的逃,诺大的城中,只有寥寥一些人在街上形色匆匆。乔知之拜托他的友人在此租了一处小院,将两名女子安置其中。当夜友人开宴,为四人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酒菜。

      陈子昂和乔知之在院中就着月光兀自饮酒,等着两名女子更衣后出来一同进餐。

      “伯玉兄似乎没什么兴致?”乔知之道:“怕幂篱后美人颜色不佳?”

      “乔兄说笑了。”陈子昂喝了一杯酒,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妥。这两位女子才艺过人,若不是遇到战乱,又岂会委身于你我?而且......”

      “教坊的女子,岂会不知你所思所虑?她们精明得很,能够在此地遇到我们,已是大幸。如此,可免于流离失所。等战事结束了,随我们回到长安,便随她们去吧。”乔知之道:“你莫不是怕你家夫人?”

      陈子昂未置可否,不是畏惧夫人,而是不好这一口。此时,房门轻启,褪去幂篱的二位女子从室内出来,袅袅落座。唱歌的女子跪坐在乔知之身边,娴熟地为他斟了一壶酒,双手捧酒至于额前,道:“妾身贱名碧玉,愿随侍郎君左右。”

      另一名女子也行至陈子昂座边,见陈子昂的剑置在座上,久久不敢落座。陈子昂见状,将青冥剑拿到另一边,道:“娘子莫怕,请随意。”

      身旁的女子坐下后,也给他斟了一杯酒,道:“妾身贱名绿绮,愿随侍郎君左右。”

      陈子昂接过酒,一饮而尽,眼光扫过女子堆云的发髻,皱起眉,道:“绿绮?”

      风息堡那夜后,他曾经派人多次去那里寻找,却是再也没有找到过那个小女孩,甚至连风息堡,都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子就这么消失在大漠里,陈子昂心有愧疚,以至于女子送他的剑,他一直带在身边。

      女子低着头,陈子昂看不清长相,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势地将她的脸抬起来。这是一张瘦削白皙的脸,挺拔的鼻子透着几分傲气,丰润的红唇有一丝妩媚,清澈的大眼睛含着娇羞。

      是她。

      陈子昂倒吸一口气,缓缓收回手,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甚至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却很难改变一个人的气质。从一个刚刚成长为女人的少女,到如今眼前这个略施粉黛的艳丽女子,这么多年的战乱和流浪,不知道她是如何过来的。

      他三十六年来的经验让他很容易将她这十年来的经历以各种可能还原出来,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这个女子而言,都太过沉重。

      一时之间,再美的酒都寡淡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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