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41、知足

　　吴耘走后，母子二人相对无言。林老板几次欲言又止后，石衡实在是忍不住，终于开了口：

　　“您不必介意，他那些都是乱讲的，我自然不会相信。”

　　林老板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吴耘刚才讲的那些，完全是把她当成了红颜祸水来作为一切假设的前提，这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无疑是一种褒奖，可这种褒奖若是当着儿子的面讲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她点点头，道：“你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吗？包括那个女子？”

　　石衡心道，你还要转移话题啊，那我也转移一下话题了，便道：“的确什么也不记得了。阿娘，其实我一直都有疑问，怀一上人在峨眉这么多年，你们怎么就没有在一起呢？”

　　林老板一时之间千头万绪，若是以前，季康是决然不会将这样的话讲出口的，她只需要在他有这样的小情绪时谈谈自己和子远的故事，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的季康就不一样了，他逻辑清晰、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说话做事往往不考虑对方的感受，不一针见血绝不善罢甘休，自己若是还用以前的说辞，肯定是过不去的。

　　她想了想，道：“人到中年，有太多事情要做，个人感情反而是其次的。我和怀一上人相识多年，你父亲死后，我们也保持了十多年的友谊，要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只是这种感情更像是一种亲情，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相互照应。他有他的坚持，对于他而言，能够将伯玉的遗物保存下来，才是他最要紧的事。而这又是一项极其艰难地工作，因为他时时刻刻面临着追杀和逃亡，他也不想因此而连累旁人。而我，虽然你对这些买卖营生不感兴趣，但于我而言，却有十分重大的意义，这不是简单的赚钱二字就能形容的。”

　　当生意形成一个网络，串联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个利润点，还有数以万计的伙计和他们身后的家庭，供应商和零售商身后，还有无数个生产者和消费者，这些人形成了一张利益关系网，网中的关键词不只是赚钱，还有生存。

　　石衡默然，道：“这个我确实不了解，那么多年您一个人在外劳累，我却从来没有帮过您，实在是惭愧。”

　　眼见自己的儿子又开始说一些客套话，林老板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她挽住儿子的手，道：“人各有志，我只希望自己能给你们兄弟二人创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条件，你们只需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人生就行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要继承怀一上人的衣钵，我没有意见，只不过，人一个人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要秉持一个法则，不要伤害别人，特别是身边重要的人。那个姑娘，我没见过，也但我相信你的眼光和品行。现在你虽然记不得一些事情了，但你还是你，该你负的责任你还是要负，我想，你当和尚的事还是暂缓吧，等找到那个女子再说，你看怎样？”

　　石衡点头称是，表示自己会负责的，至于白水寺的事情，他打算暂时以俗家弟子的身份代管白水寺。

　　送别了林老板，石衡松了一口气，与元丹丘和杨昳一同坐在寺门的石阶上，吹着山风，听着蝉鸣，脑袋放空，感觉这几日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男人的友谊就是这点好，不想说话的时候，就都安安静静的闭目养神，也不会觉得尴尬冷场。

　　直到一个白衣女子的出现打破了这片宁静。

　　来人正是小白，她在寺门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拾级而上，停在了石衡面前，白色的靴子踢了踢石衡的脚，道：“喂，醒醒。”

　　石衡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站起来，道：“请问你是？”

　　小白狐疑地看他一眼，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了片刻，伸出手便要往他脸上摸。

　　石衡吓了一跳，眼疾手快伸手一挡，见她又要抓他的手，下意识伸腿去踢，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小白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腿，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了躲他这一脚，直挺挺往后倒去。

　　关键时刻，杨昳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只是这一抓他自己也失了平衡，跟着小白骨碌碌滚下了石阶。当然，作为一个男士，他还是很主动的想要保护这个弱女子，所以在整个滚下去的过程中，他一直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

　　停下来时，小白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如果没有这家伙横插一杠，自己还可以找一个优雅的姿势站起来。可是这家伙死死抱住自己，搞得自己动都动不了。杨昳一脸羞涩地从小白身上起来，伸手想拉对方起来，小白气得恨不得现原形，甩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你没事拉我做什么？”小白拍了拍身上的落叶，恨恨道。

　　“我......我只想帮个忙。”杨昳收回手，结结巴巴道。

　　“谁要你帮？死重死重的，压死我了。”小白抱怨了几句，愤愤地看着石衡、元丹丘二人。他们刚刚从石阶顶上走下来，看着二人的境况，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小白二话不说，直接上手，石衡来不及反应，只与她虚过了几招，就被抓住了手腕——这女子别的不要，就是想抓他的手，这还真是让人尴尬。

　　元丹丘连忙过来劝和，道：“娘子有话好好说。”

　　杨昳也过来，看到女子抓着石衡的手，表情又那么气愤，欲言又止道：“就是，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季康，你是不是？”

　　石衡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家伙以为这是自己的什么风流债呢，自己明明就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怎么现在被当成了四处留情的色狼？他甩开小白的手，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小白刚看他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便觉得有问题，伸手探了他的三魂七魄，果然，那消失的一魂一魄已经归位。看他这个样子，他应该已经恢复了陈子昂的记忆，忘了石衡的记忆，难怪......

　　“季康，你可不能这么无情。”小白眼眶一红，泪水似乎已经在眼眶中打转，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

　　石衡：......

　　元丹丘：......

　　杨昳：......

　　石衡有些慌了，不知道这女子又是唱地哪一出，自己什么也记不住，万一真的曾经有过什么，他现在这个样子，想来是没办法抵赖的。绿绮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连人品都不能鉴别了吗？

　　杨昳见石衡没动静，畏畏缩缩走到小白身边，递给他一张手绢，道：“娘子别哭，季康他最近遇到些事情，脑袋出了些问题，很多人他都不认识了，就连我，我和他十多年的兄弟，他都不认识了的。所以，你先别急着难过，等把话说清楚了再难过不迟。”

　　小白接过手绢，闻了闻，一股子雄黄味，嫌弃地扔给杨昳，道：“我姐姐前几日才对我说，我已经有姐夫了，还亲自介绍给我认识，没想到今天，他就翻脸不认人了。我们两姐妹如何对你，你难道还不知足吗？”

　　石衡看她那一哭二闹的样子，神色冷淡道：“你姐姐是谁？她人在哪里”

　　小白一跺脚，手指着石衡道：“你！好，我姑且相信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姐姐是绿绮，你们前几日还在我家里喝酒，你还当众亲了她，还说要快点把事情给办了。这几天我四处都没寻到我姐姐，你说说，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元丹丘揉了揉眉心，石衡真是突破他的想象，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季康，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杨昳双手已经握拳，与小白同仇敌忾起来，对于欺骗女子的负心汉，他有着与女子同一战线的共鸣感。

　　石衡转头看看二人，脸上有些挂不住，道：“要不这样，你有什么话到寺里来讲，毕竟这涉及到你姐姐的隐私。林宗兄、云放兄，二位请便。娘子，请里面请。”

　　杨昳还想跟着进去，元丹丘一把拉住了他，带着他往山下走去。杨昳一边挣脱一边道：“他们孤男寡女的，万一季康兽性大发那怎么办？你就那么放心一个弱女子......”

　　元丹丘摇摇头，道：“那是我们认识的季康，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再说，刚才你也看到了，季康打不过那女子的......”

　　白水寺内，小白婀娜多姿跟在石衡身后，看着室内凶悍的武神和菩萨，脸上露出讥诮之色，二人在中殿坐下。中殿还是那个样子，普贤菩萨慈眉善目，空荡荡的殿中放了一张矮机，上面放了一把绿绮琴，旁边的香炉中冉冉焚香，是熟悉的松木味。

　　“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我就不兜圈子了。”小白看了绿绮琴一眼，冷冷一笑，道：“你怎么想的？”

　　石衡没料到她这么直接，在判断不出她的来意之前，他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来，喝杯茶。峨眉山上的明前茶，很香。”

　　“陈子昂，你还是不是男人？”小白火了，将他递过来的茶杯一扔，白瓷绿茶泼了一地。

　　石衡没多说什么，只是耐心地将地上的碎片、茶叶清扫干净，半晌才道：“你坐的那地方，就是史怀一死时躺的地方。杜晖也死了，喏，就在那边那个墙角，一看就是她的软剑所杀。陈子昂已经死了，他的老朋友们都死得差不多了，活着的，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就只剩绿绮，你觉得我会不想找她？我比任何人比任何时候都想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