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42、黑崖

　　“既然你这么想找到她，为什么她都命在旦夕了，你却不去救她？”小白反问道。

　　“你什么意思？”石衡道。

　　“那日不晖和尚设下诡计，逼着姐姐解开了你魂魄的封印，暂时恢复了一半的法力，但凡事都有代价，她如此急功近利地恢复法力，虽然拼尽全力杀了那和尚，但本人也中了血刹子的毒。那和尚阴毒至极，一早就将白水寺周边设了结界，凡人进不来也出不去。姐姐身中剧毒，又法力尽失，为了救你，她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敲了108下钟，才破了结界。否则，你早死在白水寺了。”

　　“那绿绮她？”

　　“我赶来的时候，姐姐已经魂飞魄散了。白文帮我收集了她一部分魂魄带去了九老洞。药王说，她的神志已经散了，他也补不上。”

　　石衡失神了片刻，道：“那你找我做什么？”

　　小白气愤道：“你问我找你做什么？你觉得我能找你做什么？！”

　　石衡自知失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一介凡人，如今她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了。”小白说：“你认识白云子，普天之下，若是有人能救绿绮，就非白云子司马承祯莫属了。”

　　石衡低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那把翠色的绿绮琴，脑中浮现出她抚琴时的模样，片刻才道：“我的确认识白云子，方外十友，死的死，老的老，只有他老当益壮，屹立不倒。你需要我做什么？”

　　小白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总算有了丝喜色，道：“白云子身为帝王师，身份十分尊贵，常年隐居在天台山玉霄峰，一般人根本见不到他，你们是老朋友了，他应该会见你。”

　　方外十友，以司马承祯为首，这十人当中，有道士、有和尚，也有假借道士、和尚之名沽名钓誉的官混子。自己算什么呢？身在朝野，心在江湖，不合时宜。好在，陈子昂已经死了。绿绮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无论是不是自己的意愿，这样的机会都不可多得，这样的大恩不得不报。

　　司马承祯与自己确实有交情，只是如今自己这番模样，要进得玉霄峰见得白云子，还需要仔细谋划才行。

　　石衡道：“我可以试一试。只是，我这一来一回，即便是能顺利见到他，至少也要三个月，绿绮她能等那么久吗？”

　　小白道：“有你在她身边，她应该能等。”言毕，她从腰间取下一把剑，递给石衡，道：“这剑杀戮太多，阴气很重，用来盛放绿绮的神志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不是别的什么剑，正是青冥剑，绿绮身受重伤之际，正是手持这把短剑，一步一步爬上钟鼓楼。这剑曾经随着他南征北战，又跟着史怀一躲避一路追杀，的确沾染了太多血。剑鞘寒气逼人，似乎在瑟瑟发抖，石衡接过剑，用他的体温温暖她，就像他初次见到她时一样。

　　黄沙漫天，遮天蔽日的风沙挡住了他们前行的路，他们只能躲到一块巨石背后暂避风沙。护左豹卫将军刘敬派他带着一队兵士前方探路，不想走了不到半日，便遇到这沙尘暴。

　　按照这风吹的方向，应该要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吹到后方的大部队。陈子昂有些心烦意乱，他一早就提醒过大将军，沙漠的天气变幻莫测，一定要快点赶路切不能耽搁。可是这个偏执的将军偏偏要摆足了大将军的谱，行半日歇一日，生生将时间耽搁了。这会儿遇到这沙暴，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士兵要命丧黄泉。

　　“陈参谋，天快黑了，风沙又这么大，我们今晚就只能躲这里了。您先休息一会儿，我们轮流值夜守着您。”身旁的士兵道。这个小伙子只有十七岁，眼神干净而清澈，这是他第一次从军，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场的残酷不仅仅是敌我双方的直接冲突，对他们而言，真正的战斗可遇而不可求，这两月来，只是日夜兼程的赶路而已。他年轻的眸子里闪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对长官的忠诚，这是青年天然的好奇心，只是向往而不在乎事物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长官是不是草包。

　　“不必了，大家赶路都辛苦了，你们先休息，我来值夜。”陈子昂望着另外3名士兵，不容分说道，径直走到了石头的另一侧坐下。

　　“那我陪您一起。”小伙子也走了过来，笔挺地站在一边。

　　交谈了片刻，陈子昂得知，这少年叫长生，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和一岁的妹妹。他的家在川南，算起来，还与他是半个同乡。他家门前有一条河，每到夏天，村里的小伙伴们都要结伴去河里摸鱼凫水，这水里的鱼特别鲜美，熬出来的鱼汤浓郁得很，他的弟弟妹妹最爱喝他熬的鱼汤了。可他的阿娘总爱训他，不喜他下河凫水，说是河中有水鬼，下去了就起不来了。这回他从军入伍，弟弟妹妹们又有好久吃不到鱼汤了，阿娘也不用整日在他耳边念叨。

　　“你阿耶呢？”

　　“他腿有些不方便。”长生尴尬地笑了笑。陈子昂了然，为了躲避被征入伍，很多人家都会这样，或弄伤自己的腿，或弄伤自己的手。只是这父亲可能会后悔，自己伤了腿，保全了性命，儿子却被送上了战场。

　　想来，自己也是第一次随军出征。塞外景色苍凉，军中等级森严，他挂着一个参谋之职，其实也就是个不起眼的文官，大将军只把他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文人，从军报国的热情在这一两个月以来，被泼透了冷水。自进士及第以来，他一直等着守选，阿娘却是等不及要抱孙子，在老家四处给他张罗婚事，长安的官家太太们、媒婆们，也快踏破了他在长安小宅院的门槛。可他却不想太早成亲，被男女之情困住了进取之心。

　　热血男儿都想要精忠报国，即便是血洒疆场，也在所不惜。尤其是在这大漠孤烟，黄河落日的西北大漠，恶劣的自然环境砥砺着人的意志，立功报国的信念却坚如磐石。他想起出征之时，朝臣们宴饮相送，自己意气风发酬道：

　　平生白云意，疲苶愧为雄。君王谬殊宠，旌节此从戎。

　　挼绳当系虏，单马岂邀功。孤剑将何托，长谣塞上风。

　　“不好，起风了！”长生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只见风沙大作，乱石拍空，身侧的巨石被空中的沙石拍打地卡卡作响。

　　“这里是下风口，照这个下沙的速度，这里很快会被沙子淹没的。”适才正在休息的一名士兵过来，他年龄约莫四十几岁，家乡就在这西北边陲，对沙漠的环境十分熟悉，陈子昂正是与他闲聊过程中才对沙漠的知识有了了解，并向大将军建议了行军方向和时间。

　　陈子昂听着沙沙的声音，沉默片刻道：“周大叔，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这大晚上的，风沙披面，既看不见北斗，也辨不了沙丘，不在这里躲避风沙，出去了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陈参谋，这里叫黑崖石，相传不远处有一古城，叫风息堡，那里曾经是绿洲，一度十分繁华。因为两军交战，这儿的百姓流离失所，人口锐减，便废弃了。但这风息堡很特别，不管刮多大的风沙，一到那里，便一点风沙也见不到。”周大叔说：“下午出发时我便说过，今夜会有黑沙暴，这风沙来得怪，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散。我们几人若是困在此处，只能苟延残喘一时，要想活命，必须得往安全的地方走，到得了风息堡，或许我们还能找到水源，也能缓解大军的缺水之急。”

　　离开安全之地，前往未知的黑沙暴，需要很大的决心。很大程度上，这就是生与死的抉择，陈子昂征求了几人的意见，除了长生和周大叔，另外两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陈子昂也不作勉强。三人用麻绳栓在一起，用麻布掩住口鼻，顶着沙石离开了黑崖石。

　　一路不辨方向，刚开始时，沙石打在身上还有几分疼痛，后来习惯了，身体习惯了这风沙，痛觉就不那么灵敏了。就这么在摸黑走了不知多久，风沙渐小，遮天蔽日的黑沙消失了，天空中出现了一轮巨大的圆月，映得周遭像是披上了一件银色的衣衫。

　　“风沙停了！”长生兴奋地揭开颜面的麻布，一张口便吞了一口沙子，他用手抹了几把，四处张望，道：“陈参谋你看，这里是不是城墙？我们找到风息堡了？”

　　经他提醒，陈子昂环视四周，这里有几处断壁残垣，一看就是人工留下的痕迹。再远一些，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些低矮的民房和一处高耸的城堡遗迹。最可喜的是，他听到了水声。

　　“不错，这里就是风息堡！”周大叔表现得比他二人更加兴奋，他扑通一声跪下，右手抚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不用理解他的方言就知道，他在感谢各路神灵。

　　“陈参谋，请恕我死罪！”周大叔感谢完神灵，匍匐在他脚下道。

　　“大叔请起，你带我们找到风息堡，这可是大功一件，等我回到军中见得大将军，定为你请功！你何来死罪！？”陈子昂连忙扶起他。

　　“我虽然知道风息堡，但从来没有到过，只是听过这个传说而已。适才我三人在黑崖石休息，我听到另外两人在密谋如何，如何取你的性命。我不敢声张，只得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你出来。我当时只想着，如何避过那两人的暗箭，对能否找到风息堡，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周大叔低声道：“天命佑我！天命佑陈参谋！”

　　难怪大将军派自己前来探路时，这两位大将军亲兵要主动请缨。自己还以为这是大将军的恩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