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39、负心

　　陆陆续续，李处士父子、乾明观的元冲子、元演，杨药师一家三口，远远近近与史怀一熟识的山民都来了，众人一起扶灵到了长老坪。这里风景秀丽，坐揽一方风景，相传汉蒲公曾经在此坐化。

　　石衡站在墓边俯视这片怡人山色，远远可见白水寺的红砖黑瓦，清风拂过，山涛阵阵，在这里长眠，坐观峨眉，也挺好。

　　元丹丘过来站在他身旁，问：“季康，你在想什么？”

　　石衡望着远处，道：“我在想人死后是否还有灵魂。你看，这里山色如画，他若有灵，能坐拥此景，那就好了。”以前他是不信的，怪灵乱神，神鬼之说，他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绿绮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怀疑，如今他重生于世，简直是颠覆了他多年的认知。人生而有灵，死而有魂，这样真好。

　　元丹丘道：“道家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形而无形，终归于一，生死如一，只是存在的形态不同而已，若干年之后便能殊途同归。”

　　石衡笑道：“林宗兄所言极是，只是短暂的离别而已，日后总会相逢的。这么想着，日子也并不难熬了。”

　　杨昳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二人身边，道：“生离死别就是生离死别了，你们这么想虽然好受一点，终究是自欺欺人。”

　　元丹丘：......

　　石衡：......

　　这二愣子并不知道自己一开口，天都被聊死了，见二人沉默不语，反而来了性子，道：“人生苦短，只有羽化成仙，得万世永生，才能脱离苦海。我想通了，我才不要去读什么圣贤书，考什么功名，修仙炼丹才是人生正道。”

　　元丹丘低声提醒他道：“云放，你小声点，你阿耶和李院长都听见了。”

　　不远处，李处士和杨药师神色复杂地看着杨昳，面面相觑摇摇头。

　　杨昳瞥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道：“我说的是大实话，反正我是不会去读书了，我阿耶年纪也大了，紫烟也快及笄，我是长子长兄，必须担起家里的担子了。”

　　元丹丘道：“如此，我们三人便都没机会金榜题名了。”

　　杨昳急道：“怎么了？林宗，你也不念书了？”他的声音急切而洪亮，引得李处士和元冲子也往这边看。

　　元丹丘皱眉，道：“我早就入了道门，念书无非就是多学几个字而已。”说着，他提高了声音，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下名山大川那么多，我想四处走走。”

　　元冲子听他这么一说，一颗悬起的心又放下了，只要不回乾明观，怎么都行。

　　石衡看了几人的表情，心中了然道：“你们既然都不愿念书了，无事便来我白水寺陪我弹琴念经吧。”

　　杨昳道：“季康，难道你真要出家当和尚？”

　　他这一问，林老板和陈管家又转过头来，神色复杂等他回复。林老板虽说希望他继承史怀一的衣钵，了却他的遗愿，意思却只是希望他能将陈子昂的遗物保存下去，而不是出家当和尚。这当和尚多苦啊，自己这儿子从小又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吃得下那苦？

　　石衡道：“上人一走，白水寺就没人了，上人之前已经收我做了弟子，我以后就是广浚和尚了。”

　　杨昳急了：“那绿绮呢？你把绿绮放在哪里？你们明明都已经私定终生了！”

　　他这一问，所有人都转头过来看石衡，石衡被八卦的目光扫射得有些不自在，假咳了几声，道：“哪里有私定终生，你可不要乱讲。”

　　杨昳气愤道：“那你们那日在白龙洞又亲又摸的算什么？石衡，你可不要做这种负心郎！”

　　元丹丘拉过杨昳，劝慰道：“云放，你小声点！”

　　杨昳看到身后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三人，放低声音道：“林宗，你没有妹妹，你不懂我的心情。这女子，如果遇人不淑，一生都会毁了。那日你也看到了，季康和绿绮妹妹那么要好，二人一看就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今天季康遇到这样的事，就忘了人家，要去当和尚，你让人家女孩子怎么活下去？”

　　杨昳说得入情入理，元丹丘也无话可说，只好转头看石衡，石衡被众人当负心汉围观，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应。

　　这时候，管家陈敏之过来，对石衡说道：“三郎，夫人让我通知你，一会儿下山到了白水寺，好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讲清楚。”

　　石衡无可奈何，万万没想到，这个葬礼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林老板若要听自己讲讲与绿绮的故事，他还能随口编上几句，若要自己把绿绮交出来，他该上哪儿去找呢？

　　白水寺禅房，林老板一袭白衣端坐在堂上，手中拿着一个青瓷茶杯，面无表情看着下座的石衡，陈敏之站在一旁，满脸忧虑。石璋坐在石衡身边，连夜赶路的他精神有些不济，强打精神靠坐着。这算是对石衡的三堂会审，元丹丘和杨昳也应邀出席。林老板不怒自威，三人都低头看地，不言不语。

　　半晌，林老板才道：“云放，你把刚才在长老坪的话再说一遍。”

　　杨昳觉得自己有理，也不似往日腼腆，老老实实将自己所思所想说了一遍，连带着绘声绘色描述了当日石衡和绿绮如何十指紧扣，如何郎情妾意。石衡记不住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觉得这季康小儿还真是大胆。元丹丘听着，觉得这云放讲的有些夸大其实了，可是石衡都没辩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作壁上观。

　　“事情就是这样的，季康你说，我可有诬陷你？”末了，杨昳还义正言辞补了一句。

　　石衡抬头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又垂下脑袋。

　　林老板扫了全场一眼，道：“既然云放讲的你没有异议，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石衡心道: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年轻时就是那么有主见的女子，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当家做主那么多年，难道还能让儿子说了算？如此想着，便道：“一切但凭阿娘做主。”

　　林老板面对这推来的皮球，嘴角一挑，道：“自然是得我做主，只是，我想问，你哪儿有梓州来的表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原来是害怕他在外面乱来，石衡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这绿绮说到底，还真是来路不明的女子，这该如何是好？

　　林老板看他皱眉思考的样子，缓缓道：“你好好想，想清楚再回答我。梓州我去过，林家在那边还有不少产业，我不熟悉，陈管家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陈敏之闻言，朝着林老板弯腰示意。很好，扯谎是不能扯的了。

　　这时，石璋坐直身体，道：“阿娘你忘了？季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您就不要再逼问他了。绿绮是我们一起去梓州时遇到的，我知道。”

　　石衡悬起的一颗心放下又升起，元丹丘、杨昳也都转头盯着石璋，石璋被大家盯得一阵发毛，继续道：“绿绮是个好姑娘，她武艺高强，为人豪爽，是个女中豪杰。”

　　众人等着他继续说什么，可石璋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见这么多双眼睛还盯着自己，又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对他而言，形容一个人武艺高强那真是最高评价了。

　　林老板笑笑，也不跟这个武痴儿子计较，道：“那这个绿绮，她是哪家女子？家世如何？怎么会跟着你们回峨眉了？”正经人家的女子，才不会就这么跟着三个男人离家出走，除非......要么是烟花女子，要么就是私奔。哪一样都不是她想听到的。

　　石璋被问得一楞，女子能称得上女中豪杰的，还论什么出生和家世如何？绿绮就算是只女鬼，他都能接受。只是他这个嘉州第一高手，都自觉配不上她，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没想到居然被自己的弟弟钻了空子。

　　“这些我不知道，怀一上人很了解她，可能是旧友遗孤之类的吧，从梓州回来一路我们都在一起，上人很关心她。”

　　旧友遗孤这个词，林老板还能勉强接受，她微微点点头，道：“那季康和这女子之间，到了哪种程度，你可知道？”

　　想到这点石璋就来气，没想到自己这弟弟傻头傻脑的，还被绿绮看上了，听杨昳刚才所讲，二人卿卿我我，蜜里调油，那应该也离成亲不远了吧。反正这季康也什么都记不得了，他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狡黠一笑，道：“我们在梓州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走得很近，回峨眉的那晚，在平羌驿，他们好像住一个屋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石衡，他在众人目光的扫射下，如坐针毡。这种事，这个季康有没有做过，他也说不清楚，贸然反对，被人看成是始乱终弃，更不好。想到这里，他心有微微有些冒火，绿绮这女子也太不珍惜自己了，都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与这小子闹出这些事。

　　林老板在座上失神片刻，轻叹了口气，道：“季康，阿娘向来宽容，对你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能读书明理，做个坦荡磊落的男儿。如今，既然已经出了这样的事，阿娘也不多说你什么，凡事有始有终，你可知道？”

　　石衡心中闷闷，只好点头称是。

　　林老板又问：“这姑娘现在人在哪里？”

　　石衡摇摇头，要他找人还真找不到。

　　林老板沉吟片刻，偏头对陈敏之道：“你下来问问吴捕头，无论怎样也要找到她。”随后，她又抬头望向石璋，道：“仲达，你既然是带着任务回来的，就帮助季康，务必要找到绿绮的下落。”

　　这时，门外小厮来报，吴捕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