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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葬礼 ...

  •   史怀一的葬礼定在三天后举行。

      天气太热,史怀一又是凶死,按照常理不能火化建舍利塔,只能和常人一般土葬。僧门一切从简,不似普通人家那般请道士做法事,就简简单单停了三天灵。史怀一没有子女,寺中也没有其他僧众,连个念经的和尚都没有,石衡便以徒弟广浚之名义守灵尽孝,接待前来祭拜的客人。

      元丹丘和杨家兄妹白天前后院的忙活,夜里杨昳要带妹妹紫烟回家,就只有元丹丘陪着他。寂静的寺庙、漆黑的棺材、摇曳的烛火和惨白的丧布,让这座偏僻的林间寺庙显得十分诡异。前两夜夜里守灵的时候,元丹丘不时会觉得后背发毛,不免想起上次与季康同跪是非石的往事。那时候的季康胆子很小,被自己讲的鬼故事吓得一个劲往他身上靠,可是现在,此情此景,他却面如常色,还时不时一个人到史怀一的房间中翻看他的遗物。

      今夜是最后一夜,明日凌晨就会送灵上山。疲劳了两天两夜,二人相对无言。元丹丘总是没话找话跟他说些什么。

      “吴捕头今天又来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石衡给史怀一的灵前上了一炷香,拨了拨案上的长明灯,继续跪在灵前,道:“来来回回就问那么几句,问他案情的进展他也不知道,到现在,连另外那和尚的身份也没查到,能力那么次还当捕头,这峨眉县衙真是没人了。”

      元丹丘闻言也不诧异,石衡经此事后性格大变,之前他待人宽容,总会考虑到别人的难处,从来不会说这样刻薄的话,这次也许是受的刺激太大了。他帮着擦了一下案上的香灰,道:“那和尚应该是来白水寺交流的,或许香薄上会有记载呢?”

      石衡道:“我看过,上面没有记载,史怀一应该认识他。”他想说他也认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当年的梓州三剑客,除了他和史怀一,就是他杜晖了。陈子昂的故事已经翻篇了,可是,当年的这些老朋友还对他念念不忘,于他个人而言,实在是三生有幸,于这些朋友们而言,却是太过沉重。

      想史怀一和杜晖二人,哪一个不是梓州城富豪大家的公子,半生风流纨绔。他辗转归来,未能与旧友闲话,只来得及为他们收敛遗体,此种辛酸,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

      元丹丘道:“獠人可恨,何故要来这方外之地行凶杀人?”

      石衡挑眉:“我倒觉得他们都不是獠人杀的。这些官府的人惯会推脱责任,凡是自己没有头绪的,就推脱为獠人犯事,激发起百姓的抗獠情绪,就不去责备他们无能了。”

      元丹丘转头看他:“莫非你是想起什么了?”

      石衡摇摇头:“史怀一胸口的弯刀虽然为獠人所有,但致他于死地的并非这弯刀。史怀一入殓时,我曾经详细检查过他的伤口,他身上并没有反抗留下的痕迹,口中亦没有血,你要知道,活着被砍死和死了再被砍上一刀,尸体所表现出来的特征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甚至怀疑,獠人是否真的出现过。”

      元丹丘:“你的意思是,他是死后再被人砍了一刀?那你怎么就认定不是獠人先毒杀了他再砍了那刀呢?”

      石衡道:“他的右手握了一颗佛珠,这佛珠正是从另外那和尚所执的佛珠上扯下的。这佛珠上带血,并不是因为它被血污染了,而是因为,这佛珠本身就有个别称,叫血刹子,无色无味却能杀人于无形。这血刹子极其罕见,碰巧那位和尚就有这么一串,所以杀史怀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和尚。至于他胸口的那一刀,极可能是为了转移视线。”

      元丹丘十分惊诧于石衡了解的这些知识,这家伙自醒来之后似乎就变了一个人,他强压内心的不适应,沉吟片刻道:“如果是那和尚杀了怀一上人,谁又杀了他?然后敲响了钟?”

      石衡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他想到了那个当今之世既能躲过血刹子,又能与杜晖抗衡,还有可能半夜出现在白水寺中,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她是否就是元丹丘口中的表妹?他不知道那女子用何种方式让自己今日得以重生,昔年的好友又何以反目成仇,自己与这具身体的主人又有何关系,太多谜题等着他去解开。

      “你说我还有个表妹,她是否叫绿绮?”

      元丹丘面露喜色道:“你想起来了?”片刻又道:“前几日我们还见过,我们还一起去找紫烟,你想起来了吗?”

      石衡道:“我想不起来了。你们相处得很好吗?”

      元丹丘道:“我们只见过那一次,她很博学也很乐于助人。还有就是,你们之间感情极好,如果没这件事,你们应该都快成亲了吧。”他想着既然石衡能想起绿绮,这便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也许经由此处,多谈谈他二人的事情,便能很快唤起他的记忆。

      石衡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跪姿,心中思绪万千:绿绮对自己有意,他是知道的,自己对她,亦是十分欣赏,怜惜她一个弱女子在幽州战乱之地无依无靠,又欣赏她惊才绝艳的琴技,所以才带着回了长安,甚至为了保全她,得罪了权臣武三思。他一直以兄长自居,从不敢有半点逾越,一则是因为自己已有妻儿,不愿意以侍妾的名分轻贱她,二则也是因为庶务繁多,自己虽励精图治却仍郁郁不得志,没有那些心思。只是不曾想,这女子却是......如果真是她杀了杜晖,那她有没有受伤?现在会去哪里?

      “林宗兄此言差矣,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我能定的?”

      元丹丘一愣,心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又道:“话虽如此,如今绿绮姑娘生死未明,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她了。昨日吴捕头过来,我也多问了几句,发现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绿绮姑娘的存在,季康,你......”

      “我自有分寸。”石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觉得有点突兀,又道:“天快亮了,我们准备准备吧。”

      葬礼的准备很简单,无非就是找些钉子将棺木钉牢,一群人一边撒纸钱一边哭着送到墓地。天麻麻亮的时候,前来送葬的宾客陆陆续续到了。最先来的是石璋,他身在军营不方便走,此次来给史怀一送葬,还是给长官求了情,领了侦查獠人的任务而来。他穿着便装,袖口戴孝,披风戴月到了中殿,看到元丹丘和石衡,微微点头致意,便跪在了史怀一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上人!仲达来迟了!”他抬起头,眼中似有泪,“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把獠王的号角带走,您就不会遭遇不测!”

      石衡皱眉:“什么獠王的号角?”

      石璋已知他被吓傻了,故而也未多想,便向他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末了还补上一句:“绿绮呢?她怎么样了?”

      石衡和元丹丘还未来得及开口,林老板便到了院中,兄弟二人忙起身拜过了母亲。

      林老板淡妆素服,仅仅两三天,便显出几分老态,她伸手扶起两个儿子,道:“怀一上人于你们兄弟二人,既是长辈又是师长,你们能来为他守孝送终,也不辜负石家忠义的家训了。”

      言毕,她来到灵前,上了一柱清香,静静站了很久,才道:“十八年前,我与子远在平羌驿救下你,子远为此丢了命,我曾经也怨恨过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害得孩子们失去了父亲。我知你心中亦有愧疚,只是命运如此,怨不得你我。这么多年,你一直守在峨眉,守着伯玉的遗物,对这两个孩儿疼爱有加,堪得上情义千秋。只可惜,子远已经占了你梓州的香火,你只能要长眠于此了。你一向宽容豁达,当初退婚你都一句怨言也没有,想来这样的小事,你当是不会介怀的。”

      石衡在一旁听着,鼻子一酸,道:“子远......我阿耶也是因......陈子昂而死?”

      林老板用指尖沾了沾眼角的泪痕,道:“我也不想这样,但事实确实如此。为了陈公伯玉,死了很多人,你们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怀一上人如今死因未明,或许仍然是因他而死。”

      石衡双手握拳,强忍眼中泪,恨恨道:“为了区区一个陈子昂,你们又是何必!”我陈子昂何德何能,至于让你们抛家舍业?!

      林老板道:“季康,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不是因为别人,而是为了自己。伯玉一世英雄,他的朋友们也不是孬种。你是他朋友的儿子,如今也认了怀一当师父,便要尽到一个当徒弟的本分,继承他的衣钵,了却他的遗愿。”

      石衡偏过头,看着灵堂的烛火和远处的天光,拳头抵着鼻子,任眼泪滂沱。

      “仲达,你如今身在行伍,为国效命,自然是好事。对于军营中唯命是从的那一套,我向来是不认同的,你一心想要精忠报国,我也随你去了。只是,阿娘希望你能坚守本心,凡事有自己的判断,不要成为一把只会杀人的利剑。”

      石璋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阿娘你不懂。要是人人都坚守本心,将军还怎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林老板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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