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37、归来

　　“怎么样了？”

　　“醒是醒了，就是目光呆呆的，好像谁都不认识了。”

　　“大夫怎么说？”

　　“惊吓过度。我看也是，昨天晚上那阵仗，实在是太恐怖了。我要是季康，我也得被吓傻。”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我听仵作说啊，白水寺昨天来了一群獠人，杀了史怀一还有另外一个和尚，史怀一胸口插了一把刀，整个人都快被分成两半了，血哗哗地流了一地，另外那和尚死得更惨，眼睛被戳瞎了，身上无数条口子，却都不致命，血都流干了！”

　　“这白水寺也太偏僻了，出了事喊破喉咙都没人知道。也不知道怀一上人得罪了谁？平日里看着也是个和气的好人，没想到......到底是谁最先发现的呀？”

　　“嗨！你没听到一大清早的那钟声吗？响了足足108次，这地方谁敢这么敲，大家一听觉得一定是出事了，才往山上赶，你猜怎么着？”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最先到寺门的几个是附近的山民，那时候天麻麻亮，他们看到寺门外边的阶梯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林子里各种鸟乱飞，野猴子们在树上荡来荡去，吓得他们转身就跑了。后来有人去县衙报了官，当差的过来，一条蛇都没有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这就说得太玄乎了，这白水寺有普贤菩萨保佑，那些东西一向不敢来的。”

　　“你不信？最先来的就有杨药师家的郎君，那小子也吓得傻乎乎的，你不信就去问他！”

　　白水寺外，一群山民聚在一起闲话，绘声绘色说得津津有味。寺门口守着两个差人，除了家属、仵作、捕快，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去。元丹丘凌晨听到钟声，一路小跑到了这里，就被差人关在了门外，他左右是进不出去，又担心里面的情况，便挤在这群看热闹的山民中听些闲话。

　　元丹丘问：“不是说两个和尚都死了吗？季康又吓晕了，那到底是谁敲的钟呢？”

　　那领头八卦的山民一楞，道：“对！我忘了说这个，钟声还没敲完就有山民到了，他们不敢进去，却也没走，就远远在路上等着，后来衙门的人进去了，就没见到那敲钟的人。照我看啊，是普贤菩萨显灵了。”

　　众人随声附和，虔诚地对着寺门作了几个揖。元丹丘皱眉，照他这么讲，季康的表妹绿绮又去哪儿了呢？

　　这时，寺门有人出来了，看热闹的人群窃窃私语：“林老板出来了！”

　　“林老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相好的死了，儿子还活着。要是儿子也死了，她还怎么活啊！”

　　“她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嘿！别的儿子可没有这个儿子宝贝！”那人意味深长一笑，众人会意地点点头。

　　元丹丘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林老板甩开搀扶的丫头，冷着面走下石阶，她头发上染了几点秋霜，沧桑的面容仍见年轻时的颜色，有几分掩盖不住的疲惫。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的同时，也给了她庄重和威严，即便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依旧面不改色。看到元丹丘走向她，她甚至还笑了笑，道：“林宗也来了？”

　　元丹丘伸手扶她，跟在她身旁道：“听到钟声就来了，只是路途太远，耽搁了时间，衙门的人又不让进，只好在外面等着。”

　　林老板在他的搀扶下穿过人群，石阶上停着两顶滑竿，几名家仆看她过来，立马站起身。

　　“昨天下午才回峨眉，本来想晚上就来的，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没想到就这一晚上，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林老板站在路边，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跟元丹丘讲，她揉了揉眉心，继续说：“季康不愿意跟我走，要留在寺里，给怀一上人守灵。林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帮我开解开解他。我处理完山下的事，再上来陪他。丧事有陈管家主持，你们不必操心。”

　　林老板说完，又对他报以宽慰的一笑，右手在他手上拍了拍，径直上了滑竿。元丹丘目送她走远，在石家仆从的引导下，进了白水寺的大门。

　　白水寺内难得有今日的热闹，大殿内几名官府的人正在和陈管家说些什么，陈管家皱着眉认真听着，时不时问几句，元丹丘没有打扰他们，兀自往中殿走去。

　　中殿里来来回回的人更多，史怀一的尸体已经被收敛进一漆黑的棺木里，安然置于中殿外的小院，几名仵作在殿内勘测外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另一侧靠墙的位置，地上还有一具尸体，上面盖上了白布看不出样子，几个仵作正在勘测墙上的脚印，一边拿着木尺在脚印上比划。

　　这时，从内院走出几个捕快，为首的男子脸色很差，看到元丹丘便伸手指道：“闲杂人等都出去！一个个凑到里面看什么热闹！你们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往里面放，这案子破不了就等着卷铺盖滚蛋吧！”

　　元丹丘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倒是引他进来的家丁很有眼色，冲过去向他低声解释了几句，那人才闭了嘴，走到一边听仵作讲最新的发现。

　　“那是县衙的吴捕头，专门负责这件案子，夫人很重视，明府也不敢怠慢，他压力大，脾气不好在所难免。元公子不必介怀。”

　　元丹丘点点头，道：“无妨。季康在哪里？”

　　“在后院禅房，他自己的房间，杨公子兄妹之前陪了他一会儿，刚回家熬灵芝汤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

　　“季康没受伤吧？”

　　“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元公子里面请。”

　　元丹丘谢过了送他进来的家丁，推开虚掩的屋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有些暗，隐隐见石衡躺在榻上，似乎睡着了。元丹丘在榻边轻手轻脚坐下，从矮机上随手拿了一本书，借着窗口的天光看书。

　　石衡坐起身，道：“你来了？”

　　元丹丘闻言马上放下书，道：“我以为你睡着了。季康，你怎么样？”

　　石衡靠坐在床上，看不清表情，半晌才道：“我头有些晕，其他的还好。外面怎么样了？”

　　元丹丘想要拍拍他的手背，但是，清醒后的石衡全身上下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他只好远远坐着，道：“仵作正在勘测现场，捕头们正在分析案情，应该还没有结论。你好好休息，先不要管那些。”

　　“恩。”

　　“想吃点什么吗？”

　　“没什么胃口。”石衡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好意思，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是，我的确是忘了很多事情，请问仁兄贵姓？”

　　元丹丘一愣，道：“在下元丹丘，字林宗。”讲完又觉得太正式，好像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正经介绍过自己。

　　石衡道：“林宗兄见谅，我忘了很多人很多事，而且，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惦记着想要去做什么事情，可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元丹丘想了想，季康的人生一直简单而平静，除了史怀一和阿娘的流言蜚语让他烦恼之外，好像也没什么能让他烦恼了，就在出事前几天，他还陷入了一场甜蜜的爱情，几乎在想到这件事情的同时，元丹丘便问出了口：“你还有个表妹，现在没找到她人，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你心中想的重要的事情，是不是就是她？”

　　石衡皱眉：“表妹？”

　　“不错，前几日我们还见过，你们应该快要谈婚论嫁了。”接下来的话，元丹丘说不出口，如果真如传言所说，是獠人闯了白水寺，如果绿绮在现场，恐怕已经遭遇了不测。

　　石衡揉了揉眉心，道：“我阿娘刚来看我，并没提到过表妹的事情。”按照常理，有家族的女性亲属来拜访，作为一家之主的林老板，肯定是知道的，可是林老板没有提及，这就很奇怪了。莫不是这个季康小儿还在外面沾染了什么不该沾染的女子？

　　元丹丘道：“之前听你讲过，你这表妹是从梓州来的，中药世家。”如果是平时，元丹丘可能会直呼表妹为绿绮，可是作为外人，现在的石衡有这么冷淡，自己断不能轻易称呼其女性亲属的小字。

　　石衡喃喃道：“梓州。”沉默了许久，又道：“给大家添了太多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现在没大碍了，史怀一的事，白水寺的事，我都会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现在很多事情很多人都记不住了，以后要多仰仗林宗兄了。”

　　一听到“仰仗”二字，元丹丘只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想起适才林老板欲言又止的表情，恐怕她也是被石衡这些反常的遣词造句给噎住了吧。

　　“那你以后怎么办？”

　　“云放兄说，之前史怀一已经认我当了徒弟，还给我取了法号叫广浚，如今他走了，白水寺总要有人守着，我就留在这里当和尚好了。”他望着方格窗棂外的阳光和翠色，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