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36、设想

　　绿绮拿起那颗带血的佛珠，对着灯光凝视片刻，将佛珠放回到史怀一手中，紧紧握住史怀一冰冷的手，半晌才道：“我们去内院看看。”

　　“上人怎么办？”

　　绿绮看了一眼殿内的普贤菩萨，道：“菩萨会看着他的。”

　　内院不出所料，一片狼藉，史怀一的禅房里被翻了个遍，佛经和诗书被翻开乱扔一地。绿绮熟练地从墙上一副歪了的“峨眉山月图”后打开了一个机关，这是镶嵌在墙里的一处空间，里面赫然放着史怀一一直视为珍宝的绿绮琴、陈子昂诗稿以及那把青冥剑。

　　“绿绮姐姐果然最了解他，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能找到他藏的这些宝贝了。”不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脸上含笑，就像石衡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样，精明市侩。

　　绿绮拿起史怀一的青冥剑，转身冷笑道：“不找出这些宝贝，怎么引你出来？”言毕，她下意识地将石衡护在身后。

　　“啧啧啧，别舞刀弄枪的了，绿绮姐姐，你弹琴时的样子最美，其他时候，就有些差强人意了。”不晖手中拨弄着一串佛珠，不急不躁往绿绮走去，道：“今天我们不比武，就说说话，好不好？”

　　“让它跟你说吧！”绿绮拔出青冥剑，一手执剑，一手执剑鞘。

　　“我要是你，就不做这些无用功了。你现在说话都中气不足了，还拿剑呢？我看着心疼得很。乖，把剑放下，别累着自己了。”不晖说着，毫无惧意地继续往前，一把抓住了青冥剑。

　　不晖肥硕的手指抓住剑仞，血顺着剑身往下流，绿绮用尽全力想要对抗，最终力气不低，剑被他抽走了。

　　石衡将虚弱地绿绮搂在怀中，怒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不晖扔掉青冥剑，从怀中拿出一块白色手绢擦拭手上的伤口，对着石衡笑道：“小郎君，你阿耶已经死的不明不白了，你就别来蹚这浑水了。这史怀一又不是你什么人，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命来搏，多想想你阿娘。”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水绿的翡翠镯子，在石衡眼前晃晃。

　　这是石衡阿娘林老板的随身携带之物，亦是石衡阿耶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这么多年一直戴在她左手手腕上。石衡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道：“你把我娘怎么了？”

　　不晖摆摆手，道：“毓敏年轻时虽然是个美人，如今半老徐娘仍然风韵犹存，可是......我心里最爱的还是绿绮姐姐，是吧？”不晖油腻的眼神粘在绿绮身上，继续道：“至于你阿娘，我拿来也没什么用，就送给那些獠人了。他们男多女少，你阿娘又守寡多年，正好各取所需，指不定过几年还能给你生个弟弟呢？”

　　“你闭嘴！”绿绮大怒，“伯玉怎么有你这样的朋友！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

　　“绿绮姐姐息怒，我此番前来，背着一个杀友的骂名，就是为你而来的。看你憔悴成这个样子，我真是不忍心啊！那天晚上，我抱着你都要散去的元神，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恨史怀一，恨陈子昂，恨他们所有人！他们不珍惜你，我来珍惜你！至于这个谁，季康？他就是个替身而已，玩玩就行了，别太认真。死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要活在当下，怜取眼前人啊！”

　　绿绮胸口吃痛，道：“是你把紫烟送回白水寺，带我去的九老洞？”

　　“不然呢？还能指望你身边这个愣头青啊，别人说几句他都被骗得团团转，靠不住的。只有我，我才是真心待你的。”不晖说着，又往前几步，想要去摸绿绮的脸。石衡抱着绿绮退到了墙边，已然无路可退。

　　“你真让人感到恶心！”绿绮只觉得身心俱疲，怒气攻心，连发火都没有力气了。不晖有什么本事和手段，她实在太清楚不过了。就凭她目前的状况，再加上石衡，根本无力与之抗衡。更何况他还与獠人结盟，石衡的阿娘还在獠人手中。

　　是到该做决断的时候了。这时候，如果自己放出封印在绿绮琴中伯玉的一魂一魄，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五成的法力，虽然没有全胜不晖的把握，至少能拖延时间，给石衡逃命的机会，只有他活着，才有机会救他的阿娘。

　　只是，若自己死了，季康会不会很难过？

　　不会。有了那一魂一魄，伯玉就回来了，季康也许会忘了自己，他会成为伯玉一样理智、冷漠的男人，他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会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和爱人，绝不会为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异类伤怀。

　　如此想着，倒也是个美好的结局。

　　“你只是被他们蒙蔽了而已，跟我走吧，绿绮，我会好好待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晖说着，右掌发力，沾满鲜血的青冥剑从地上飞到他手中，他右手执剑，左手握着佛珠，一步步逼近二人。

　　没有时间了，绿绮深吸一口气，冷冷一笑，绿绮琴自她身后的暗格中飞出，悬浮在绿绮和不晖之间。

　　“你不是喜欢我弹琴吗？我就再为你抚琴一曲！送你上路！”绿绮言毕，一道绿光自琴身而出，笼罩在绿绮、石衡二人身上，形成一道气场强大旋转的光晕，将不晖逼退了几步。

　　石衡只觉得绿光耀眼，让他睁不开眼睛。光晕旋转之时，他好像听到了一阵幽幽的琴声，在他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画，画中女子黑发绿衣，一边抚琴一边看着自己，媚眼如丝，勾人心魄。那是绿绮，又不是绿绮。石衡觉得迷惑，想要问绿绮，绿光晃眼，他看不到绿绮的表情。

　　不晖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看着眼前的绿光，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他手中的青冥剑开始蠢蠢欲动，在绿光散去的那一刻，挣脱了不晖的手，飞到石衡身前。

　　就在同一时间，绿绮袖中软剑飞出，赤练带着十分的怒气与不晖手中的佛珠缠斗在一起，史怀一素日整洁素雅的禅房一时间变成了修罗战场。

　　石衡被绿光闪花了眼，当他双眼能视物时，他下意识从半空中拿起悬浮的青冥剑，想要去助绿绮一臂之力。然而头痛欲裂，脑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疼痛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绿绮和不晖的影子似乎越来越远.......

　　万里黄沙，大漠孤烟，一轮红日远在天边，他骑着骆驼，跟在一行人身后走着，身后，是一列看不见尽头的士兵，他们身披铠甲，背扛战资，深一脚浅一脚在没入脚背的黄沙中走着。

　　驼铃声声，大漠似乎看不到尽头，他的大腿因为长时间骑行而酸痛，嘴唇因为饥渴而龟裂。他们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囊中的水早在昨夜也已经消耗殆尽，如果还找不到绿洲，他们这行人即将活活困死在这黄沙里。

　　前方有人一声声喊“停”，队伍踟蹰片刻，总算停了下来。

　　“陈参谋，大将军请你上前领命！”前方有侍卫来传话。

　　他抱拳称善，翻身下骆驼往前方走去。

　　前方搭起了行军帐篷，他在来人的引导了走近帐篷，座上斜靠着一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他的肚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正在闭目养神。

　　他双手抱拳，谦恭叫了声“大将军。”

　　座上的大将军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他弯着腰等了很久，久到他怀疑大将军已经睡着了。果然，座上的人打起了呼噜。一路颠簸，又保持这么久的站姿，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身旁的侍卫提醒了大将军一句，他才睁开眼，懒懒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陈参谋来了？”

　　“是的，大将军。”

　　“你之前说，最多三天，就能走出大漠。今天已经三天了，我们还看不到大漠的边呢。你怎么说？”

　　“微臣的确说过，三日内必能走出大漠。只是，这三日里走走停停，所走里程远远低于微臣的设想。”

　　“你的设想？这么难走的路，你骑着骆驼，当然没问题了。你想过那些走路的士兵吗？”

　　“微臣正是为他们着想，才这么建议。如果再这么走半日停一日，他们还没等到走出大漠就都渴死了。”

　　“你是在质疑我吗？”

　　“微臣不敢。”

　　“百无一用是书生，派这样的人给我当参谋，真是......”

　　侍卫在大将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看了他几眼，大将军点点头，道：“行吧，你不是厉害吗，带一对人先去前面探探，别走错了路。”

　　“可是......”

　　“别废话了，下去！”大将军不耐烦地挥挥手，又对身边的侍卫说道：“去打点水来，我洗个澡再说，全身都是沙子，烦死了！”

　　他本打算走了，听到这话又忍不住道：“大将军，请务必......”

　　“你还没走？要违抗军令吗？”

　　他叹了口气，抱拳行了礼，转身离开军帐。半路上，看着两个侍卫抬着一桶水走进军帐，他们的嘴唇已经龟裂的发白。他抬眼看天，红日当空，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路风沙，他揉了揉眼睛，四周一片模糊。

　　这一定是个梦吧？可是这梦，实在太逼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