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诛邪》方怵

39、39.霜雪天（二）

　　“公子，最近外面不太平，您可不要再出去了。”
　　小童絮絮叨叨说着，叠好被子理起床两边的帘子。
　　他披着衣服坐在茶桌边，持着一个杯子，漫不经心地问他：“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小童的背影一僵，声音嗫嚅了一会，“当然是我的意思了，我这不是关心公子嘛。”
　　“哦，是吗。”
　　真实情况是否如此，他已经不在意了，他挥了挥手，让小童赶紧出去。小童如蒙大赦，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快速出门去了。
　　昨夜吹了许久的风，今日还有些偏头痛。他放下杯子揉了揉睛明穴，抓住肩头两边的衣物，走到房间里的窗边去。
　　今日外面风和日丽，鸟携清风而来，落在瓦上叽叽喳喳。花树枝桠茂密，从二楼看去能看见花树底下又落了一地的落花。
　　他抱着手臂半倚在窗棂上，眯起眼睛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阳光晒上一晒，似乎头痛都轻了好多。他懒洋洋地半阖上眼睛，由着清风与阳光携伴路过。
　　“为什么不到屋里去休息？”
　　突然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他吓了一跳。
　　只见昨日的那个男人今日穿了一身黑衣，此时轻若鸿毛站在瓦砾上，黑发束于脑后，沉沉似浓墨。与昨日的仙人形象完全不同，像是被拉入邪道的魔。
　　他看了眼离着几尺远的地面，又看了眼高高的院落外墙，好奇地问道：“你会武功？”不然是怎么度过高高的墙，来到这高高的二楼上。
　　对方犹豫了一下，回了一个“嗯”字。
　　他不明白是否会武功这种话题有什么可犹豫的，但也没有去过多询问，他让开了一些位置，“外面太阳晒着不难受？进来罢。”
　　对方同意，低着头扶着窗踩了进来。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私会”这种词，眼见对方登堂入室，他把披着的衣服穿好束起，倒起茶来。
　　“你住在这多久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回答对方，“好像很久，不过不记得了。”他的记忆只有一半，没有过往。
　　见黑衣人接过茶不说话，他好奇道：“你和我以前是什么关系？”
　　对方愣了一下，“你感觉不出来？”
　　他耸了耸肩膀：“感觉到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错的。”对方的动作、说话的语态，他都很熟悉，是那种曾经在最近的距离看到、接触到的熟悉。
　　体温也好，那种专注注视自己的目光也好，都是熟悉的。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仙与魔吗？”
　　听着对方的话，他愕然随后失笑，“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世界上有这等神话传说，而且我们还是其中的一角？”
　　对方平静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他止住了笑容，示意他继续。
　　“我和你，是在瑶光遇见的。”
　　“那时候的我，只是瑶光新入门的弟子。”
　　他好学生状地提问，“瑶光是什么？我也是瑶光的弟子吗？”如果他是修仙的人，怎么会到了现在的地方，还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特殊处。
　　黑衣人摇了摇头，平静的面容陷入了回忆当中。
　　“瑶光是修真界的一大宗门，虽然有过一位羽化成仙的剑仙，却也还没到位列第一的地步，各大宗门斗争激烈，无人可列第一。瑶光修的是御剑与剑术，修真界内还有另一个修剑宗门，玉清。”
　　“你是玉清的弟子。”
　　“不过那时候你没有告诉我。”
　　这个故事，听起来也有熟悉的感觉。
　　他皱起了眉，忽然不是很想听下去，“我伪装成了瑶光弟子，去接近了你？”
　　黑衣人呆愣了一下，像是被他说中反而惊讶住了。他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这个故事他却似乎知道。
　　他调侃道：“我为了达成目的接近你，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在相处中，渐渐日久生情？”
　　黑衣人喝下的那一口茶卡在了喉咙里。
　　“咳、咳咳！”
　　为对方这真实的反应，他意识到什么，问他：“难道我猜错了？这不应该是一个虐恋情深的故事吗？相爱但是立场不同的两人，到最后没有一个好结局。”
　　黑衣人歇了咳嗽的反应，听到这里沉默不语。
　　对方现在的反应让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他直觉也是这样发展的，“如果‘我’以前为了达成目的去接近你，现在这样的结局不是更说明了不必再纠缠？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呢？”
　　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想起相处当中一人抱着那样的心思，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使人生气，无法原谅的吗？
　　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不一样。”
　　他抬头去看说话的人，不一样？
　　对方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故事的角度在我看来不是那样的，他……你是君子。在最后的选择关头，你选择了不伤害我，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消失的那一段时间，很短暂却也很漫长。”
　　“我没有办法找到你，真的没有办法。”
　　“后来我看到你了，你却有心想要远离我。最开始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好不甘心，为什么在你终于回到我的世界之后，我要和你保持距离？”
　　“你说你愧疚，想要各自回到正轨。我不甘心，我不肯，你是我想要把世间所有美好东西都赠与的人。”
　　“我最开始的时候不懂，那个时候不懂，可是我终会懂的。”
　　“我懂了，难消的执念根源，是我不愿意，不愿意放开你的手。”
　　他好慌。
　　一句句的，听得他好慌。
　　他像是被人打开了一扇，似曾相识，却也从未接触过的门。
　　话语是第一次剖析听见的心声，但是这种感觉，却熟悉得仿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他好慌张，心跳得好快好快。
　　对方的手趁胜追击一般伸了出来，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停在自己的脸上。对方的手指贴合着眼睛的位置，像在用手画着一般，温柔地摩挲。
　　“你知道吗……”
　　“你曾经还欠着我一件事，让我想好告诉你……”
　　“我以前不懂，后来懂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有机可乘。”也许是卑鄙的，但是那又何干。
　　——他总要一步步的，把这个人引到自己的身边来。
　　他皱眉抓住了对方的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对方笑了，像冬雪入春日一般，雪消景明的艳丽。
　　“我们不是曾经是一对相爱的恋人吗？”
　　真的吗？
　　是真的吗？
　　在那双唇落在他的眼睛上时，他这么质问着。当唇从眉间一路下滑到鼻尖，珍重而又温柔地落下蜻蜓点水似的轻吻时，他紧张地陷入空白中，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熟悉的，怀念的，过往。
　　对方适可而止。
　　……
　　“还说是罕见的东西，不就是一处少有人烟的山头吗？瑶光那老头也未免太小气了点吧，你给瑶光做出那么多贡献，就奖励这么个东西？”
　　说话的男子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阳光穿过花树落在他身上，雪白的衣裳上似乎有光点在跳舞。细眉拢了一下又放松开来，阳光下的眼瞳像蜂蜜一样清透，他懒洋洋地向后靠去，本意是想靠到某个人身上去，可是毫无准备地躺到了身后那人的腿上。
　　他诧异地抬头，对方却是伸手覆住他的双眸，纤长的手指间，有光落下穿透的红色。
　　“不要直视阳光。”
　　男子唇角露出笑意，乖乖地闭合起了眼睛。
　　睫毛恶劣地在手掌中扇动了一下。
　　靠着花树的男人也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只是衣襟处有些不同的蓝色，他从容安静地坐在那里，抬起头，清冷俊雅的脸上落下斑驳的阳光，他闭上眼睛，让这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他的剑也一同静静靠着，享受着阳光、风，和汇集到一起的声音。
　　“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各式各样的花树了。”
　　枕在他膝上的男人半睁开一只眼，“哦？”
　　“不同的风吹不同的花树，声音是不一样的。上一次似乎，更加密一些。”
　　男人愣了一下，转而笑得异常开怀，“你竟然还去对比了。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它们是世界上不同的一棵树，自然而然声音也是不同的。”
　　他看着头顶上在花叶中间闪烁的阳光，丝毫不知自己的面容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那些光芒闪了一会，他重新闭上眼睛。
　　“我有些困了，借你的腿躺一会。”
　　“嗯。”
　　“记得叫我。”
　　“好。”
　　风与花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他似乎乘坐着一片花瓣，缓缓落在了一条河川上。本来的风是平和的，送着他往前行，后来似乎急了些……
　　他有些想要醒来，可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没有叫他，于是他等了一会，等了又一会……
　　终于，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
　　“蒹葭……”
　　于是他从黑暗中睁开了眼，入目是自己一直睡着的小院床榻。他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像那个人所说的一样，短暂而漫长的梦。在梦里，有一个熟悉的人在陪着他。
　　而他的名字，叫做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