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鹰错》长日行

3、第三章

　　皇上是什么人？
　　皇上与贺思渺不同，皇上身边的兄弟很多，个个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从七岁起，他就浸泡在身边年长的同龄的兄弟的明争暗斗之中，一不留神就会陷入手足的亲手设计的囹圄之中。
　　他夺皇权，不仅是为了权力，更是为了生存。只有活到最后的那个人才能手握自己和所有人的生命，而败者只有任凭其悲喜，以笑脸迎合。阴谋阳谋打磨下，他穷尽一生，竭蹶步趋，跪倒在那把高高在上的椅下。他的心早已如同百坚不催的钢铁般冰冷坚硬。

　　贺思渺不过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十七岁少年。

　　“父皇，儿臣退下了。请父皇不要再逼儿臣学策论了。”贺思渺道。
　　真是把这孩子惯坏了。
　　年迈的皇上仍未把这激人的言语归咎于自己的心口不一和老奸巨猾，而是责怪自己忙于政事和疏于管教，让这十七岁的孩子走上了偏路，并且暗下决心，一定要把他从偏路上拉回来。
　　“贺思渺，你定要朕下旨不可？”苍老干枯的声音从两瓣发紫的嘴唇中挤出。
　　贺思渺垂眼低头，不动声色，不再言语。
　　皇上抓过一只毛笔，在纸上写着诏书，没有吸足墨的毛笔在纸上留下一道道尖锐刺眼的飞白。

　　于是从此以后，太子身边多了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儿。从贺思渺从起床到就寝，除了大小解的时候，这老头儿几乎无时无刻不跟在贺思渺身后念着一句又一句政要国情。
　　贺思渺左耳进右耳出，想着只要老头儿自己把自己念烦了就不会再跟着了，可是这老头儿似乎健忘，昨天念过的东西再念一遍还是像新读到的一样精神十足。
　　贺思渺无奈，只好把这当做对自己内心毅力的修炼。

　　“边界以北为瓦歌族。瓦歌族，嗜酒好斗……”一大早老头儿又开始了洗脑式教学。
　　“今天我去找阿成下棋，你不用跟着了。”贺思渺对老头儿说。
　　“微臣不敢，皇上嘱咐臣一定要跟紧小太子。”
　　“……好嘛，这倒不健忘。”
　　“太子殿下，您说什么？”耳背的老头儿问。
　　“没什么……”贺思渺快步往林成的小院子里走去。
　　霎时间，贺思渺接连被三顶太监帽帽檐狠狠撞了肩膀。他正要转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那三个太监已经整齐跪下了：“奴才没看见太子，奴才的错，奴才的错……”说罢便要开始磕头。
　　贺思渺让他们起身，问：“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
　　“皇……皇后突然身体不适，要请太医……对了，皇后还说，让您也去一趟……”说话的宦官声音都颤抖了。
　　“国界以西为炽鹰族。炽鹰族，爱好和平，精通巫术，掌握召鹰之术……”敬业的老头儿还在孜孜不倦地念着。贺思渺回头瞪了他一眼，终于不再出声。
　　贺思渺放走了那几个哆嗦的太监，准备去皇后那里看看。

　　“我记得母后的家是在西部？”贺思渺问身后的老头儿。
　　“皇后娘娘乃炽鹰族后裔，与本朝结亲，位于中原的西边。”老头儿答。

　　贺思渺跨进皇后的寝宫，左右行过礼，发觉皇后正半倚在床边，脸色发白，双眼紧闭，冷汗直冒，像是在梦魇中一般。身边的丫鬟吓坏了，不敢贸然上去叫皇后，不知所措地立在旁边。太医正垂首直直站着。
　　“母后怎么了？”贺思渺上前问。
　　“微臣才疏学浅……皇后脉搏气息皆无异，微臣猜测，只是被梦魇所困，只能待皇后醒来再问。”太医答。
　　“这晴朗白天，怎还能为梦魇所困？”贺思渺不解，皱起眉。
　　“皇后从腊月开始就常常如此，起初奴婢还没当回事，只是后来次数越来越多，皇后还常常念念有词一些奴婢听不懂的话……”旁边的贴身丫鬟急着答。

　　没辙，只好一簇人一起在这不大的宫里等着，提心吊胆又束手无策。

　　约莫过了一刻钟，皇后的面容才渐渐恢复了血色，她虚浮地睁开眼，在屋中打量着，随后将并不明亮的目光紧紧附在贺思渺身上，说：“思渺，你这几日留在我宫里陪陪我吧。”
　　屋里人多耳杂，皇后也没有多解释，只说自己做了噩梦，需要一些时间休息，就将其他人都打发走了，留下贺思渺一个。

　　“思渺，这几日我会教你些炽鹰族的咒法，你好好记着，或许以后能用上。”皇后缓了过来，没有兜弯子，开门见山。
　　“炽鹰族儿臣只在书中读到过，不过儿臣对各族咒法倒是略有研究。您……可是梦见什么了？”贺思渺听得一头雾水。
　　皇后一脸痛苦的表情，闭着眼，摇了摇头：“炽鹰族咒能沟通人与炽鹰，拥有炽鹰的强大力量。但不知为何，我近来时常心悸，梦见炽鹰，只怕是恶兆。”
　　皇后从床缝里抽出一本年代久远但保存完好的薄书，递给贺思渺，嘱咐他好好保管。
　　随后皇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贺思渺的搀扶下躺下，闭目休息。
　　贺思渺在一旁翻了翻小册子，里面满是用朱砂画的鹰，边上附着几列读不通的赤色文字，越往后翻红色越浓烈，最后一张甚至红得粘稠发黑。
　　贺思渺琢磨着皇后含混不清的解释，没想明白，索性等皇后入睡以后就把丫鬟喊回来，自己出去找阿成下棋了。

　　最寒冷的正月过去，河流的冰层开始融化，宫女们开始忙着准备起春天的衣服。皇后却心悸得越来越严重，开始整夜失眠，困于梦魇，白天胡言乱语，念叨一些没有人听得懂的语言，还逼着贺思渺重复。

　　此时贺思渺已经练就了闭耳的神功，能随时屏蔽掉老头儿念完的一本又一本政要纲领。不过他也发现老头儿跟在身后有一点好处——有了行走的人肉百科，自己有什么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可以随时问，随时就有人给答疑解惑。

　　贺思渺照例去皇后宫里慰问过，又被塞进一堆奇怪的咒语。这些咒语像那本赤色充斥的书一样，诡异难懂，贺思渺只当皇后是生病了，神志不清。不过贺思渺原本就对咒法比较有兴趣，背得也很快，没多久就把前言不搭后语的咒语背下来了。

　　“炽鹰族与他族交好，礼尚往来。与之交往密切的邦国可通过特殊途径分享其神力……”念书的老头儿一直在皇后宫门口等着，见贺思渺前脚一出来，后脚就开始了敬业的工作。
　　“特殊途径？是什么途径？”贺思渺还没开始闭耳，听见了一点，小时候很少听皇后提起自己族的事儿，他听了一些邪乎的言论，对炽鹰族倒是更好奇了。
　　老头儿难得得到了太子除了抱怨和无视之外的回应，赶忙回答，“古书上没有记载，因为方法太难，代价太大，极少有成功的案例，只有只言片语描述其困难残酷的。”
　　“困难残酷？多困难？”贺思渺问。
　　“书里写：‘欲得鹰之力，必先弃人之本。以人为祭，令其痛不欲生，以巫为祭，使其丧尽生气。’”老头儿回答。
　　“什么书？这么邪乎？”
　　“《灵怪杂谈录》。”
　　“……” 好嘛，说了半天竟然出处是一本民间鬼怪故事集，贺思渺无趣，便不再多言。

　　春意渐浓，同皇上一起去北蛮的日子越来越近，贺思渺身边的老头儿念的东西越来越多，近乎就要把上下几百年治国理政的要领全念过一遍了。
　　大概这个老头儿念完一遍都能当皇上宰相了，可惜贺思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皇上手头的事务越来越多，好像大臣们整天有写不完的奏，有说不完的事。皇上不得不挑灯批奏，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嘴唇越来越紫，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层灰雾，苍青紫黑，在鲜艳的黄色云锦龙袍下显得越发僵硬苍老。
　　皇上忙了，身边的人也不敢歇着，一个个都熬得面色铁青，疲惫不堪。
　　“思渺，跟藏书阁的先生学得怎么样了？” 皇上召来贺思渺，让他准备去北蛮瓦哥族的行李。
　　“求父皇别让他跟着儿臣一起去，您想想，要让北蛮人看见了咱们大黎王朝的太子读书都要人时刻督促，多丢人啊。”贺思渺绕开了话题，直接提自己的意见。
　　“你也知道丢人？丢人还不给朕好好学？”皇上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声音干涩。
　　“……”
　　“好，不让他同去，但你自己不可太放纵。让他们知道大黎王朝的太子不懂政事，只贪图享乐，更让朕丢人。”
　　“儿臣明白。”

　　贺思渺与皇上一行人上马车离开时皇后仍在梦魇中，她这次已经被困在梦魇中足足三天三夜了，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宫女只有趁着她神情稍缓的时候上去争分夺秒地喂一些流食，替她擦身更衣，不敢惊醒她。
　　皇上肩着大小重担，能抽空看两眼，命人送上几匹丝绸，嘱托宫女全天候照顾，已是十分周到了。
　　皇上将朝中的事交给大臣们，大臣们互相辩论，协商事务，内耗掣肘总好过个别人趁机掌握大权威胁皇上。如果有紧急事件就派快马连夜送去北蛮，交由皇上亲自处理。事事安排据悉妥当，才缓过一口气，带着贺思渺一行人上路了。
　　一路向北，路途颠簸，京城中好不容易挤进的春意又被席卷而来的寒意赶走，天地间一行车马在苍茫冰冷中穿行。
　　颠簸的道路让林成和贺思渺两个读书人都头晕目眩的，林成怕影响太子，主动要求换了一辆车坐，与太子分开了。
　　贺思渺细皮嫩肉，金贵得很，受不住这样的罪，吐了好几回。何况阿成不在身边，少了个分散注意力的伴儿，不适的感觉被放大，小小的车厢里的一点颠簸都会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几度想半途而返，都被皇上拒了回来。
　　有个事儿多的贺思渺在，整行车队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足足花了十多天才到北蛮的领地。
　　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了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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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定时明天发的！发错了！明天不一定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