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成妻旧》酒柿

9、围猎

　　进入咸阳宫正殿时就可以闻到很浓的药味。

　　内殿很热，靠近一些才知道原来是宫人在靠近床边的位置烧了炉火。

　　如今已是寒冬，炉火正盛倒不奇怪，只是这数量有些渗人。

　　寻常人只需要一个炉火便足够了，可这咸阳宫内殿竟摆了五六个火炉，而炉火都是烧的最旺。

　　“这是？”宁儿拉住了经过自己身边的宫人。

　　“皇后娘娘自从被刺杀以后就一直病着，御医说是伤了身子骨，要养好一阵子呢。”宫人忙碌，根本来不及和宁儿多说一句便匆匆走了。

　　她真的病了？

　　宁儿以为那只是皇后诬陷朱云深的说辞而已，可如今这情况看来，似乎她真的病的不清。

　　一整天里面浑浑噩噩的时间很多，夜里反而会清醒一些，因为疼痛难忍。

　　每每这个时候皇上都会来，会屏退左右，内殿中只剩二人。

　　可都不需要贴近门扉就能听见轻声叹气的声音，像是压抑着巨大的苦楚，似乎是出声的人被疼痛折磨的毫无办法。

　　“深儿，对不起。”

　　赵觉抱着怀中的人，感觉的到她在瑟瑟发抖，可他却无能为力。

　　白日里的寒冷，深夜的疼痛互相交替的折磨着可怜的人。

　　已经数月，却未见好转。

　　莫沉说过碎骨重生过程极其痛苦，要疗愈这过程带来以后的伤害，需要费很多的时间，可已经半年有余了，她身上的疼痛却未减半分。

　　“我……我没事。”她身上发着冷汗，浸湿了所有衣裳，赵觉担心她会病上加病就传了人进来给她换一身衣服。

　　而正当时守夜的人正是宁儿。

　　宁儿不吭声默默的给皇后换着衣服，整个过程之中皇上都不曾放开皇后的手，这一幕对宁儿而言却是极其讽刺的。

　　她想起了那次，皇上也是如此深情的握着朱云深的手不放。

　　如今换了一个人，深情却不变而已。

　　宁儿轻手将皇后的衣服褪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伤痕累累的躯体，宁儿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即便只是一瞬也被紧盯着的赵觉发现。

　　“觉，没事，她无心的。”

　　皇后开了口，可声音却和之前听到的不一样，不是那黄莺一般悦耳的声音，而是沙哑生冷的，可不知为何，宁儿觉得熟悉。

　　她不敢吭声，手上动作迅速的替皇后更换衣服，然后退了出去。

　　可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致使她再次停下了脚步。

　　是赵觉那一声深情的轻唤，他喊皇后深儿？？

　　她不敢回头，只能更快的脚步离开了内殿。

　　翌日——

　　宁儿隐隐约约听到皇上同咸阳宫的人交代，嘱咐他们不要惊醒皇后，等他早朝归来时陪她用膳。

　　一切对于宁儿来说过于熟悉，仿佛这咸阳宫之中住着的人不是皇后秦般若，而是那个死去的朱云深。

　　可那张脸，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又怎么会是朱云深？

　　宁儿在侍候皇后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不爱说话，自从朱云深死后她就已经不是那个喋喋不休的宁儿了。

　　宫人给火炉重新添碳以后就退了出去，毕竟没几个人耐得住这样的温度，只有宁儿还在一旁守着。

　　皇后睡的浑浑噩噩。

　　“我原以为皇上的恩宠只是对我家姑娘的，却没想到，原来他对谁都如此恩宠。”

　　皇上唤她深儿，难道说朱云深一直以来都是皇后的替身吗？

　　正主出现以后，替身就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失去价值的东西就可以随意丢弃了？

　　思及此，宁儿很有心生。

　　添碳的手停了下来，缓缓的伸向了皇后，在她的脖颈处停留。

　　“宁儿？”

　　忽然一声叫唤，吓得宁儿愣住了。

　　“你何时来的？”皇后问她。

　　可宁儿却不知道如何作答，不是皇后让她来侍候的吗？不是因为她是朱云深的人所以故意做的这件事吗？为何突然忘了。

　　怎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

　　“是他让你来的？”皇后口中的他，自然说的是皇上。

　　宁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皇后欲言又止，半晌没有出声，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宁儿松了口气，并不是因为皇后放过了她，而是她放过了皇后。

　　皇上果真是下了朝就来了，分毫不差。

　　陪着皇后用过早膳以后便走了，白日里皇后的房间酷热，任谁都呆不下去。

　　从皇后房间出来的人都要灌几杯茶水才缓的下去那一分炎热。

　　“我来咸阳宫也有一阵子了，怎么不见柯儿？”

　　这种衷心为主博表现的机会怎么会没有柯儿呢，不过说来奇怪，倒是真的从未来咸阳宫见过她。

　　“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朱云深刺杀皇后娘娘的时候，她为了自己能够活命，逃了……至今都还未找到。”一个宫婢恶狠狠的说着。

　　看来柯儿如果出现，怕是会被罚的不轻，或许小命都保不住了。

　　一个人情凉薄的主子，教出来的也就是这种人情凉薄的东西。

　　宁儿心里满是讽刺，甚至觉得是皇后咎由自取。

　　不过皇后这病真的病了好一阵子，直到春节来临都不见好。

　　镇北大将军来宫里看望过一次，扬言要将伤害了女儿的人千刀万剐，宁儿听了很不是滋味。

　　春节过去之后，宫里来了一个人，咸阳宫这才再次有了生机。

　　那人宁儿见过，一身白衣的公子，曾经救过朱云深。

　　没想到救了皇后的人也是他。

　　“你不是青萝居的那位？”没想到莫沉对宁儿居然还有印象，还真是受宠若惊，只是相比上一次，这次宁儿并没有给他好脸色。

　　“他还真是宠她，非要把她以前用过的人搬过来。”

　　莫沉倒是不在意宁儿的冷眼，经过宁儿身边的时候叨叨了一些她没听明白的话。

　　莫沉这次来是为皇后带了名贵的药材，碧凝根，是乃他国要物，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这么一星半点。

　　“别废话，赶紧用药。”赵觉着急催促着，实在看不惯莫沉那不紧不慢的模样。

　　不过那药倒还真是神奇，就服下的那一瞬，皇后在睡梦中都一直紧簇的眉头终于放下。

　　赵觉露出欣慰的笑颜，“她这是好了吗？”

　　“还早，还需要养着，但不至于再痛苦了。”

　　莫沉功成身退，赵觉无暇于他搭话便让他离开了咸阳宫，待皇后伤势大好再续。

　　莫沉走时还在埋怨，必要时紧着要大夫来，等用干净了又紧着要大夫走，真是太没有人性了。

　　只是他的抱怨并没有得到认同，那些紧张皇后的人不希望他这样说，唯一不紧张皇后的宁儿又是给了他一记白眼，他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用药过后，皇后终于沉沉的睡了一夜。

　　赵觉守在她身边守了一夜，直到她醒来这口气才松了下去。

　　“你终于没事了。”赵觉情不自禁的将皇后拥起，开心的犹如孩童一般。

　　皇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紧紧的抱住了。

　　确实比起昨日的痛楚，今日服药以后确实痛楚减少了许多，脑袋也不似之前那样沉重。

　　“莫沉来过了？”

　　赵觉不舍放开，轻声应和。

　　她被赵觉就这样拥到了深夜，几乎是死里逃生的她被赵觉捧在手心之中。

　　“这阵子我虽浑浑噩噩，却还是知道你为了做了什么，得你如此爱护，我此生足矣。”

　　两人共枕而卧，四目相对，赵觉眼中的深情莹莹。

　　“那日的事，是你救了我。”

　　半年前，在朱云深被皇后传召去了咸阳宫开始，她已经只是皇后的为难，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那时的咸阳宫……血流成河。

　　只是不开宫门，谁又知道里面血流成河了呢？

　　朱云深去的时候，秦般若已经死了，传召朱云深前往咸阳宫的也不是秦般若，而是赵觉。

　　因为朱云深和秦般若的身形相仿，所以……他让朱云深暂且穿上了秦般若的衣服，营造出一副皇后被救下的场面。

　　“碎骨重生？”为免除后患，莫沉向二人提议碎骨重生，经由他手能够重塑出一个同秦般若一模一样的人来。

　　可碎骨重生的代价太大，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莫沉自然清楚，他要的就是朱云深，她自小习武内力深厚，自然承受的住。

　　他本以为朱云深不会答应，还想好说辞准备说服，怎料朱云深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

　　她似乎真的已经陷入了赵觉的深情之中。

　　碎骨重生顾名思义就是将身上筋骨碎去，仿着另一个人的样子重新塑造，莫沉在动手的时候多次不忍继续，反而是朱云深不允许他半途而废。

　　硬着头皮继续下去的。

　　碎骨之后的重塑虽说简单一些，但那只是对施术者而言，对于承受一切的人来说并没有过多的变化。

　　只有一波接着一波的痛苦。

　　历时三日，才碎骨重塑成功。

　　可如此一来她多年练就的内力一夕尽毁，甚至从今以后都不能再习武。

　　莫沉私底下问过朱云深为何会同意这样的方法。

　　她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着，是为了博得赵觉的信任。

　　可莫沉却知道，那只是她欺骗自己的说辞。

　　自那以后，赵觉确实对她宠爱有加，几乎夜夜留宿咸阳宫，倒是让人羡慕不已。

　　帝后恩爱实为美谈。

　　就连民间也因为帝后恩爱而喜悦，毕竟那是国泰民安的象征。

　　不过太后那边就不省心了，她甚至不知道因何刺杀失败，虽说皇帝贴心帮忙将伤了皇后的罪责推在了一个贱民的身上，但私底下还是让人放出了朱云深是太后派去刺杀皇后的消息。

　　做这种事的人自然是赵觉，他便是以此来刺激镇北大将军，果然得到这个消息以后的秦沐火冒三丈，直接将原本太后安插在军营里的人，以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处死。

　　吓得太后好一阵子都不敢临朝。

　　称病了一个多月才敢上朝。

　　“太后应交出临政之权，朝中有摄政王和本将军辅佐皇上，有何担忧的。”

　　刚上朝太后就被秦沐逼着交出实权，毕竟他的女儿在后宫受了伤，太后身为女人本就应该将心思放在后宫之中，怎可在朝堂之上胡闹？

　　“秦将军，哀家临政也是为了同皇儿分担，你如此说话倒是有误解了哀家的意思。”

　　太后的话语在秦沐面前也不过是诸多狡辩。

　　“太后，皇上都已经立过两任皇后，如今又和皇后恩爱成为民间佳话，百姓安居乐业，您也应该如寻常百姓家的母亲一般，帮着皇上料理后宫，让他无后顾之忧才是。”

　　秦沐话中坚持让太后难以辩驳，倘若她执意去争，便是有弄权之嫌了。

　　这一番朝堂逼阵，太后惨败。

　　不过她当然不死心，甚至恼羞成怒做出了丢弃皇帝的打算。

　　她将满怀的希望放在了其贵妃和柳妃的肚子上，凭借着皇后恩宠多年却无子，让皇帝为了皇族后裔考虑，雨露均沾。

　　每一年的选秀，新进宫的美人一直不少。

　　只是人人都知道皇上之心不在于此，更何况世间美人哪里及得上皇后的样貌出众。

　　皇后在后宫行走时也总能听见这样的说辞。

　　原本她并不在意，可时间久了，不免还是生出了不悦。

　　“你若不爱听她们乱言，我就让人拔了她们的舌头。”赵觉刚从柳妃那厢过来，身上还沾染着柳妃独有的脂粉气。

　　也不晓得洗漱一来就抱着皇后来回蹭，像是孩童撒娇一般。

　　皇后无奈的推开他，“那有你这样的行事作风？嚼舌根的人多了去了，你能都拔了？”

　　“都拔了怎么了，还清静，只要你同我说话就成。”

　　赵觉拉着皇后不撒手……

　　“你呀，还真个做昏君的料子。”明明太后已经说了要他雨露均沾，可他每每过去，床都沾不到边就又回了咸阳宫。

　　气的柳妃每次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要抱怨一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可不是一个皇帝该说的话。”皇后轻手点了两下皇帝的额头，像是在教训他。

　　可总是不痛不痒。

　　“过几日春猎，你陪我吗？”赵觉已经习惯吃食由皇后亲自动手，更喜欢看着她倒腾。

　　皇后手上动作一顿，“我这身子骨，还是算了吧。”

　　将养多年，可还是一副虚弱的样子，别说春猎了，舟车劳顿她都吃不消。

　　赵觉自然是失望的，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怕皇后心里不好受。

　　春猎将至，后宫中不少妃嫔都想跟着赵觉去行宫。

　　但是赵觉觉得麻烦，就带了许妃前往。

　　她安静，不喜说话，也不争宠。

　　因为她和朱云深的感情深厚，因为想念故友，便请旨搬了过去。

　　后宫之中，赵觉除了皇后的咸阳宫，去的最勤快的就是许妃的青萝居了。

　　不过赵觉觉得青萝居不适合许妃，便改了名字，叫望月居。

　　那时柳妃还去望月居闹过一次，说是许妃心思深沉，装出一副不争宠的样子，实际上手段高深，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许妃却像一块棉花，不管柳妃怎么刁难她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多次较量以后，柳妃知道在许妃那边讨不到好处，也就放弃了。

　　这回春猎，赵觉会带许妃去，倒还是让不少人意外了一番。

　　“许妃要和我们一起骑马去走走吗？”莫沉也跟来了，自从救了皇后以后，他和赵觉的关系算是突飞猛进了。

　　没脸没皮的跟着来了，看许妃一个人闷着，就想拉上她。

　　“多谢莫公子关心，我不善骑马，还是算了。”

　　许妃推脱以后莫沉也不好坚持，然而赵觉已经走远，他为了追上赵觉走的匆忙，扬起阵阵黄土。

　　两人这一去黄昏将近了才回来。

　　只是许妃远远的看着，赵觉的马上似乎多了一个身影，不像是猎物，倒像是一个人。

　　待他们骑着马走近之时，许妃凭着灯火确定了赵觉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似乎受了惊吓，紧紧的抱着赵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手。

　　莫沉想要查看她伤在何处却被推开。

　　眼睁睁的看着赵觉将女人抱近了自己的营帐。

　　“这是怎么回事？”许妃自然抓着莫沉问。

　　“我和他比骑射，谁知道从林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我一时没拉住弦射伤了她，她受了惊吓，不愿让我触碰她，只能将她先带回来了。”

　　莫沉一通解释却还是没有许妃想知道的重点。

　　一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皇家围猎的地方，而她就这样紧紧的贴着赵觉，难道就没有人怀疑她的动机吗？

　　翌日——

　　许妃一早就被吵醒了，外头哐哐当当的声音持续不断。

　　许妃出了自己的营帐才知道，原来是赵觉命人重新扎一个营帐出来给昨晚救下的女子。

　　而那女子依旧紧紧抱着赵觉不放手，一整夜过去了，却还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不远处莫沉也在，二人四目相对却是疑惑。

　　平日里赵觉对后宫的佳丽三千心如止水，怎么围猎上碰到一个女人就如此把持不住了？

　　实在是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