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瞎呀》阮八

2、第2章

　　院子里边，货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苏令林也从前堂回转。

　　苏小二迎上前去，眨着眼笑道：“哥哥还真是心善，遇上人就敢帮忙，也不怕劫匪还跟在他后头，将你也顺道劫了去，让你做压寨夫君。”

　　“嘘！”跑商之人多少有些信邪，苏令林赶紧让她呸掉乌鸦嘴。

　　“出门在外不易，既然遇上了自然要相互帮持。多少添点儿情分，万一日后要打交道呢？”他转念又想起一事，“对了，我刚刚听小学徒说，你嗅出他血中带毒了？”

　　这倒是苏小二正关心之事，她端起认真的神色点了点头：“不过我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毒，人要是中了毒，血中多是带腥带臭，有异香的倒是头一遭遇见。也不知道他此时昏睡单是失血的缘故，还是和那毒有关。恐怕需要陈师父细细诊看才成。”

　　这样莫名的毒倒是比他身上的伤处更让人在意。

　　苏令林揉揉她的脑袋，叫她放心，说：“陈师父外出了，我已吩咐了人，他一回来就会去看他的。”

　　苏小二这才真正安下心来。

　　时间已是不早，两人干脆在医馆用了午饭，这才回往苏宅。

　　苏令林还要指挥伙计搬卸货物，苏小二自然不用继续陪着。她心里还挂念着那种不知名的毒物，想了想，干脆去书房翻翻书，查查线索。

　　苏家老爷的书房颇大，坐北朝南，外面套着个小院儿，种着几树竹子、芭蕉。屋里家具安置得当，物件摆放得体，墙壁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水墨画，桌上晾着一副手写行书半成品，很有些附庸风雅的味道。

　　每次一进书房，苏小二都会叹一口气，一个大夫的书房里多放些医书不就得了，放眼望去，没有药架、砭石、经络铜人一应用物，却搞那许多花样，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个新晋秀才。

　　苏小二找到摆放医书的架子，上面新旧书簿码得整齐，她一时无从查起，就随手抽出一本毒经翻看。可惜这本毒经只是本大路货，主要记录了一些人们口中很有名气的毒药和相应的开解药方，另外还有一些道听途说的毒方，描述的词汇很是诘屈聱牙，更像是猎奇读物，难辨真伪。

　　翻来翻去，苏小二也没能看到什么药物能使中毒者血脉生香。

　　“哟？二姐姐，真是难得见你到书房来呢，竟不知道二姐姐是如此上进。”

　　书房门口，苏家三小姐施施然迈进房门，身后领着一个抱着笔匣的小丫头。

　　苏家三小姐名为苏令雪，算算年龄比苏小二小上一岁有余，身量却比她高上些许。她的身形样貌都继承了她母亲的柔美，行走间扶风带柳，自成一派婀娜姿态，小小年纪已能初窥她将来之风流。她的眉眼细细的，嗓音也细细的，清脆婉转如黄莺啼鸣。

　　但这开口说的话是真真的刺耳难听。

　　那随行丫头在侧位的小书桌上铺开了纸墨笔砚——这是爹爹给的恩典，让她每日到书房研习书画，还定期请先生入府指点——苏小二却是用不着的。

　　而旁边的苏令雪却是闲得无聊，有意无意在苏小二身边打转，又突得嗤笑起来：“姐姐，我听说今儿有个不懂规矩的小蹄子在家里乱跑，险些冲撞了我的母亲和弟弟，姐姐，你说这种小蹄子应当怎么处置呢？”

　　苏小二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却并不想搭理。

　　自打苏小二进了这苏宅，苏令雪就一直跟她不对付，时常找她麻烦，这种指桑骂槐的招数算是小意思。苏小二心中记着继母对哥哥的照顾，一向能不理财就不理睬，当下放回书册，准备离开。

　　“姐姐这就急着走？是这书哪里看不明白了吗？说与小妹听听呀！”苏令雪嘴里说着貌似关心的话，却不着痕迹地靠了过来，横出小腿拦在苏小二脚边。

　　苏小二抬脚间被她绊了个趔趄，幸好扶着手边的桌子站定。她神色一冷，心中念叨着“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顺势绕过苏令雪翘起的小腿，伸出脚尖朝她另一条小腿的膝下踢去，同时又用肩膀使巧劲儿向后一别。

　　苏令雪只觉得腿上麻木了一瞬，这便站立不稳了，又被苏小二一碰，直接扑倒在地。

　　方才还袅袅婷婷的漂亮姑娘，突然姿势不雅地摔了一个狗吃屎，不得不说，目睹一切的苏小二差点儿笑出声来，好容易才忍住了嘴边“自作自受”的嘲讽。

　　“怎么回事儿？苏令月，你又在干什么？！”

　　劈头冒出一个男人的责问声，苏小二下意识站直了身体，看见自己的父亲——苏家老爷板着脸孔从门外走了进来。

　　被责问的苏小二还没有出声，地上的苏令雪先有了动作。她蜷起手脚，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哽咽着说：“我知道姐姐一直不喜欢我，不过书房就这么大，我也是避无可避，姐姐不必推我，我立刻就带着小云走。”说完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小女儿这样一副委屈姿态，做爹爹的自然心疼得不行，赶了两步将苏令雪扶了起来。

　　“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明明是你伸腿想绊我没绊着，反而把自己给弄摔了。怎么在你嘴里，就成我推的你了？”苏小二插着双手立在一旁看她演戏。

　　苏家老爷回想了一下，也不确定自己进门时看见的是不是苏小二在推人，他转头看向苏令雪的丫头，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丫头自苏令雪跌倒在地时就呆在角落一动不敢动，此时听见老爷问话，更是把脑袋垂得低低的，瑟缩成一个鹌鹑模样，支支吾吾地说：“是三小姐……三小姐见二小姐看书看不明白，就……走过去了……结果，结果二小姐一碰，三小姐就摔倒了……”

　　她的话掐头拼尾，恰恰隐去了苏令雪伸腿使绊子的那一截，却也仍旧凑成了一个完整的因果。

　　苏家老爷一听，自以为明白了整个经过，苏小二一向顽劣、不学无术，定是嫉妒妹妹，就推摔了苏令雪——这个孩子也太过蛮横了些，还撒谎。真是过分！

　　他揪住苏小二的衣领把她拽到苏令雪跟前，沉声说：“给你妹妹道歉。”

　　苏小二却不吃他沉脸吓唬人这一套，瞥了一眼低低哭泣的苏令雪，道：“要道歉也该是她先道歉，她伸腿绊人都不认错，我凭什么要道歉呀？”

　　“你！你妹妹向来知书达理，怎么会伸腿绊你？你可是她姐姐，不说爱护手足，还推摔你妹妹，却还有理了？道歉！”

　　“就不！”

　　眼见苏小二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苏家老爷气得不行，抬手就要掴她耳光。

　　苏小二见势不对，矮身从他手臂下避过，几步窜到了门边，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嘱咐道：“爹爹，气大伤身，怒大伤肝，您可得保养好自己呀。火气这么大，不如喝点儿保肝汤呀！”

　　说完，一溜烟儿地就跑了，把苏家老爷的怒吼远远抛在了身后——“你今天不道歉，就别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苏小二堵着气，回了房，锁了门，扑到床上，养神。

　　春日时分，日头尚短。不过小憩片刻，薄暮微光就暗淡了下来。

　　苏小二在房里数着时刻，心知现下应该是阖家在厅堂吃饭的时候了，却仍旧没有人来叫她，可见苏老爷说的不单是气话，更是切实可行的惩罚。

　　今日迎接哥哥回家，饭菜一定非常丰富，也不知道厨房做了些什么好吃的。苏小二记着自己赌气的话，在床上翻了个身：“真的不吃饭吗？”她揉揉肚子，又翻了个身，“不吃？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去前厅吃，那就去厨房！

　　苏小二打定主意，摩拳擦掌奔向厨房。

　　可真等苏小二到了厨房，却是大失所望——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案板锅灶都空空荡荡、干干净净，只有一堆生菜，没有半点儿熟食。虽然苏宅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不会要求仆人时刻守着灶膛火，以防主人家随时需要热水热食，但此时就撤了火未免也太早了些，伙计还要吃饭呢。更何况今日菜多，哪会一点儿热食都不剩？

　　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苏老爷是真的铁了心不许她吃饭，连带着伙计的晚饭都吃得早了。

　　“至于吗？爹爹可真是会心疼女儿。”苏小二憋了口气，在厨房左右转转，在桌底寻到两枚红薯，拿水洗净，去了皮，捧在手里一边啃一边往回走。

　　早春的夜里还有些微凉，天空的云又聚拢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雨。

　　屋里没有点灯，苏小二靠在窗边，就着冷风吃红薯，不觉有些生闷气。

　　她自然明白自己与苏令雪是有些不同的。

　　她是一直养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十来年与父亲会面的次数可以用手指头抠着数，免不了会生分；苏令雪却是自小养在宅院中，和风细雨呵护着长大。虽然同是女儿，亲疏也难免有别。更何况，自己皮糙肉厚，人家可是细皮嫩肉，若是动了手，也该是粗糙的姐姐让着金贵的妹妹，这才能显出气度。

　　可苏小二就不愿意装乖巧，性子如此，能怪着谁呢？

　　红薯还没啃完，屋外真的斑斑点点地下起细雨，苏小二伸手关上窗户，忽儿听得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谁呀？”苏小二拖沓着步子开了门，却见一人冒雨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木盒，肩上、头发上沾染着如同晚霜的雨雾。却是哥哥苏令林。

　　苏小二突然就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