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列车》夏季青池

14、鱼骨灯

　　三目婆婆提的灯是老灯。比起商铺里看到过的各种时尚精巧的灯，这无疑是一盏和三目婆婆一样上了年纪的老灯。

　　它的总体看起来很像旧渔船上悬挂的油灯，我在老船厂里见过，灯身像个葫芦，玻璃制成，里面是油和棉芯，手提的把子用铁线缠成。三目婆婆手里的灯就像这种造型。

　　但是近看又是完全不同。

　　灯的提把子不是铁线缠绕而成，而是一种柔软的材料，不是棉线，单单靠看，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能看出来十分柔软流动，像水。

　　灯架子晶莹剔透，在灯光的映照下莹如白玉，剔透似冰，通体萦绕着一种稀罕而又低调的光。我喜欢这种光，特别喜欢，一见到这光，就仿佛沉入海水里见到的从水面上直射下来的静谧而美好的阳光。

　　我忍不住伸手去靠近。
　　蓝蓝呆呆地看着那光，一动不动。

　　再仔细看时，令人惊诧。原来这灯没有灯身，只有一副灯架子，也没有罩子。灯芯就在灯架子里燃烧，蓝黄色的火焰，竟然不受风的影响发生偏斜。

　　更使人惊奇的是，没有灯油！
　　我端详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灯芯火焰的来源，只是一个灯芯托在晶莹剔透的架子上兀自燃烧，不偏不倚。

　　“这是什么灯？”我问。
　　“鱼骨灯。”她答。
　　蓝蓝在缸里发出哭泣般的声音。

　　三目婆婆：“浮海的沙漠里发现了一架鱼骨，是海洋守护神鲸鱼的鱼骨，灯匠选了中心最大的一块，做成了鱼骨灯。它本身经历风雨，所以不怕风不怕雨。一鲸落，万物生，它本身生生不息，不需要任何支持的油料。”

　　“这么好的灯，怎么舍得拿出来卖？”
　　我把手收回来，虽然三目鲜有坏人，但这么凑巧的遇见不得不让我戒备。
　　至少这可能是假货，对于习得法术的人来说，弄出这么一盏灯来完全不稀奇。

　　“带上它能照亮你的路。”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打哑谜似的一说。
　　“我有手电筒……况且，没有钱可以买它。”

　　我说着就转身往站牌下走回去，远处传来的铃声预示着将有摆渡车来到。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提着灯，看着我。
　　铃声越来越近了，叮铃铃地，在空寂的街道上十分刺耳。

　　“快走吧，它们来了。”三目婆婆突然说了一句，声音低沉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谁？”我的心忽然咯噔一跳。并且随着摆渡车越近，忐忑越发强烈。

　　突然，“砰”地一声，街道上所有只开半扇的门全部打开另一半。所有的灯光全部暗下，除了三目婆婆手里的鱼骨灯。
　　青桐街彻底变成了黑夜。

　　摆渡车的铃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车轮和轨道之间产生的细微摩擦声音。刺啦啦，刺啦啦，刺啦啦……
　　我的手猛然间被三目婆婆拽住。她提着灯，蹒跚的步履忽然疾行，拉着我像一阵风似的疾驰过青桐街店门大开的商铺前。

　　我看见，每一家商铺里都是黑洞洞的空。
　　直到最后一家商铺，三目婆婆才停下脚步。

　　“这里有猎人。”婆婆像一只拥有敏锐嗅觉的动物，只稍嗅到一点从屋子里传出来的气味就能知道里面的内容。

　　车站处冒出微光，幽幽的带着一丝寒意。我看着那渐渐侵袭四周的光，仿佛被它施的魔法定住，两眼呆呆地看着，看着灯光下出现的丝丝缕缕水墨状的东西，它们像在撕扯、在笑，还在阴谋。
　　突然，所有店铺的灯光又亮了。

　　“进来！”三目婆婆将鱼骨灯往我眼前一晃，把那被勾走一半的魂魄收了回来。
　　我被她拽进青桐街最末一间店铺。
　　店铺里昏黄的灯光忽然灭了，我们眼前一片漆黑，连鱼骨灯的光也灭了。

　　不是一盏长明灯吗？看来真是一件假货。
　　我刚冒出一点念头，只见一片漆黑中的鱼骨灯就渐渐地亮了。从一点萤火虫般的微光，渐渐地发散出清冷的星光，最后将整个周围照亮！

　　“海洋守护神的光，岂是能够随意掩盖的……”三目婆婆将鱼骨灯提高到她的胸膛处，照出前面的路。
　　店铺里已不是店铺的模样，看起来更像一个洞，一条深邃的路向纵深处延伸开去。

　　回顾我们进来的门口，外面却还是青桐街。
　　“外面都是等着买货的皮囊客，出去你的皮囊就没了。”
　　三目婆婆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一边提着鱼骨灯往纵深的通道里行走。

　　“什么是皮囊客？”
　　三目婆婆：“你刚才看到的就是皮囊客。”
　　“那些黑色的东西？”

　　婆婆：“那是从死刑监狱里逃出来的精魂，只要给这些精魂穿上新的皮囊，它们就能活过来。”
　　我的脸色一时发白，那不就是鬼魂么？

　　“它们来这里做什么……”我干燥的喉咙努力吞咽着口水，双手僵硬地绞在一起，心砰砰跳着无法平静。

　　三目婆婆让我跟着她，在凌晨五点到来前她会保证我的安全。
　　我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婆婆往通道深处走去。

　　我：“它们都是逃脱死刑的精灵？那么都是从陋相监狱里逃出来的？那里不是号称监管最严格的监狱吗？”

　　大概是心里发虚，我觉得通道里越来越冷，而且这种冷似乎是从通道深处发散出来的。
　　“我们正在走向浮海深处，经过炽热的沙漠层，通往冰冷的海洋。”婆婆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难道青桐街上的每一家店铺都是通往浮海深处的入口？刚刚明明有很多旅客进来的，怎么一个都不见？”

　　婆婆：“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
　　鱼骨灯越来越亮，通道里也越来越干燥、越来越冷，冷得像是下雪天。我哆嗦地跟着，浑身打颤，鼻涕也流出来了。

　　通道的地面越来越坚硬，道壁上甚至出现了薄薄的冰壁。我冷得完全走不动道，三目婆婆便将鱼骨灯递给我提着，一瞬间暖流贯穿身体，再也不觉得冷了。
　　走到一个转弯口，婆婆停下脚步，站在口子处，隐隐能听见从里面传来声音。

　　她很严肃，所以透露出些许紧张。
　　“这是浮海之心最秘密的交易。”婆婆毫无来由地突然这么对我说，“我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才找到这里……在这个门口徘徊了无数次，始终找不到他。今天所幸让我遇上你，小妹妹，你有一双神眼，看得见这佝偻之躯和鱼骨灯……你帮我，这鱼骨灯就送给你”。

　　她突然握着我的手，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原因，我觉得她手上的皮肤触碰起来有点奇怪，像一层油纸。鱼骨灯的光映着她的双眸，眼睛里充满了真诚。

　　乐于助人的习惯不自觉地又开始没头脑地涌上来，但我实在不明白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一点也不明白。

　　婆婆：“青桐街上没有旅店，更没有暂宿旅客的商铺，这里有的只是皮囊和精魂的交易。青桐街所有的商铺都是通往这里的通道，每一家亮灯的店铺都在等待它的货物和客人。店老板把皮囊交易中心建立在浮海最深处的浮海之心，这里的严寒足以剥离精魂和皮囊，也足够秘密地储藏这些货物。那些从陋相监狱逃出来的精魂，没有不想到这里获得重生，还有那些习得黑暗法术的精灵，孜孜不倦地来到这里买走被剥离剩下的精魂来补偿自己的法力……”

　　三目婆婆越说越激动，我听得完全呆住了。

　　“为……为什么不报警？精灵警察局呢？那些消失在奇市的客人，难道没有谁追查他们的行踪吗？”我天真地问。
　　婆婆：“你错了。那些进来的客人并没有消失……”

　　“我亲眼看见他们进来的，明天他们还能从这里出去吗？！”
　　三目婆婆神色幽厉地点了点头。

　　“他们会在客人到来前变成一具皮囊和一缕精魂，皮囊客会买走他们的皮囊，带上他们的物什，离开浮海之心的时候就变成了他们。然后再搭乘精灵列车，去到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等到这些囚犯厌倦了这些皮囊，他们或者已经修炼了新的皮囊，或者再来这里购买新的……从精灵列车上下来的旅客一个也不会少，如果旅客的家人发现他们行为怪异或者突然消失，精灵列车和奇市也不会承担任何责任……这就是浮海之心最大也是最可怕的秘密。”

　　“这种犯罪没有人管吗？奇市的市长也不管吗？！”
　　婆婆冷笑。

　　“彩凤凰是天神之女，在崇拜法力的精灵界有着尊贵的身份和最璀璨的宝石，然而在这些灿烂夺目之下，是最肮脏的交易。她爱惜自己的羽毛，目光永远高高在上，不知道就在她的眼皮下，最得她信任的仆人正在卖弄她的权力、腐蚀浮海之心。总有一天，她连和天神最后一点关系也会被剥离干净，只留下那具她视若珍宝的皮囊！”

　　说到市长彩凤凰，三目婆婆咬牙切齿，但显然无可奈何。她说，皮囊交易中心的主管就是彩凤凰的助手，市政厅的首席执政官，一名鸱鸮精灵。彩凤凰将所有政务交给助手，任由他在奇市翻江倒海，自己则整日不知所踪，四处闲逛。

　　婆婆说到这些话时很是激动，像一个气愤的年轻人。

　　“所以鸱鸮是奇市真正的管理者，奇市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由他来处理。他把这种权力变成了肮脏的交易和财富，让这种罪恶一点一点腐蚀浮海。总有一天，彩凤凰可怜的优越也要被从神坛边缘拉下来！”

　　“闭站检修也不是巧合吗？”
　　婆婆：“你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当然没有那么多巧合！浮海之心三个月开一次市，每当这个时候总会出现些问题，总有的旅客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来到青桐街，第二天再从这里出去……”

　　“这就是犯罪啊！是谁在配合他们的犯罪？是列车长吗？！还是旅店的人员……太可怕了，这么说来奇市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精灵列车负责给它源源不断地输送货源？！这可是人界和精灵界的中转站啊！”我难以置信，这么可怕的犯罪怎么会没有一点暴露？

　　“您为什么不去精灵警察局报案，可以拯救许多无辜的旅客！”
　　三目婆婆再次冷笑，抬起她的右手摸了摸鱼骨灯，手背上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明亮。

　　“曾经有从浮海之心逃出去的旅客去报了案，然而他们没有证据，稽查人员来到奇市，同样一无所获。或者说他们只是来走个过场，因为都知道彩凤凰的身份。那些到警局报案的旅客，最后不仅被精灵列车和奇市列入黑名单，甚至不知所踪。”

　　原本冷得打颤的后背，现在却隐隐冒出了热汗。这里不是人界和精灵界交界处最热闹的交易市场吗？奶奶所说的那个充满光怪陆离惊喜的奇市，怎么会是皮囊和利益和交易所？

　　“那您为什么到这来？”我忽然脊背发冷。
　　不是只有皮囊客才会到这里来买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