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列车》夏季青池

13、青桐街

　　旅店的大堂经理是一名体态优美的半人形雉精灵，正在被陆续到来的旅客们纠缠得无可奈何，只好继续保持耐心地用温和的语气安抚旅客。

　　他说：“根据奇市旅店联盟提供的客房信息来看，现在全市所有的旅店均已客满。每位入住旅店的客人信息都会直接联通警局，一间客房最多允许两位客人入住。旅店如果违规超额入客，会受到市政厅严厉的惩罚，请各位旅客谅解。”

　　旅客们早已知道旅店绝不可能违规超额入客的规定，但他们质疑旅店空置客房。
　　“我了解情况，客房根本没有满。”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河马精灵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市政厅允许的吗”？

　　经理：“绝对不存在空置客房的情况。”
　　其他精灵：“展示客房信息不就清楚了。”
　　经理：“抱歉，根据旅店联盟的规定，无法向非权限者展示客房信息。”

　　又磨了近二十分钟，再次明确了无法进入任何一家旅店入住。
　　“我们总可以在大堂坐坐吧！”一位急性的旅客高声说。
　　雉经理显然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用意。她轻轻晃动自己多彩婀娜的长尾巴，与凤凰无限接近的妩媚双眼中露出笑意。

　　“旅店当然欢迎客人们小憩，但根据本市的旅店管理规定，除了旅店员工外，所有客人必须在凌晨两点前回到房间内。凌晨两点至五点，是本市宵禁时间，所有商铺必须关门歇业，届时会有警察巡逻，没有正当居留本市的旅客会被处以违反治安管理罪。”雉小姐用温和含笑的服务类话语耐心地向企图在酒店大堂待到天亮的旅客解说奇市关于宵禁严格的规定。

　　雉经理：“如果有客人想要在旅店暂时休息，等到宵禁时再离开也可以。但是目前旅店客满的信息已经自动报至市政管理中心，管理中心会因此减少往来市中心和旅店区的摆渡车，再过一个小时可能就要停发。客人们如果要到市区去的话还是要趁早才行。”

　　说着，一辆摆渡车远远地来了。
　　车上下来几个乘客，手里提着买来的商品。
　　雉小姐很快迎了上去，这是预订了房间的客人，他们有旅店的贵宾卡。
　　我们就这样被彻底冷落。

　　“喂！司机！”有旅客大声询问摆渡车上下来暂歇的司机，“下一班车什么时候来”？！
　　司机：“下一班是末班车！”
　　他没回答什么时候，但是验证了雉小姐说的话，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将连到市区的摆渡车都搭乘不上。

　　这时候从旅店里出来一个黑乎乎老牌服务生模样的精灵，穿着一身同样黑色的西服，只有两只眼珠白得标志他在移动。
　　“青桐街那边总有住宿呢。”他凑过来，十分低声而且防备地对我们说。

　　经常往来奇市的旅客没有听他继续说，已经转身上了摆渡车。只有我们这些想要多个选择多条退路的还在竖着耳朵听。
　　看到我们依旧茫然的样子，他干咳了两声，亮白的眼珠四下转了几圈。

　　“据我所知，有的商铺会帮助无家可归的旅客。”他更低声地说出这句话。
　　这下都明白了，有的商铺违规收容旅客过夜。
　　说出最后这句话后，黑侍者迅速返回了旅店。

　　我们都上了返回市区的摆渡车，决定退而求其次去选择市政厅联系接收的民宅。
　　然而回到市政厅广场，情况变化得让我们大吃一惊。只是短短的两个多小时时间，市政厅商圈的客流量减少了超大半。广场的公告栏上张贴的接收临时投宿的民宅信息已经被取走殆尽，有前往民宅接收点入住失败的旅客告诉我们，所有允许接收旅客的民宅都已经住满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希望，市政厅指定的几家打烊后可以接收旅客投宿的商铺。

　　“那几家商铺已经提前打烊，都住满了！”
　　钟楼的钟声又响了，竟然是十二点。
　　“刚刚不是还没到十一点吗？！怎么十二点了！”

　　我想起了那位旅客说的话，“奇市有两种面貌，24个小时中有21个小时是天堂，另外3个小时是地狱”。

　　商铺里依然亮着明亮的灯光，但是客人只有寥寥。不知什么时候，市政厅的办公区也暗了，广场上还在寻找住宿的滞留旅客也只剩下了我们这几十个。
　　“如果到了凌晨两点就是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呢？！会真的把我们抓起来吗？”一名和我一样初次来到奇市的旅客问。

　　“肯定会，而且至少关上七天。”
　　“太不合理了！又不是我们的原因！是奇市没有提供足够的住宿！”

　　一名经验稍多的精灵此时幽幽地说了一句，“根据市政厅统计的滞留旅客数量，住宿条件可以满足。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有的旅客非法进入奇市”。
　　大家噤声，此时背后的钟楼又传来整点报时声，凌晨一点。

　　听到钟声的第一时间，我笃定是钟坏了。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呢？！
　　但是回望钟楼，时针和分针都在按照既定的速度走着，没有一点异常。

　　商铺的灯光稍暗下去，店铺内只剩下最后几名正在结账的客人。天空变成了蓝黑色，缆车停运，最后两条线路的摆渡车在空阔的道路上行驶，高高低低的树屋尽暗了颜色。
　　进入深夜的奇市仿佛被施了快速入睡的法术，我们则是被梦神抛弃的孩子。

　　青桐街成了最后的希望。
　　那里距离市政厅约有十里路，只有一趟摆渡车到达，我们坐上车时已经是到青桐街去的倒数第二班车。上车的大部分和我一样是初次来到奇市的旅客，只有几名熟路的精灵，有两名稍有经验的精灵在听说了青桐街后直接拒绝上车，他们说宁愿和巡逻警察打三个小时的游击。

　　我们几十个抱成了投宿团，这让我们感到心安。
　　前往青桐街的路上，我觉得夜又深得更快了，白天里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奇市现在寂静得连风的声音都没有。越接近青桐街，夜深的寂静就越明显。

　　没过多久，摆渡车停下来，青桐街站到了。
　　下车的瞬间，看见这条街道的时候，我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这是一条长达数里的街道，街道两边是商铺。然而这里的街灯昏暗，街道上冷清得完全不是商业街的模样。更使人感到脊背发凉的是，所有的商铺都是半开门，无一例外。只打开一半的门里是昏黄的灯光，仿佛一个等待收口的袋子。

　　摆渡车只是停在街道口，我们还要下车自行往深处走。
　　前面有旅客站在商铺门口向里问话，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旅客疲惫的脸上，门里回应的是更低的声音。

　　这些商铺里的主人没有从门里出来，只能隐约听见他们和询问者说话的声音。没过多久，询问的旅客就从那半扇开着的门进去，再不出来了。

　　我们这一群刚下车的仿佛受到了鼓舞，虽然整条街道弥漫着说不出的诡吊气息，但是做这份生意的难道还能大张旗鼓吗？况且现在已经时近半夜，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只能在街道上像过街老鼠乱窜躲避巡逻警察。

　　他们都纷纷到半扇门外向里询问，然后一个接一个进了各个半扇门。
　　我没有去，还呆呆地站在街头。
　　一个一起过来的旅客在询价后还特意跑过来告诉我，100奇币一晚，比预料中的价格还要低一点，没有坐地起价。

　　但我迟迟迈不开步子，因为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小到大，我的预感一向有点准头。

　　怀里的蓝蓝也显得十分焦灼，在泡泡鱼缸里直打转转。我抱着它，数次想鼓起勇气走到那半扇打开的门口。但还是迈不开脚步，因为这条一眼望到尽头只有黑夜的街道、和那一家家只开半边的门，使我想到星之岛上的渔民用来捕鱼的渔网，一个个流露出灯光的半边门就像渔网上的一个个网眼。

　　不知道是在列车上受到蝙蝠精惊吓的缘故，还是第一次独身在异地的原因，我的“预感”越来越多，而且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
　　最终，我决定回到市中心去，即使被巡逻的警察抓住，也比在这里踏实。

　　好在还有最后一班车。
　　我返回下车的地方，等待摆渡车到来。

　　但是摆渡车迟迟未到，站牌和街道的灯光却似乎越来越暗。
　　奇市的夜真是奇怪，仿佛与恐惧相连，越恐惧，夜越深。

　　最后，只剩下三盏街灯，一盏是站牌的，另外两盏在两家商铺的门口。没有了街灯的青桐街，那些半扇门里的光显得更加诡吊。

　　还是没有车来。没有车来，也没有旅客来。
　　只剩下我独自一个拥抱着黑夜站在站牌下。我紧紧地抱着蓝蓝，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恐惧和忐忑。

　　“去吧，找个门走进去……”耳边似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么对我说。
　　“去吧，到那里去过夜……”
　　“快去吧，夜深了……”

　　耳畔边充斥着全是鼓动我去投宿的话，那些声音温和轻细，像美丽的梦，有个声音竟然还像奶奶的声音。
　　一切似乎顺其自然，我的脚开始往路灯下那家尤其明亮的商铺门口走去。

　　将到商铺门口时，我突然停顿下来。
　　黑乎乎的街道深处忽然亮起一拢光，很温暖的颜色，像家里灶台上的火。
　　我看向光，它正在向我移动。

　　“姑娘，买灯吗？”
　　一个声音从光源处传来，她在对我说话。
　　“夜深了，快找个地方住下吧……”

　　亮灯商铺里传来揽客的声音，但是只此一句从半扇门里传出来，不见人影。
　　“姑娘，买灯吗？”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声音更清晰了，连她的样子也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老婆婆，身形矮小，乍看和香铺里的婆婆很像。但是随着光亮愈加明显，就能看清楚她们不是同一位，因为这婆婆提着灯的右手上有一只眼睛，和列车上的乘务员一样，是三目族的人。

　　在下车前，我对三目人这一族的了解不再限于冷脸的检票员形象，而是从列车读物上有了更多整体性的了解。

　　三目人因为具有视力上的天赋，又有预感的能力，所以有不少以巫师为职业者，称三目巫师。一般的三目巫师能够看透眼前的假象，可以成为乘务员一类的专职从业者。

　　禀受优越天赋的三目人，条件就是拒绝以天赋为恶。一般而言，作奸犯科的中极少有三目人，他们凭借天赋就能游刃有余地生活，本身也不需要冒险犯罪。

　　半扇门里透出来的灯光和三目婆婆手里的灯光，我选择了后者。

　　“姑娘，买灯吗？”
　　她走到半扇门前，幽幽看了一眼门内，半扇门吱呀呀恼怒地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