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列车》夏季青池

15、浮海之心（一）

　　浮海之心比最冷的寒冬还要冷，它和寒冬不同的是，只有冷，没有冰雪。这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是自己身上发冷。

　　三目婆婆把这么大秘密的告诉我，又愿意把鱼骨灯借给我取暖，是何用意呢？

　　她看起来不打算再隐瞒任何关于皮囊客的秘密，尤其是转角外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让她看起来有些着急。

　　“小女孩，我们三目人天生有三目，多出这一目，可以窥探一些玄机，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能力。这份能力让我们成为精灵中的特异者，成为三目巫师。但也因为这份天赐的能力，我们被罪恶的交易盯上。我的孙子叫阿竹，在他十九岁那年获得了第一份工作，他不像传统的三目人留在三目成为一名巫师，而是做了精灵列车上的检票员。也是这份工作，让他失去了性命！”说到这里，婆婆眼泛泪光，握着鱼骨灯的手也越发颤抖。

　　“他也来过青桐街？”我小心翼翼地问，尽量地展现出在家应付生气的奶奶时那般乖巧的孙女儿模样。

　　这种态度对老奶奶果然有效，她尽量地平复自己的情绪，使说话继续下去。

　　婆婆：“精灵列车早就不是两界通行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在号称严禁使用法术的全封闭车厢里处处充满了潜藏的危险！阿竹就被车上的幽灵所害，它们把他卖到浮海之心，将他的皮囊高价卖给万恶的皮囊客！！”

　　幽灵？！想起在列车上的经历，我越发地相信三目婆婆。

　　“三目人的皮囊，尤其是一个三目列车员的皮囊，是浮海之心最昂贵的商品！披上这具皮囊，逃脱死刑的精魂不仅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出奇市，还可以将其他根本不具备上车资格的乘客送上列车！虽然列车公司已经发现这个秘密并且想要悄悄地清除列车上的傀儡三目人，但他们总有办法，总有潜藏的帮凶，所以三目皮囊仍然有市无价！只有天真的乘客才以为精灵列车真的如此安全！”

　　婆婆控诉着精灵列车上的犯罪，虽然竭力低声，但愤怒根本掩藏不住。

　　“阿竹被人剥去皮囊，并且塞进去一个丑陋的灵魂！他出事的那天从精灵岛开来的精灵列车也在奇市靠站检修，那个丑陋的精魂为了遵守皮囊交易的规则，不给奇市惹上麻烦，还穿着阿竹的皮囊回到三目！但这个罪恶而且蠢笨的精魂不知道，他和阿竹的区别并不只在一具皮囊！何况三目的巫师中，还有近乎大精的四目巫师，一眼就能感到皮囊下的异样！！”

　　婆婆越说越激动，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她用着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握得我的手发疼。

　　也就是这个时候，在鱼骨灯清辉的光下，赫然间发现婆婆的左手上也有一只眼睛！！那眼睛细而长，像是两道皱纹间彩绘的一只不清不楚的珠子，但那确确实实是一只眼睛，一只看似混沌却正在转动的眼睛！！

　　“您……您是四目巫师！！”
　　我惊诧得差点松开鱼骨灯，却被这只眼睛牢牢地抓住。
　　婆婆的神色比刚才稍微恢复了平静。

　　“是的。”她说，“所以假阿竹回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阿竹。逼问之下，皮囊客才说出来阿竹的皮囊是买来的。问他从哪里买来，他只说有商人从奇市买出来高价卖给他……我想把阿竹的皮囊从那恶心的精魂上剥离下来，但是做不到，分离个体的外相与内魂，这是只有神明才有的权力和能力。只有找到贩卖皮囊的地方，弄清楚他们是用什么办法分离，才能把阿竹的皮囊要回来，如果还能找到阿竹的精魂，既然能将皮囊配给别的精魂，阿竹就还有重生的可能！！”

　　“那……您把阿竹的皮囊带来了吗？”我问。
　　婆婆憾恨地摇摇头。

　　“该死的囚徒跑了！！他带着阿竹的皮囊跑了！！我只有找到这里，找到皮囊商人！才能知道他把阿竹的皮囊卖给了谁！而且，阿竹的精魂一定还在这里，因为法力低微的精魂不值钱，买走它们也得不到更多的能力，只有看似柔弱的皮囊才是最好的伪装术！”

　　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三目婆婆来到这里的用意。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能帮什么忙？
　　“你……”她看向我，目光中突然出现期待的光，连左手上细长的眼睛也睁得大起来。

　　“你不是普通的人类，小妹妹，你自己知道吗？”她坦诚地询问我，“或者，你不是人类”？
　　“怎么可能呢？！”我禁不住笑起来，“我生出来就是人，而且，从来没有学习过法术，连初级修士都不沾边”！

　　婆婆疑惑地打量着我：“真让人费解……你的确拥有人类的样子，但是……一个普通的人怎么能识破隐身术？小妹妹，我提着鱼骨灯在这青桐街上徘徊了半年，你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

　　“啊？！”我被这话震惊，同时怀疑，漆黑的夜里有人提着明亮的灯，这是显而易见的啊。而且，我不相信只有我自己能看到，这事儿没有第三个人都没法证实。

　　不过，隐身术？侦探也说过，他说一个精灵如果能够使用隐身术就意味着至少是大精中屈指可数的厉害角色，如果不是这类出类拔萃的修炼者，那就是通过不法渠道得来的隐身办法。无论是哪种，都是极其罕见的事。至于能够识破隐身术的，侦探说有一种是被鲸泪涤目过的，然而那更是千万中无一的概率。所以我在列车上的所见，被他归类为幻象。

　　现在，婆婆再次提起识破隐身术，这不由得在我心里既形成一种更大怀疑，又形成一种极其微小的侥幸。
　　会不会我真的有能够窥破隐身术的能力？即使没有受过鲸泪洗涤，但是与生俱来的呢？

　　“您……您为什么要使用隐身术呢？”
　　话刚问出来脑海里就冒出了答案，肯定是为了躲避发现啊！

　　婆婆：“皮囊交易中心里的来客，都使用了隐身术，除了店长和迎客员，其他所有来访者都要使用隐身术。这既是规定，也是进来这里最起码的资格。客人们将自己的身份在互相之间隐藏起来，只有店长知道在这里完成交易的对象是谁，他们之间没法互相沟通。互相不识身份，对店家来说既保护了利益的最大，也能防止交易信息泄露。

　　一年前我取得了进入这里的途径，但是每次来都无功而返，没有高额的买资，别说买不到皮囊，连看也看不到。从未在这里进行过交易的客人，则更是没有可能购买精魂，就算是再便宜的人类精魂，也绝不可能轻易示客。至于其他来到这里的隐身者，没有窥破隐身术的能力，追踪更是难上加难。”

　　说着，婆婆拍了拍我的手。

　　“我们的相遇不是偶然事件，是必然事件……鱼骨灯在沙漠中出现，你出现在青桐街。黑暗的浮海之心注定要被照亮……小妹妹，你有一双能够识破伪相的眼睛，帮帮我，帮我把阿竹救出来。”

　　她恳切得像等待我品评新厨艺的奶奶。
　　“可我什么能力也没有，一点也没有，里面的全是能力高强的精灵、皮囊客，他们会剥了我的皮！”

　　婆婆：“只要你是客人，没有谁会剥你的皮，交易中心只做生意。”
　　“那些进了店铺的人呢？他们不就是进来以后被剥皮了吗？！”

　　婆婆：“他们不是在交易中心被当成货物拿住的。青桐街上每一家店铺里都有一条通向交易中心的密道，但这不表示店铺和交易中心是一体。青桐街的每间铺子都是一个“杀虎口”，它捕猎的地方，又是通道的入口。每天晚上青桐街铺子都会亮灯，但只是碰碰运气，碰上自行游荡来的旅客就是好运，只有在精灵列车‘靠站检修’，大批旅客无法住宿的情况，才会迎来收货的高峰。当然，这些货物很有可能在当晚就被出售……”

　　“我们刚才不是从店门口进来的吗？怎么我们没有被抓住？”
　　婆婆：“因为‘杀虎口’正好打烊了。摆渡车将第一批皮囊客运送到站的事件，就是铺子打烊的时候，必须保证交易中心的秩序。灯亮，开门。灯灭，打烊。我们走的这条道也不是铺子的通道，是另外一条秘密通道。这条密道法力越高的法师越不容易发现。”

　　“为什么？能力越大，不是本事越大吗？”
　　婆婆：“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来的路上有几个被隐藏起来的岔路口，它们或者被伪装成没有后路的断头路，或者稍微用了点心思遮掩，这本来只是孩童把戏，但是在这里却不用担心会被识破。”

　　我的疑问更深了。

　　“小妹妹，‘隐藏’严格来说是人类的词语。对于拥有法术的精灵来说，尤其是能够来到这里进行交易的精灵来说，他们的‘隐藏’其实不应该叫‘隐藏’，而该叫‘改变’。比如他们想偷偷建立一条密道，就会用法术真的将这条密道的入口封住，或者真正地改变密道的样子，这比费尽心思隐藏要容易得多。所以大多数的精灵不会玩隐藏的游戏，如果人类想建一座秘密交易中心，没有能力将它建在浮海之心的他们或许会想方设法将它隐藏起来，然而精灵们只会直接选择一个他们认为秘密的地方建立……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懵懂地点点头。“这条密道是婆婆修的。”
　　听见我叫她“婆婆”，三目婆婆有点儿吃惊，原本凝重而悲伤的神色略略缓了点。
　　不过她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是。”她说，“我花了很多功夫才发现了这条密道，不知道是谁挖掘的，但肯定思维很独特……”
　　婆婆正说着，密道里忽然有脚步声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