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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买房 ...

  •   四月,沈府。

      天色还未大亮,大理寺正沈老爷已衣冠整齐的端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他双眼直视着桌上的官帽,一言不发,不知静坐了多久。

      他面色深沉,眉宇紧皱,眼神之中的挣扎意味清晰可见。

      良久,他终于吐了口气,将桌上的官帽恭敬的戴至头顶,起身往外走去。

      今日的大理寺注定不会是平常的一天。只是沈老爷没能想到,他的这个决定将改变整个沈府的未来。

      从他踏出府门的那一刻起,沈清越的余生将如海上浮萍一般,随波游荡,不可掌握,将来死生好坏,她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隆升客栈每月都会给伙计排班轮休一日,今儿轮到了严诚贞排休。这个季节大地回春,滋养万物生灵,最是适合踏青不过了。

      除了公子小姐的马车轱辘声,街两旁的商贩也多了起来,严诚贞在道上走的微热,便在一旁的摊子上喝了一碗二陈汤。

      二陈汤是由陈皮和陈年的半夏熬制而成,内含乌梅、茯苓,不仅口感酸甜有味,更有去湿化痰的功效。

      现下天气是一天天暖了,小摊上的饮子还有绿豆汤、紫苏汤、桂花汤、乌梅汤等等口味,供行者挑选。严诚贞一碗温汤下肚,通身爽利,复又行了起来。

      她要去的是北郊的成济寺,倒不是为了求佛问卜,她是冲着寺后山的大片景致去的,这是她往日里无意中发现的,知道的人似乎也很少。

      严诚贞熟门熟路的翻过寺庙,踏过山间小道,拨开细小的树枝,终于来到后山坡上。

      这是怎样一幅景象啊,荒山野径里,谁料想,竟会有百花争春之相!

      成片的杏花、梨花、桃花,漫布半个山坡,严诚贞恍若置身一片花海林。

      她寻了一株梨树躺下,将手撑在脑后。眼力所见,是要长到天上去的枝叶,似远在天边而不可得,枝叶繁复掩盖,目力所及,没有一块空缺。时而风起,将花叶抖下,飘落在怀。

      真好。趁着好春光,她闭目睡了过去。

      远山坡上,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不时传来的风,和不断飞落的花瓣。

      当严诚贞再睁眼时,一切还是原来那样,美到不可方物的景。她心里忽的生出一些难过,梨花落到她嘴角,她张口含进嘴里咀嚼。

      苦的!啊,原来是饿了。她翻身坐起,打开布囊里的饭团吃了起来。

      林子真大,她想。大到似乎天底下只剩她一人了。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她这般活着是为了什么。天地之大,真正的严诚贞却不存在于这世上。登记在册的严诚贞,隆升酒楼的严诚贞,真的是她吗?可她满腹的心事,有时突然升起的委屈,又能与谁诉说。

      世上风云变幻,世事白云苍狗,她苟活至今,是因为父亲跳船前在她耳边嘱咐的“好好活着”,还是因为这世上有她值得去逗留的原因?

      只是再好的书,再精的菜,某些时候也会突然提不上兴趣。心里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什么呢?究竟会是什么呢,严诚贞想不明白,但她明白了书上那些文人们说的:纵情山水,只可一时忘怀。

      是的,只可一时忘怀。这满山春色年年都是如此,年年如此,如此年年。

      未时,严诚贞沿路返程,慢悠悠地走到了南城,离家近了,一阵悦耳的嬉笑声传来,她抬眼一瞧,南城最出名的大槐树下,几个十来岁的姑娘凑到一块儿,踢着毽子的,放着纸鸢的,好不热闹。

      严诚贞也被高高放起的喜鹊样式的纸鸢吸引,一时停住了脚步。待她回过神,正与放纸鸢的姑娘四目相接。

      严诚贞扬眉一笑,那姑娘一怔,脸颊微微染红,随即也抿唇一笑。她对身边的姑娘说了什么,不顾对方揶揄的眼神,将纸鸢线交给对方,旋即快步走向严诚贞。

      严诚贞诧异,见这相熟的姑娘走到自己身前,于是笑着喊了一声:“三娘!”这便是田川说的铁匠铺家的闺女了。

      刘三娘对着严诚贞一笑,带着女儿家特有的腔调细声道:“阿诚哥,你今天没上工吗?”严诚贞点点头:“是啊,刚儿去外头转了转。”

      言毕,又觉着没有话头给姑娘接有些不妥,忙添了一句:“我瞧你放的纸鸢很高,你爱玩这个吗?”

      刘三娘想到严诚贞方才认真的神情,心里一喜:“嗯,打小就爱放,这只喜鹊还是我自己做的呢!”“是么,三娘的手可真巧,以后谁娶了你,可是享福了。”

      刘三娘看着严诚贞带笑的双眸,心里一颤,她想到怀里的东西,又提起了话头:“阿诚哥,还要感谢你上个月背我阿弟回来,否则天一黑,再想找到他就难了。”

      上个月,刘三娘的阿弟跑到南城的郊外打猎,说是打猎,其实不过是试试新学到的捕猎手段,阿弟布了个陷阱等猎物来投,等了一个下午,没等来猎物,反而上蹿下跳的扭到了脚,还好严诚贞路过,把他背回了铁匠铺。

      “啊,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挂在心上的,何况当时大叔婶子已经谢过我了,三娘你不用太在意。”

      刘三娘取出怀里的香囊:“阿诚哥,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全家却是万般重要的,你救了阿弟,我这个当阿姐的,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她把手里的香囊递了过去:“这是我自己缝的香囊,里面放了艾草、雄黄,可以提神醒脑,还望你能喜欢。”说到最后,刘三娘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了。

      看着刘三娘含羞的眼神,严诚贞却是沉默了,香囊这物什可不是能随意赠人的,自己在外人眼里是个男子,刘三娘这心意不言而喻,况且从刘三娘的举动来看,这香囊是随身携带,怕是只等着机会交给严诚贞。

      想到刘三娘这般用意,严诚贞只觉一阵头大,她万万不能让对方把心思放到她身上。

      她伸手把香囊推送回去,不顾刘三娘有些难堪的神色道:“三娘客气了,都是街坊邻里,叫谁碰上了,都会出手帮忙的。况这香囊绣的这么好,送我一个厨子倒是糟蹋了。三娘你便收回去吧。”

      刘三娘面色微白,忍住掩面而逃的冲动,强笑道:“阿诚哥,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严诚贞挂上疏离的笑:“三娘,多谢你的美意。可这时候不早了,你的伙伴还在那等你,回去吧。”

      刘三娘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扭头便跑开了。严诚贞默然,不去管刘三娘的反应,作无事状离开这里。

      要说严诚贞心里毫无波澜,这自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刚伤了一个姑娘的心,严诚贞是有些愧疚的,但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若是模棱两可的敷衍过去,给三娘抱有希望,才是真正的害了她。

      只是最近刘大叔的铁匠铺...还是不去了吧。

      是夜,严诚贞送走了来学长寿面的赵子义,他人机灵,一个晚上就做的不错了,只是可怜这兄弟俩,吃面吃到肚撑,严诚贞发誓,十天之内她不想在吃面了。

      她略微打扫了案台,取出沙子倒在锅里,开始了勺功的研习。

      厨子的三大基本功是:刀工、勺功和面点。

      严诚贞的刀工是从学磨刀开始,再练空切、左手指法,现在每日的帮厨便是在打磨技艺。田川对面点不甚在行,严诚贞也只是略懂皮毛。

      因在隆升还从未掌勺,故勺功只是在家中单练。勺功也叫翻勺,翻勺可分为大、小翻勺,助翻勺,悬翻勺,晃勺等。翻勺是依据菜肴的不同要求,将其在勺中进行恰到好处的翻动,使原料受热均匀,与作料相互交融。

      因此,翻勺技法至关重要。

      严诚贞用方巾包住勺柄,将勺略向前压,使沙子前流,左手再快速向后拉动,勺中沙便有小幅度翻动,配合着右手的手勺,如此反复,便是小翻勺了。

      勺中沙不漏出一粒,这对严诚贞来讲,已经是容易的事了。

      练了一会儿,严诚贞将勺中沙倒出,取了些切块的白菜帮子和水进去,她想将翻勺里最难的大翻勺练到万无一失。

      只见她握着勺柄,晃动勺里的白菜帮子,将勺柄悬空,往左前方一扬,同时把勺往后勾拉,让白菜帮子在空中翻了个个,底部的面转到了上方,散乱的白菜帮子像一张完整的饼一样掉了个,严诚贞略收回手,顺势用勺接回了菜。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严诚贞才净手回屋。

      “诚儿,你来一下。”

      严诚贞应了师傅后,来到堂屋。

      只见师父在桌上摆了一壶菊花茶,一碟薄饼和...一副叶子戏?

      “师父,您大晚上这么有兴致?”严诚贞坐到师父对面,给师父续满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不是楼里有剩的饼就给带回来,咱爷俩搓一顿,顺道来场博戏。”田川说着,给自己夹了张薄饼。“我瞧您是戏瘾犯了。”田川也不吱声,嘿嘿笑着自管吃茶。

      严诚贞把桌上的叶子戏码洗了一遍,齐整的各分了两边。

      相传,在外出征的将军怕营里的兵士思念家乡,无心打仗,故制出博戏以供消遣,又因形似叶子大小,所以被称作叶子戏。后叶子戏在民间广为流传。

      严诚贞手里这副是田川自制的,牌身是薄薄的木片,木片中央刻出花式,上下刻字,四角圆润,一手可掌握。

      牌数共有四十张,每十张为一组,每组以四季花色分别,从一到十,出牌玩法以大压小。

      几轮下来,严诚贞输多赢少,除了手气不佳外,也有故意犯糊涂的意思,只要师父玩的尽兴便好。

      果然,又见田川甩了个炸:“诚儿,洗牌!”严诚贞只得又一次码洗牌面。

      田川志得意满地给自己送了块薄饼:“诚儿啊,你跟师父也没少博戏,怎么水平也不见长?”“许是徒弟没这天分。”严诚贞轻飘飘的答道。

      “罢了罢了,以后说不准你连你媳妇儿也赢不了。”严诚贞无奈:“是,您说的是。”“对了,这事儿你想的咋样了?”田川关心道。

      严诚贞发牌的手不停:“嗯...徒弟...徒弟还在考虑。”田川笼着牌:“恩,你好好考虑,但这买房置地的事儿你可不能耽误。”

      “啊?什么?”严诚贞有些不安。

      “难道你娶了媳妇儿还要和师父住一块儿?就是你愿意,咱这儿屋子也不够啊,你置办个离师父近的就是了。”田川说着也有些不舍:“反正也只是换个住处罢。对了,你这些年攒了多少?”

      严诚贞没想到娶妻的事儿还没解决,又冒出个买地的事儿,她觉得脑袋有些晕乎:“大概...差不多...有四十两了。”“恩,买个院子够了。”田川点头道,“现在天黑的晚,你平日里下工回来,在南城多跑跑,看哪里有闲置的院子,多打听打听,到时候也好说媒。”

      严诚贞没有拒绝的理由,闷闷地应了声,又随师父博了几局。她本来就不好此道,现在心里装着事,心不在焉的,让田川赢得都没了兴致,田川收了牌:“好了好了,今就到这里吧,天也不早了。”

      “哎,师父您先休息吧,我收拾收拾。”严诚贞的心思早不在这上了,赶紧把田川打发走,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待严诚贞安顿回房后,她又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她觉得实在是流年不利,这一桩桩的事儿,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从床头滚到床尾,瞪着两只眼睛愣是想了半宿。

      娶妻是不可能娶妻的,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至于半年后...便和师父说自己是断袖吧。黑夜里,严诚贞为自己的机灵点头。

      啊,不对,万一师父强逼自己娶妻怎么办,严诚贞在脑中想着师父的反应,田川一脸震惊:“啥?断袖!”田川怒了:“你当你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啊,那些达官贵人才能养男宠,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娶妻,传宗接代才是正道!”

      没错,这就是师父会说的话,严诚贞试着去说服师父,然而她越想越绝望,师父的想法怎么可能轻易让她改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能反抗吗?显然是不能啊。

      她只能往最坏的方面做打算,若是...若是师父非要她娶妻,那她只能离开这里了。她这算是背师忘祖了吧,严诚贞苦笑。

      她自觉枉费师父的教诲,她也不想失去这样安稳的生活,但...倘若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必须如此。

      好好活着,已经变成了她生命里最大的信念,即便有些时候会质疑自己活着的意义,但保护自己,好好活着,是她的本能。

      也许她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卑微却向生。她是多么矛盾的人啊,可谁又不是充满矛盾的人呢?

      严诚贞打定主意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身子反而放松下来。

      很快她就接受了她即将失去这样平静生活的预兆。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的事了吗?不会有比这更糟的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陈仲林:咳,断袖的话能否考虑一下我?
    严诚贞(一脸冷漠):不好意思,我搞姬的。
    陈仲林:⊙▽⊙
    沈清越:摔!我什么时候才出场啊!
    作者(哭泣):对不起,五章了都没让你们见面,你们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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