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渐短》万事难

3、准备宴席

　　河东郡处于南北汇通之地，水路纵横，商运便捷，自前朝起，就有“玉桥”的美称。

　　近些年，朝廷与民休息，通商惠工，来往船只渐渐多了起来。

　　这其中，当属阳平县为首县，出的商贾也是最多的，广茂县虽没有占据那样好的地理条件，可也是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天下安定后，广茂县的百姓勤勉做事，民风朴实，日子越发富足起来。

　　严诚贞家住南城，算不上繁荣地段。一路走来，街道宽敞，屋舍俨然，虽比不上商贾聚集的西城，可也是柴米油盐，一应俱全。

　　此时接近辰时，街道上的店铺都开了门，卖早食的，像王记饼铺，孙记包子铺的门前，也陆续扎满附近的住户，广茂县又是晴朗的一天。

　　酒楼午时开门迎客，在此之前，严诚贞或是去城中的书斋：文华斋看书，或是在家中练字。

　　她这练字也不是像常人那般在纸上写，她是用笔蘸水，在院中的地上，墙上练字，长年累月下来，一笔字刚劲有力，收放自如。

　　田川知道自家小徒弟从前学过书，有时被严诚贞的认真劲吸引，还会踱步凑到跟前，虽说他看不懂写的什么，但也由衷的认同严诚贞的字，他拍着严诚贞的肩：“好，这字好，咋说呢，就跟你小子长得一样好。”严诚贞：“……”

　　转眼间，严诚贞来到文华斋门口。

　　文华斋是县内最大的书斋，办书斋的是县内首富周老爷子。

　　书斋分为上下两层，楼后包有一个园林，园林中假山、竹林添置其间，甚是别致，还有一个人工挖出来的鱼池，池中点缀奇石，任锦鲤在荷叶下来回游动。

　　更妙的是，园中的漏窗与圆形拱门安得恰到好处，往往将院中得意的景致透出，以一景换多景，整个园林宛如天成。

　　走过月亮门，园后是隔间的偏房，供勤俭的抄书人赚些润笔费。

　　从外观上看，书斋最亮眼的，莫过于四角高翘的飞檐，像是飞鸟张开双翼，显得轻快又颇具韵味。飞檐下挂着惊鸟铃，清风一来，伴着阵阵声响，给人心静神清的感受。

　　书斋一楼按类划分区域，放满了书籍。

　　学子们可在园中的回廊，石凳上免费翻阅。书斋二楼则是需要付费的一间间独立的厢房，有钱的公子哥还可以在读书之余叫上点心和茶品。总之，仁厚的书斋老板在县内学子心中深受好评。

　　严诚贞喜欢读书，虽说在这个世道，下九流的厨子很少有像她这样的。

　　读书明理，读书忘忧，她深爱着读书。多少人为了黄金屋，多少人为了颜如玉，多少人不是为了功名前程。

　　严诚贞走到杂书区，拿起这些天一直在追的《山海经》津津有味的看着。

　　异兽蠃鱼，长着鱼的身子，鸟的翅膀，会发出鸳鸯鸟的鸣叫；异兽孰湖，有马的身子，鸟的翅膀，喜欢把人举起，不食人。还有异兽穷奇，长着牛的身子，生着刺猬的毛，发出狗的叫声，喜食人。

　　严诚贞看的暗自咋舌，一边看着一边在脑子里想象出异兽的模样。别人想个大致的样子也就得了，她偏不，鱼的身子，是青鱼、鲫鱼、草鱼、太湖鱼还是别的什么样子。

　　鸟的翅膀，是画眉、百灵、云雀、乌鸦还是别的种类，她在脑子里拼拼凑凑，随意着色，怎么诡奇怎么来，一个异兽竟也有千般妖异，沉迷其中，浑然不觉有人向她走来。

　　“啪”的一声，一只手拍在严诚贞的肩头，把她吓了一跳，她正在脑中画着一只长着人的脸却有四只眼睛的鸟。

　　“严哥，今儿看什么书呢？”严诚贞一听声音便知道来人，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山海经》，你看了吗？”

　　一张嬉笑着的脸凑了上来：“严哥，你知道的，我不爱看书，连习字也是我家老爷子逼着的。”

　　与严诚贞称兄道弟的少年比严诚贞还小两岁，是文华斋管事的儿子，赵子义。

　　赵子义为人仗义，办事机灵还会看人眼色，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很不错了，可偏偏有个不爱读书的毛病，让他那个指望着他光宗耀祖的老爹愁坏了。

　　但牛不吃草强摁头是什么道理，赵管事也不强求了，可心里到底存了一丝希望，把赵子义安排在书斋当伙计就是盼着他能久居芝兰之室而闻其香......

　　赵子义看了眼《山海经》，对严诚贞笑道：“严哥，你可真是博闻广识，上回还看你在翻《伤寒杂病论》，今儿又看起了志怪杂文，难怪我老爹常说，我要有你一半的勤勉他也不愁了。”

　　对于赵子义的奉承，严诚贞不以为意，她猜赵子义一定还有下文，因此仍老神在在的翻看着书，果然，便听赵子义道：“哥，听说北边出了带画儿的《山海经》，我看你挺喜欢的，要不我给你弄一本来？”

　　严诚贞眼神一顿，转过头对赵子义说道：“子义，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赵子义嘿嘿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哥。”他啧吧一下嘴，开口道：“是这样，再有一旬就到我老爹的生辰了，往年都是我娘下厨添几道荤菜，我娘的厨艺我当然比不上，但我琢磨着，能不能把那道长寿面做好，让我爹高兴高兴，我想来想去，就找到哥你这儿来了。”

　　严诚贞一听这话还真是吃了一惊，赵子义平时看着吊儿郎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孝心：“你有这份心，我怎么能不帮你，不过你怎么突然想给赵掌柜下厨了？”严诚贞放下手中的《山海经》问道。

　　“前一阵儿天福茶楼的刘先生讲了一个千里寻子的故事，故事最后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我想着对我爹娘好些，别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严诚贞默然，她有些羡慕赵子义了：“你说得对，世事无常。这样吧，明天你酉时来我家，我教你做长寿面。”

　　赵子义大喜：“那就拜托哥了。”

　　严诚贞一笑：“客气什么。”她拍拍赵子义的肩：“我先走了，别忘了带画儿的《山海经》。”

　　赵子义笑道：“放心吧哥，一定给你找来。”

　　定塘河水清河净，两岸种着一排垂柳，垂柳随风曼腰舞动，并排的柳枝打下一道道投影，好一副春日静水图。

　　严诚贞从侧门进了隆升酒楼，此时酒楼尚未开张，严诚贞围了围裙往后厨走。

　　“阿诚。”一个面容憨厚的年轻男子一面切着今天要用的食材，一面抬头对进来的严诚贞打招呼。严诚贞回了声招呼，走到自己的案台前，准备今天的黄府宴席。

　　这个年轻男子名唤孙守本，与严诚贞同是学徒，俩人一般岁数，是个土生土长的广茂县人。

　　隆升酒楼有两个掌勺师傅和一个面点师，这三位都有自己的徒弟。

　　不同于面点师傅带的传人是自己的儿子，其他两位都是收的学徒。孙守本便是跟的另一位掌勺大厨罗师傅。孙守本长得一脸憨相，实则粗中有细，罗师傅对自己的徒弟倒也满意。

　　又过了一阵儿，田川和罗师傅陆续赶来。没过多久，面点张师傅也带着儿子来到后厨。师傅们寒暄了几句，便紧锣密鼓的忙了开来。

　　今儿黄府在隆升摆了十桌宴席，为的是庆贺黄府二少爷得入南山书院念书。

　　南山书院地处郡内首县阳平县内。书院建在南山上，背山面水，山水环抱；处境清幽，人杰地灵。

　　本任山长曾鸿是两朝学士，前些年辞官故里任南山书院山长。曾鸿风光霁月，才高德重，不落于历任山长。是以入南山书院念书对河东郡学子来说是一份莫大的荣誉。

　　二公子有这样的前程，黄老爷怎能不喜，按下宣告天下的心情，赶忙在隆升定下宴席。此番设宴，既是庆贺也是送别。

　　师傅们早早商量好菜品，六个凉菜，六个热菜，一盅汤，两道甜品，偌大的厨房只剩师徒几人忙碌的声响。

　　严诚贞跟随田川学厨将近十年，从学习识菜，记调料，背菜名，到练习刀功，给师傅打下手，现如今，终于小有所成。

　　只是对严诚贞来说，她的功夫尚未到家，就好比师傅的拿手菜“定塘风波”，在她做来，总觉差上几分火候。

　　今日宴席，师傅又要拿出他的看家本事，严诚贞帮厨的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学习。

　　“定塘风波”的取材来自定塘河的虾蟹，以及山里人家养的鸡，严诚贞将食材一并处理好，便在一旁小心观摩师傅的手艺。

　　只见田川先用姜葱爆香土鸡肉，虾蟹过油文火炒至金黄，加酒，姜，陈皮去腥，然后将虾蟹与鸡肉放进砂锅内加入枸杞，党参调味，先用大火煲，再转至小火慢煲，一个时辰后虾蟹与鸡的味道互相融合。

　　田川拿小碗试了试，让严诚贞也舀了一勺尝，严诚贞只觉汤汁醇厚香浓，虾蟹的鲜与土鸡的肉香合二为一，使得汤汁的口感多变而不矛盾，更增得汤汁的鲜美，而单独品尝虾蟹和鸡，又保留了食材自有的味道。

　　严诚贞暗暗咋舌，对师傅的手艺叹服，嘴里的夸赞也不要钱的往外吐：“师傅,您这手艺真是没的说，徒弟要是有您一半本事，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田川被哄得开心，口上佯怪道：“你小子，也就嘴上说的好听。”

　　罗师傅听到这话，酸了吧唧的说：“得了吧老田，有个会哄你开心的徒弟，你就知足吧。”

　　说完，扭头幽怨地瞥了眼呆头呆脑的孙守本，孙守本见师傅望过来，赶忙低头装作认真切菜的样子。

　　田川笑眯眯地忙着手里的活计，余光将罗师傅的举动收尽眼底，哎呀，我徒弟就是给我长面儿。田川心想。

　　严诚贞多了解她师傅，看到田川的神情也就好笑的不说话了。

　　正午过后，后厨慢慢松快下来，严诚贞用过午食，寻思着去后院晒会儿太阳。

　　正走着，迎面而来一个步履匆匆的男子，俩人一不留神，撞了个趔趄，严诚贞低头道了歉，掠过他而去。

　　那男子怔了下，却是急忙回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目微睁，瞳孔放大。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