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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早饭 ...

  •   清晨,卯时一刻,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田家小院里就有了一道身影。

      只见那人站在院中的水缸旁,两手各提一只木桶,他将两手平举着,一动不动。

      这两只木桶各装了半桶水,单说重,也算不上重,可长时间这样平举,就是一壶酒,常人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可眼前站着的少年,腰板打直着,眼不斜视,看着十六七的年纪,可身上那股子沉稳的气质,立马将他与那些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划开界限。

      少年身穿灰衣,长发被赭色布带高高束起,身姿挺拔犹如翠松。再看他朗目疏眉,仪态端方,即使此刻无甚表情,也让人觉得清俊非常。

      他就这样平举木桶站着,额上微微发汗,很快,便有汗水顺着额角划落到衣襟。终于,他放松双手,将两只木桶放在地上,算算时间,这一举,竟是一炷香的功夫。

      他双手交叉,互相按着两臂,试图缓解劳累的身躯,良久,感觉神清气爽的少年,将木桶里的水倒回缸中,盖上木盖,打算回屋擦拭一下自己。

      少年姓严,名诚贞,取自《楚辞》:哀居者之诚贞,原是涿州代郡武原县人。生母难产而去,其父严思正自办学堂,给蒙学的孩童授课,以束脩度日。

      当时还是前朝灵帝当政,灵帝虽然无道,但普通百姓勒紧腰带,日子还是照旧过着。严诚贞刚出生那阵子,吃的是隔壁吴大嫂的奶水,没那么壮实却也好养活,再后来,便是严父熬着米糊糊哄着小诚贞一口口吞咽下去。

      严父爱抱着小诚贞满院子溜达,只是小孩易困,多数时候严父只能悻悻地放手,让小诚贞躺在院子的藤椅上入睡。

      有时候,学堂的孩子们来请教先生学问,总能看到先生坐在院中的大树下,拿着书籍,陪着藤椅中盖着薄被的婴孩。这种时候,即便是最调皮的孩子,敲院门的手也会止不住的放轻,进院子询问问题,说活更是会把控音量。小诚贞就是在这样平静的小县城里过了两年。

      然而,好景不长,义军反楚,楚国征兵讣告立即下发各地,许多人被强征入伍,严父是读书人又是家中独子,故而侥幸留下。战乱虽未席入武原县,可天下大乱的势头是越来越明显,武原县街道上除了买菜卖菜的人,几乎无人上街,学堂里的学子也少了很多,剩下的多是家在附近的孩子,好在严家只有一对父女,日子倒也过得去。

      是的,严诚贞是个女儿家。

      严父慢慢习惯了这个世道,日子怎么过不是个过呢。他希望战乱不要波及到武原县,他希望他的贞儿能平安长大,也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武原县又平安过了两年。

      严诚贞虽是个女孩,严父却没有放松对她的管教,加上她天资聪颖,因此她年龄虽小,却也能识得不少字了。

      这天,严父抱着小诚贞靠着藤椅在树下假寐,忽而梦见夫人白氏回到这院中来。

      她牵着贞儿的手在院中走,原本因妻子离去而衰败的花草药木竟也活了过来,妻子看着小诚贞指着盆栽耐心的讲解它的来历效用,院子不大,母女俩却走上好些时候。看着小诚贞似懂非懂得可爱模样,妻子总忍不住伏下身捏上两把她的小脸,惹得小诚贞脸上红扑扑的。

      严父告诉自己这是场梦,是地下的妻子想念自己和贞儿了,可他的眼神,却始终追随着妻子。他不明白自己怎会做这样的梦,自妻子离世后,他只顾埋头书本,从不愿刻意去回想和妻子相处的日子,再加上为了照顾贞儿,实在花去他不少心力。

      他知道文人多愁善感,因此每晚必早早入睡,虽然早上醒来,心头总是空落落的。后来贞儿长大了些,也懂得问娘去了哪里,他只有在回答贞儿的时候才会想起妻子。现在妻子身在眼前,他以为已经平静的心却止不住的酸楚,他以为他已经忘记的妻子,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他却发不出一个字。

      许是夫妻之间的感应,妻子也望向了他,她对他温婉一笑,抱起仍在默记花草的贞儿朝他走来,坐在了他的身旁。

      这一家三口相处的画面,正是他一直所盼望的啊。他望着妻子,她还是原来柔婉的模样,他却老了不少。妻子含笑的看着他,身影越发模糊,只听得清她说的那句:“夫君,照顾好我们的贞儿。”

      严父睁开双眼,眼前是拂动的枝叶和晴朗的天际,轻风吹起飒飒的落叶,让他觉得脸上一阵凉意。他望着怀里的孩童,轻叹着擦去脸上的泪水。

      暗香盈袖,瑞脑消金兽。秋凉初透,人比黄花瘦。

      没过几天,其中一只义军闯入武原县,随意抢掠,倒像是一群土匪,城中一片乱象。严父见此,赶忙收拾好家中所有的肉干,带上一本《论语》和换洗的衣物,拉着严诚贞就往南方跑,听说南方已经安定,严父可没那么多忠君的想法。

      严父带着严诚贞走了一个月,来到中州琅琊郡,占领这儿的是义军陈克。陈克治下有方,官吏廉明,实力虽不及南方的魏昭军,可也称得上是乱世之雄。

      严父因此在琅琊郡南充县安定下来。在颠沛流离的那段时间严父给严诚贞换上了男装,他实在是怕严诚贞秀静的脸蛋在乱世之中惹来是非,即使是来到南充县也没有放松下来。

      严父是读书人,没几把子力气,为谋生路,他带严诚贞在寺观住了下来,为寺观抄写佛经为报,寺观清苦,斋饭大多是白菜豆腐,严诚贞经常吃的眼泪汪汪。

      严父也往城里跑,四处打听哪户有心的人家要写墓志铭,赚到钱了便带着严诚贞上街吃些熟肉,打打牙祭。

      在寺观时,严父抄写经文,严诚贞在旁边拿起《论语》来看,这样的日子转眼便是一年。

      尔后,魏军挥兵北上,严父只好带着严诚贞继续南下。他们往平州赶去,那里已经被义军魏昭平定,想来是处稳妥的地方。

      在渡河前往平州时,误上了黑船,撑船艄公没少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他见这两父子衣着整洁,认定有钱财傍身,故将船撑到河中央时,抽刀胁迫两人取出钱财,严父自知不是对手,他用手护着严诚贞暗中嘱咐几句,随后他站起身来,不顾刀兵加身,快步上前,死死抱住艄公的腰身跳入河中。

      寂冷的河面,只留严诚贞一人坐在船中,严诚贞望着染血的河面,小脸发白,想着父亲的嘱咐,颤抖的撑起蒿,她一边哭着,一边向前行去。

      湖水幽深,河流翻动,隐约可以听闻一阵凄苦的悲鸣,渐行渐远。

      大约一个时辰,严诚贞胡撑着来到岸边。她进广茂县做了半个月的流民,挨饥挨冻,每日午时领官府布施的米粥过活。她去城中求活做工,可人家都看她年纪小赶她出门。隆升酒楼的掌勺师傅田川于心不忍,将她带回家中,收做徒弟,从此严诚贞便跟着田川学厨。

      待严诚贞擦拭完自己,干净清爽的走出屋子时,见师傅田川正蹲在院子里用杨柳枝蘸青盐漱口。

      严诚贞默默走近几步,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师傅早。”

      田川一大早起来脑袋跟浆糊似的发蒙,要不是还有意识,他都觉得自己怕不是要飘起来了,迷迷糊糊间,突然就被小徒弟的嗓门吓了一跳,口中的青盐差点要吞了下去,他没好气的瞪了严诚贞一眼,要不是嘴里还塞着柳枝,怕是“小鳖崽子”就要骂出口了。

      严诚贞见此,暗笑着去了厨房。她当然看出师傅田川那两眼放空的模样,只是今日阳光正好,照的她好生舒爽,心情大好之下,没来由地就想捉弄一下师傅,无聊的小把戏得逞,她更是欢快的做着早食。

      严诚贞将一大早放进蒸笼里的糯米取出,摆在案板上切成块,将锅烧热后,放入菜籽油过热,严诚贞用长筷将糯米放进锅中油炸,控制着火候,适时地将糯米翻转,兹拉声中,糯米的香气立马就钻进严诚贞的鼻子里。

      待十块糯米都炸完摆盘后,严诚贞在上面撒上芝麻和蔗糖,这就是平州人爱吃的油炸糍粑了。

      严诚贞将金黄色的糍粑摆上桌,又泡了一壶麦茶,师徒俩就着茶,美滋滋的吃着。

      两块糍粑下肚,田川端起茶喝了一口,开口道:“诚儿,今日黄府公子在我们隆升设宴,你要早些过来准备。”

      严诚贞吞下口中糍粑应道:“诶,知道了师傅。”她又赶忙吃了几块,田川看她吃得迅速,忙道:“着什么急,忙里忙慌的,师傅平常怎么跟你说来着?”

      “细嚼慢咽,益寿延年,我知道呢师傅。”严诚贞轻快地一口气说完,喝了杯茶清清油气,从怀里拿出一块粗布抹了嘴巴,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去:“师傅我先走了,您慢用。”

      田川抬头的工夫,严诚贞就出了院门。“臭小子,师傅话不听,脚程倒挺快。”田川摇摇头,犹自慢慢吃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慢,希望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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